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三層木板包裹的浴室中,舒服的泡在水裏,李世民愜意的閉上了眼睛小憩起來,好不容易停下了澆水製造蒸汽的活計,看著這樣一幅安詳模樣的天可汗,張超卻禁不住歎了口氣。


    當一個明君可不容易,既要兼顧眼前的戰事,還要顧及國內,大事小情就算經過了監國太子與左仆射房玄齡的挑揀,經過八百裏加急送到安市城下的奏折依舊堆成了小山,讓李世民每天都要批閱到很晚,還要與自己的幾個兒子操心。


    難得陛下有如此輕鬆的時刻,幾個鬧騰的國公大將都被張超趕了出去,一麵試調著水溫,張超一麵忠心耿耿守護在浴室邊上。


    夜色漸深,煤火通明的大唐軍營也漸漸陷入了安靜,吃飽了,就要好好休息,戰場上瞬息萬變,一個恍惚就可能丟了性命,征遼而來的軍隊大部分都是募兵,經曆了隋末大廝殺的老兵,如何不知道這一點。


    同樣接著夜色掩護,安市城下黑影點點,亦步亦趨的靠進了唐軍大營。


    “大小姐,唐皇的帳篷究竟在何處?”躲藏在灌木中,望著龐大的如同巨獸般的大唐軍營,滿臉絡腮胡子的高句麗悍將都禁不住有些打顫,小心的問著。


    “不知道。”楊心怡卻是簡簡單單的搖了搖頭,一句話聽的二十多個高句麗將領滿是血絲的眼睛鬥瞪得溜圓,驚駭的嚷道:“不知道如何去打?”


    “所以才需要我們在唐營中引起混亂,引出唐皇,趁著混亂,父親大軍一舉出城,隻要擊垮了唐軍,安市城就安全了!”


    “出發之前,你們不是已經向父親宣誓誓死完成任務了嗎?”捏著劍柄,披著唐軍的黑色玄甲,楊心怡目光炯炯看過來,看的一大堆高句麗將領又是心頭一凜,就算戰死也比麵對城守大人駭人的目光要好吧!


    “既然如此,出發!”咬著牙,絡腮胡子第一個揮舞長劍嚷了起來,不過率先都帶著偽裝成唐軍的先遣部隊徘徊在營地邊上,絡腮胡子依舊滿是驚駭,唐軍的氣勢太強烈了。


    事情還要從幾個時辰前紅葫蘆隊收屍開始。


    迴了府中,楊萬春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就算楊心怡幾次叫他出來吃飯他都沒出來,直到兩個時辰後,這才召集諸多安市城高層進行會議。


    楊心怡重來沒有見過自己父親如此雙眼血絲,疲憊卻亢奮的駭人模樣,聚攏在城主府的會議廳中,楊萬春如此眼神炯炯盯著自己最信任的十多個部將,看的每個人都是頭皮發麻。


    “說說當前吧,今日之戰戰損如何?”


    “稟,稟城主,今日,今日陣亡五百三十,傷千五,耗費箭矢一萬支,如今傷員…”


    “傷員如何?”楊萬春目光矍鑠的望過去,又是生生一個激靈,絡腮胡子趕緊答道:“我軍缺乏藥品,唐軍的遊騎兵已經繞到安市城後,出去砍伐木材,采藥的軍兵都讓唐軍給殺了,不少人怕是保不住了。”


    絡腮胡子黯然催下頭,引發了其餘部將的共鳴,拱著拳,這些人七嘴八舌的訴苦起來。


    “大人,唐軍封鎖了出城路線,城內的樹木已經被砍伐一空了,有的百姓不得不幾個人擠在一塊兒,拆房取暖,這幾天凍死的就有一千多。”


    “稟告大人,我軍軍糧已經不足半個月了,百姓家也是將要糧盡。”


    “城主大人,箭矢物資的庫存已經消耗一空,派去向淵蓋蘇文老賊求援的信使已經去了幾波,依舊不見迴信,如果唐軍再發動這樣的攻勢,恐怕也抵擋不了幾迴了。”


    “今日唐軍攻城,傷亡也是甚重,不過唐人製度完備,物資豐富,傷者立刻轉移下,傍晚他們不過收走了二百餘屍體,這麽損失下去咱們耗費不起啊!”


    “大人,這,這仗不能打了,聽說,聽說高延壽傉薩都投降了……”抱怨了一通,最後,,一個顫巍巍的老將哆嗦著提了出來,不過這話剛說完,所有人的話語一下子靜了下來,每個人都是殷切的看著楊萬春,*的目光,一下子讓楊心怡心頭提了起來,手暗暗摸向了劍柄。


    “確實,這仗不能再這麽打了。”這時候,一直沉默著聽著的楊萬春終於開口了,聽著他的話,所有人當即心中一鬆,楊心怡卻滿是疑惑,果然,楊萬春炯炯的駭人目光中隱藏著某種堅定。


    “你們都是好樣的,整個遼東戰場,處處崩潰,處處敗壞,到處不是我軍被消滅,就是我們的城市被占領,村莊被焚毀,就連高延壽大人二十萬大軍都在唐軍打擊下灰飛煙滅,可是驕傲的唐軍,在我們安市城下被阻攔了兩個月,那群殺人屠夫被我們這些放下鋤頭,秤杆的農人商人阻擋了兩個月不得寸進,斬殺唐軍五千餘!”


    真是慷慨激昂,楊萬春亢奮無比的比劃著雙手宣講著,聽的一幫子將領也是心頭戚戚,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


    “是本城主的過錯,原本本城主還以為嚴寒會拖垮唐軍,沒想到他們的補給線如此強大,打成這個程度了,天意如此,非戰之過。”


    就在諸將低著頭慘然的時候,楊萬春忽然也是略略斜下了腦袋,處於陰影中的一雙血絲昏花老眼迸發出與年紀不相符的興奮戰意與陰毒。


    “既然如此,那就著急將士們,今夜出城與唐軍死戰吧,一舉擊破唐軍,讓高句麗的孩子們千秋萬載記住我們!”


    楊萬春一句話,讓所有人傻了眼…


    先鋒大營中,二十多人一隊的“唐軍”沉默著悶頭向前走著,一個矮小的身影低著頭走在前麵,突然,原本空曠的大營道路上,一隊唐軍擋在了前方,為首校尉厲聲喝問著:“何人私自外出?口令?”


    “父親,你的願望女兒都會為你實現的!”小聲默念了一句,隊首的楊心怡忽然也是陰狠笑著抬起了頭:“口令就是地獄!殺!”


    近距離下,唐軍校尉也沒想到高句麗人會混進來,而且如此近,直接被楊心怡一劍捅了個對穿,俏麗的臉上滿是猙獰,一麵對驚駭的唐軍巡邏隊揮劍砍著,楊心怡一麵高聲命令道:“全力往唐營內部跑,見物就燒,見人就殺,毀了這個唐營!”


    尖銳的聲音在夜空中傳得老遠,一時間,數不清多少支“唐軍小隊”竟然同時在大營內發難起來,煤爐子被踢翻,點燃熊熊烈焰,驚慌的唐軍從帳篷板屋中逃出來,卻被穿著同樣製服的“唐軍”砍死擊傷,一時間唐軍先鋒營火光衝天,混亂成一片。


    高句麗人的策略很成功,故意削弱防禦,扣留下攻上城頭唐軍盔甲,就算現代間諜都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更不要說這個冷兵器時代大體上軍士都是文盲的年代了,當李捷帶領著騎兵隊氣喘籲籲的趕到唐營時候,這種混亂已經癌症一般擴展到了中軍。


    “哥!”


    中軍營前,李捷還在和緊張的營門官解釋時候,冷不防紛亂的營內幾個人能忽然跑了出來,一見到李捷,高陽立刻興奮的撲了過來,抱住了他的胳膊。


    “朔王!”跟在後頭的房遺愛也是恭謹一拱手,雖然婦唱夫隨,大塊頭最後也倒向了李捷,不過作為駙馬都尉,他依舊留守在李世民身邊。


    “究竟出了什麽事?”滿心焦急,李捷按著高陽肩膀就急切的問著:“父皇呢?”


    “疼,哥,清點!”疼得一個眼睛大一個眼睛小,俏臉直抽著,推開李捷雙手,高陽不滿的迴答道:“父皇去哪兒了不知道,營內的混亂聽說是發生了營嘯!”


    “營嘯?”心頭咯噔一下,片刻後李捷卻是否決了這個可能,如果五天以前營嘯都有可能,寒冷,饑餓,前途未知,孤立無援這讓唐軍心頭積累的心理壓力不可言喻,集體發瘋般發泄也不是不無可能,可如今卻截然不同,溫暖的冬衣,充足的燃料,食物飽滿,糧道通暢,有亮光的煤火創造出一種輕鬆環境。


    甚至全軍還排隊每個人都洗了身熱水澡,士氣旺盛的唐軍怎麽可能發生營嘯?莫非,高句麗人?


    偽裝偷襲好像我也和某個女人炫耀過!


    猛地一拍大腿,李捷焦急的嚷道,“高陽,你去後軍,去找契苾何力或者執失思力將軍,讓他們出動騎兵,在安市城下嚴陣以待!要快!”


    “不,我也要去參戰,長孫姐都能上戰場,本宮可也是女中豪傑!”撅著小嘴兒,高陽公主當即不服氣的昂起了頭,看著眼前紛亂的戰場,李捷與房遺愛腦門上一齊挑起了幾根青筋。


    “高陽,你可想好了,戰場可是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說不定突然一劍過來,臉上就多了道疤,變成豁臉醜八怪了!”誇張的張開手比劃著,李捷說的高陽明顯嘴角猛地抽搐了下。


    “還有,戰死的人,腸穿肚爛,綠油油的腸子淌出來,拖在地上好長好長,有的眼珠子被打爆了,血窟窿般不斷流著模糊血漿,再或者被砍一刀,皮肉翻開,那裏麵的血,哇的一下冒出來…”


    李捷每說一句,高陽小臉都顫一顫,沒等他說完,這丫頭已經捂著腦袋一溜煙兒往後營跑去,一麵跑一麵還嚷著:“哥,我先走了,一會見啊!”


    “一切拜托了。”對著房遺愛拱了拱手,後者立刻苦笑著撓了撓頭,騎上馬轉身就追了過去,目送他們離去,李捷則是立馬闖進了營中,昂生高喊起來:“以我朔王李捷,五原李九郎的名義,所有人呆在帳篷中,外出之人迴帳篷中,沒有命令不得外出!”


    藥格羅,薛禮幾個大嗓門也是跟著喊了起來,聲音立刻震蕩了老遠,因為送吃喝,李捷的名頭還真挺好使,距離他近的數十個帳篷軍兵立馬悶頭往迴轉,附近的混亂為之一空。


    不過同樣,黑暗中幾雙血紅的眼睛也盯上了李捷。


    “殿下!大事不好殿下!”


    突然間,十多個軍兵跑了出來,慌張叫著追到李捷一行身前,看著幾人滿是血汙的模樣,李捷禁不住停住了腳步,對著噗通幾聲跪在身前的唐軍喝問道:“慌什麽,出了什麽事了?”


    “大事不好了。”還是那麽驚慌,不過跪在李捷身前那個絡腮胡子唐軍臉上的驚恐忽然變成了猙獰,獰笑著跪地一個猛撲,寒光閃閃的刀刃直指猝不及防的李捷胸腹。


    “殿下你要死了,還不是大事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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