這一天的閩國朝會,格外的漫長。


    源源不斷的閩軍開進來,閩王大殿到後宮一個方形大院子,宮牆上密密麻麻滿是鋼弩,弩炮,紅夷大炮,遠遠的馬蹄聲甚至大象的嘶鳴都從四麵八方傳來,在攻防戰中俘獲的幾百關中府兵更是被丟在了大廣場上。


    用從前波斯主人鞭打奴隸那種帶著倒刺的牛筋鞭子抽打的血肉模糊哀嚎不已。


    數萬閩國大軍猶如暴怒的獅子一樣張開了血盆大口,仿佛下一個刹那就會將口中這五千不到的關中軍撕扯的碎屍萬段!


    可這雷霆一擊遲遲沒有下來。


    占地數頃的閩王殿大廣場上,五千關中步騎擺成了方陣,寒光閃閃的長槊森林對著外麵絲毫不敢放鬆,但這不是令閩國大軍忌憚的,千軍萬馬,鐵騎縱橫閩軍都見多了,哪怕這些人是八百裏秦川的絕對精銳,十六衛乃至王庭禁軍依舊不放在眼裏,真正令人忌憚的是圍攏著閩王殿數百個府兵小校。


    橫七豎八的油桶密密麻麻堆積在閩王殿周遭,幾百人攥著火繩屁都不敢放一個死死盯著地上的油脂,除了猛火油,還有十來個西瓜大的鉛球彈堆放朝堂左右,那是早年李捷遺留在京師的些許火藥,一些被高句麗戰爭消耗掉了,另一部分卻被長孫無忌打包到了這兒。


    要是李捷看到,也不知道該悲催成什麽樣子。


    這要是一個火星子下去,朝堂中好幾百人都得變成羊肉串。


    那可是閩國的心髒!


    這也是擁兵數十萬,卻到現在都不敢動手的原因,看著下方的刺蝟大陣,左武侯將軍,陰山伯盛連山暴怒的一拳頭印在了女牆上,躁動的怒吼著:“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也要等!”


    同樣的怒吼在背後響起,愕然的迴過了頭,看著左千牛衛將軍李業詡通紅著一雙眼睛,比自己更加惱火的喝令著,禁不住愣了愣神,盛連山最終還是低下了頭:“我下去安輔助弟兄們,在京師禁嚴。”


    說著,盛連山搖晃著下了宮牆,他與李業詡是朋友,他知道奉命入城卻讓這一幕生生發生在眼前的李業詡是多麽自責。


    上一次,李捷不在,曲女城丟了,所有人的恥辱!這一次,愈發的恥辱!


    沒有迴答盛連山,李業詡也是狠狠一拳頭砸在牆上,血順著他的手就流淌了下來。


    另一頭,閩王殿中則是僵持成了一個詭異的局麵,哪兒都有敗類,幾十個趨炎附勢之徒圍在長孫無忌周圍大獻殷勤,但數百個閩國官員卻是枯坐在自己的鋪團上坐的筆直,表情木然。


    腦袋上的釵頭鳳被蕭蠻兒狠狠紮在堅硬的地板上,老楊翊則是眯著眼睛靠在藤椅上,丹殿之上,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的李讓膽怯的捧著那份聖旨,陪在他一邊的隻有薛之觀。


    閩國群臣不承認有這個竺王!哪怕波斯籍與天竺籍的大臣也保持住了這份風骨!


    此時,反倒是勝券在握的長孫無忌很焦躁,根本沒時間搭理那些趨炎附勢之徒,他的軍隊可光帶武器沒帶糧食,耗不了多久,而且一把火燒了也不符合大唐的利益,先不說他自己很可能被幾十萬暴怒的閩國大軍剁成酸菜豬肉餡,而且不論分裂成多少塊,偌大的閩國都會以大唐為血仇。


    “崔緹,崔之君!當年延英殿上你還曾受過陛下召見,李博李文之,你可是大唐明經!”氣急敗壞中,長孫無忌拖著胖乎乎的身軀,一路費勁口舌勸著,可惜,好多人根本沒鳥他,至於崔緹也是不屑的冷哼下。


    “召見我的是先帝,閩王爺的父親,而不是長安那位昏君,如今崔某乃是閩國兵部侍郎!”


    “楊公,你也視而不見?”長孫無忌又是找上了閉目養神的老楊翊,然而,真如同睡著了一樣,楊翊也是哼都沒哼一聲。


    其實就算這種狀態,楊翊的腦海也在飛速旋轉著,思慮著對策。


    後宮閩王長女晨曦公主應該已經被解救出,如果讓她監國,臨時提拔一些大臣運轉閩國,也不是不可,而且秦賢妃已經帶著三殿下登陸孟加拉了,用不了些時日,應該會抵達京師。


    可,晨曦公主震懾的住洶湧澎湃的群臣嗎?外麵幾十萬大軍會沒有異心?而且!


    楊翊又是擔憂的眯起眼睛看向了在一旁假寐的江夏王李道宗,他可也是宗室,而且李道宗的女兒李雪雁,女婿秦懷陽在閩國都有一定地位,誰知道關鍵時刻長孫無忌會不會扶植他來混亂閩國。


    楊翊有些後悔收留長安來的幾個宗室了。


    另一頭,眼看著長孫無忌與在楊翊麵前連連碰釘子,一直陪在李讓身邊安慰他的薛之觀終於站起了身,拍了拍李讓肩膀後下了丹庭。


    “我要與楊公單獨談一談,我能說動他!”


    聽著薛之觀自告奮勇,長孫無忌卻當即扭過頭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別忘了,是我,你們才能到這裏的,擁立竺王,也有我的好處!”麵無表情的看著長孫無忌,薛之觀木楞的說著。


    終究是沒有多少時間,猶豫了一下,長孫無忌不得不讓步。


    閩王殿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巨型建築,東西跨度數百米,有著大量的辦公區,隨便找了一個會議室清空,楊翊的藤椅就被抬了進去,薛之觀旋即卻是將在場關中人都攆走了,還珍惜聽了聽有無人偷聽,這才到了楊翊椅子前拱了拱手。


    “楊公。”


    “老夫不與賣主求榮,寡廉鮮恥之人說話。”昏花的老眼不屑的撇在一旁,老楊翊鄙視的哼著。


    薛之觀一時間沒開口,反而踱步到了書案前,晃了幾下後,這才迴到老楊翊麵前繼續說道:“那難道你就能眼睜睜看著閩國滅亡,先王的心血付諸東流?”


    刹那間,楊翊的老眼瞪的溜圓,不是因為薛之觀的話,而是因為舉在麵前的宣紙。


    我有辦法,除掉關中人!


    猶豫了下,老楊翊強撐著病體也是到了書案前。


    “殿下如此寵信與你,付之大任,把你一介豪門奴仆提拔為內將軍,定遠伯!如此忘恩負義,你心中還有沒有羞恥二字?”義憤填膺的吼著,老楊翊同時奮筆疾書。什麽條件?


    福郡王登基,除掉蕭家,流放三殿下!


    又是快筆寫下幾個字,薛之觀毫不示弱的迴敬著:“閩王殿下已逝,作為臣子,本官何嚐不是在拯救閩國,在蕭家的爪牙下匡扶社稷!”


    我如何相信你?


    你沒有選擇!試一試總不會更壞!


    ..


    一張紙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字,楊翊與薛之觀的“爭吵”也進行了半個時辰,最終薛之觀一句閩國大義終究還是打動了老楊翊,頹然的點了點頭,老楊翊轉身推門就出了密室,終於滿意的笑了笑,薛之觀抓起了那張宣紙以及下方的墊紙一塊吞入了腹中。


    耳語了片刻後,等候在大殿中的長孫無忌終於露出了笑意,旋即歪了歪腦袋,幾個關中府兵慌忙的跑進了殿內,片刻後,在他們的簇擁下,老楊翊麵色鐵青的走迴了朝堂。


    “楊老,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蕭蠻兒連忙關切的迎過來,卻不防老楊翊無比陌生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猛地推開了她。


    “蘭陵蕭氏勾結關中匪類,蓄意謀反,禮部侍郎蕭成夥從,諸蕭連坐,一並拿下!”


    沉重的大枷扣在了蕭蠻兒的脖子上,晃動著帶著枷鎖的手腕,她還不可置信的尖叫著:“楊老,你應該知道,我沒有啊!楊翊,莫非你也要背叛郎君,背叛閩王嗎?”


    在場的十多個蕭家官員也一並被鎖拿,聽著蕭蠻兒遠遠的一路上還跳著腳尖叫著,群臣上下,頓時疑惑警惕無比的看向了老楊翊,看著同僚屬下們露出的厭惡不信任目光後,濃鬱的慘笑在楊翊仿佛又老了十歲的老臉上綻放。


    “同僚們,閩國不能亡國啊!”


    終於,燈火昏暗的閩王大殿上,數百個朝官整齊的分列四排,重重的跪拜了下去,口中稱頌道:“拜見閩王殿下!”


    被楊翊諷刺一同,又聽著這閩王的稱唿,一時間長孫無忌感覺分外刺耳,略帶幾點白色的眉頭忍不住挑了挑,跪伏在群臣中,看著金座上手足無措的李讓,薛之觀卻是禁不住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群臣承認僅僅是第一步,還需要有禮節性的登基大典,這才能算是真正繼承閩國大統。


    真正的登基大典繁瑣無比,這種情況下當然不可能實行,於是乎又是一番討價還價後,長孫無忌決定,明日就舉行登基大典,祭告天地也就在這閩王大殿的廣場上。


    與外圍的閩*隊交涉一同,在將軍們憤怒的目光下,楊翊拖著疲憊的病體,迴了關中軍在閩王殿中為他準備的房間。


    明天可能是動手的關鍵時機,楊翊知道,他必須及早入睡,可迴蕩在頭腦中嗡嗡的挫敗感與精神上的失落卻讓這個老人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殿下,老臣愧對於你啊!”


    老淚縱橫,楊翊跪伏在了地板上,放聲痛哭著,但就在這個功夫,床腳邊解釋的地板忽然裂開一個大洞。


    在楊翊驚愕的目光中,一個蒙著黑紗的腦袋忽然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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