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

    水深波浪潤,無使蛟龍得。

    月滿如銀盤,蒼茫大地也被鍍上了層銀色。

    今晚的鳳城較之往常,更顯得格外地熱鬧。寬闊的街道,鋪著大塊的方形灰磚板,兩邊立著各式的攤位,雜耍。一路人影簇簇。酒廝紅館更是人滿為患。整個鳳城燈火通明猶如白晝。

    身著銀色黑絞邊紋錦袍上官,發隨意地用銀色緞帶束著。一臉悠閑地在鳳城街道上款步慢行,淡目旁觀這古時的繁榮景象。不禁想到十年、二十或是其百年之後的景象。世事無常不是嗎,富貴崢嶸不會永遠依持。那究竟什麽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依持仰賴的?漫漫華年,也隻有做一些本無意義的事,來打發這百無聊賴的時間。也使自己在有生之年裏不是那麽被動過活。

    “小姐,莊主要是知道了定會剝了奴婢一層皮的。我們還是快些迴去吧。”

    晚秋焦急的聲音打斷了上官素月的心緒。側目淺笑道:“今兒我難得逃出來又是中秋之夜。我定要玩夠了再迴去的。再說我都有陣子沒見著父親了,想是今晚他也不會知道。你便放開心地玩一玩吧。”

    “可...”晚秋一時語塞,莊主是有月餘沒進邀月閣了,且總是避著小姐不見。知勸不了主子,便認命地緊步跟著。

    從出莊到鳳城街道,尾隨的影衛從平日的四名,突增到十二名。可見上官頃邪已是知道她出莊了。

    近日他對自己的態度是有些反常的冷淡。似在逃避什麽.上官素月勾起諷刺的一笑。

    月前,托上官鴻將上官修送至燕國沈氏宗府。算算日子也該是到了。整個名劍山莊上官素月辦此事,可信的人也隻有他了。

    正當上官素月神遊之際,忽有一人迎麵撞過她的肩,著實讓她向後轉了個身。定眼見那撞人的禍首,卻是個身著月白錦袍約莫二十出頭的男子,正大步向前行著。

    其募然迴首,卻是讓上官素月一愣。肌勝雪三分,發如烏漆,眸若繁星,唇似潤朱。吐氣如蘭,竟是比女子還美。若不是他的身形和男人獨有的氣息,怕是上官素月也會誤認他為女子。

    萬念不過一瞬,收起初遇的驚豔。上官素月對那迴首,目光與她交接的男子淺淡一笑。便又轉身閑逛。可惜她沒見著那男子,因她這一笑愣在了原地的情形。

    行至一精巧且壯大的樓嶼旁,上官素月停了步。見其正門匾額上龍飛鳳舞地書著三個大字:飄香樓。其是鳳城最大的酒樓。

    上官素月款步走入,小二卻說已是客滿之類的話。抬目打量了下確是如此,便不再言語。正欲離去時,卻聽樓上一黑衣侍從裝束的男子在樓道欄邊,向上官素月這方報拳道:“我家少爺請小姐如若不棄,就請共用一桌。”

    一旁的晚秋正欲開口迴決,卻見上官素月笑道:“有何不可。”

    至樓上,卻見兩個身著一白一藍雲紋錦服少年坐於樓欄旁的位置上,自上官素月在樓下便均關注著樓下動靜。在其踏上樓,更是均齊齊地注視。

    上官素月知那二人正打量自己,她亦迴視打量。見其衣著不俗,白衣少年麵顯老成,而藍衣少年眼角眉梢卻帶著絲輕挑的笑意。且都帶著渾然的貴氣,也並無惡意。故淺淡一笑,道:“抱歉,多有打擾了。”

    許是疲累了,徑自坐定。倦懶地倚靠著椅背扶手,點了壺碧羅春和幾碟糕點。執杯品茶,也就不再多加言語。

    卻聽那藍衣少年笑問道:“中秋佳節女兒家的,為何不留在家中陪侍父母。”

    聞言,上官素月淡笑迴道:“我母親於月前仙逝,父親並不需我的侍伴。無妨的。”

    她不甚在意的陳述,卻是讓兩少年一鄂,眼底同時閃過道晦芒。

    “三弟,休再出言莽撞。”那白衣少年斥責了旁邊的藍少年,複又轉看上官素月道:“愚弟多有得罪,請見量。我名喚若蒼,愚弟喚若玄。敢問小姐芳名”

    “素月。”清冷的聲音讓他們一震,不約而同地輕喃其名,似在咀嚼其中之味。

    “適才我與三弟憑此樓欄,見小姐在街道隻是閑走觀望,卻從未近玩。是這些淺薄的東西入不得小姐慧眼?”若蒼灼灼目光直視著垂首品茶的上官素月,朗聲問。

    聞言,上官素月眸底閃過道異芒。輕放下瓷杯,迴道:“倒不是不入眼,隻是沒有十分喜歡的。”

    她話音剛落,便聽若玄立刻問道:“那你對什麽物什感興趣.”

    上官素月捏起核桃綠仁酥,小咬了一口。輕皺了皺眉,才應:“合胃口的吃食,還有。。。”頓了下又斂目淡笑道:“想去那風月之地看看,那兒究竟是怎般的模樣。”

    若玄先是一愣,隨又調笑道:“那容易,我現在就帶你去。”

    若蒼正欲出言製止,卻見從樓梯口又走上了幾個家奴妝拌的一夥人,鬧鬧嚷嚷地走來,在他們隔桌剛空出的桌位坐定。

    “娘的,也真是煩人。偏撞在了中秋逃。本是要陪我家那口子過這團圓日的。”其中一人抱怨道。

    一旁的人勸道:“兄弟,你是新來的。風府裏的事你是有所不知啊.”說著壓低了聲,又道:“那風七公子本也應是個風神俊秀的人物。他娘親是風府的妾室,原是京都萬花樓紅牌。就因這出處不好,在風府裏即便是生了個帶把的,也還是備受冷眼。還有,說來也奇,那七公子自小便生的不俗,年歲漸長更是一年比一年的俊俏,現竟比那鳳城雲雨樓裏的花魁還美豔!也怪這長相,在他娘去了後,近些年竟成了風家其他幾位公子的玩物。本是個男兒郎,你說受到這等淩辱,他能不乘空逃脫嘛?”

    “倒也是。”那人木愣應了聲,又問道:“出了這等事,那風家當家的竟是不管啊?!”

    “這類事,那風府裏多了去了。上上下下的都沾染了點。也就無人出麵力理了。再說那七公子是個不得勢的,也就更無人問了。這些個事等在府裏過久了就會漸漸明白的。”說著,端起了酒碗。道:“快不提這事了,我們快些吃飽喝足,再去尋尋。”

    “也是。”另個也端起了碗,對其它幾人道:“兄弟們動作快些,沒準兒會早些找著人,能迴家過個節呢。”

    一桌的人齊聲哄了聲,便都急急地埋頭喝酒吃飯,也無什麽要緊的話了。

    其鄰桌的上官素月等人倒是聽了個真,也都裝作不聞,沒為這事說什麽。

    此時上官素月忽想起,在街上撞了她的男子。也如那群人口中的七公子般,美豔勝比女子,且是疾步。眸光霍閃,執杯垂首。狀似品茶,唇輕勾,一笑竟溢出絲妖邪之氣。

    “時候不早,我也該迴家了。就此告辭。”說著放下了瓷杯,也不等他們應便起身。

    “即如此我等也不便多留,敢問小姐家住何處?”若蒼急忙起身問。

    上官素月淺笑迴道:“不過是路人,何需問來處。有緣自會相逢再聚。”

    若蒼語塞,卻見若蒼笑道:“等下次相會,我定帶你去那風月脂粉樓去看看。”

    上官素月亦笑迴:“好。告辭。”說完便頭也不迴地走了。

    那二人都看著她去的方向愣了會兒神。若玄眼角見大哥也在那怔著,微諷笑道:“大哥這般嚴謹自律的人,也會為個丫頭生出這種神態。”

    略一驚,若蒼方迴神道:“那人卻有些不同,雖是個十歲左右的模樣。先前我無意遠望,乍一見還以為是個成年的少女。隻因她氣質行為都不像是十歲左右的孩童有的。”頓了聲,眼底一抹精光劃過。直看進若玄眼底,又道:“你還不是如此。怎麽,幾時也對這般幼小的人感興趣了。這可不是你素喜的味兒?”

    若玄踱步至樓欄處,斜倚著朱漆柱。斂神姿態沉靜,微仰首。那輪銀月映入他眼底。輕聲迴道:“此日,此地,此時。”

    聞言,若蒼一震。也仰首遙望那輪高懸於天際的月。

    忽有點點星火‘呲’地聲竄上雲霄,在月前綻爆開朵朵花火,一時百花齊放。此時城中之人皆仰頭側目,喜笑指點,觀著這難得的壯景。

    光火明明,映得他們的麵目也是漾著光亮。若玄低言自語道:“會再見吧。”

    而其身後的若蒼,則轉目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複又看向那輪月。

    一時無話。

    ===

    那片天空的煙火光正盛,這邊上官素月已是出了鳳城。

    她甩開了晚秋,並利用其引走了一直暗中緊隨的影衛。現正獨自走在城外的林間,那個七公子便是向城門方位走的,按理他應該已出城關。

    就著月光,上官素月看到不遠處枝葉掩隱中,有個破敗的寺廟。漆黑一片,無半點星火。

    這廟門戶大開,她走進見滿院雜草叢生。想是久無人居了。忽聽廟的主屋裏有東西斷裂的聲音。

    上官素月摒息靜尋,在那主屋卻是有個無內力氣象的人。暗忖,或就是那人。便走入邊道:“有人嗎,小女夜行林路。迷路無處棲息。能否在此借宿一朽?”

    主屋裏久久無人應聲,就在上官素月以為那人不會迴應時。忽從裏傳來陣清亮且略帶疲意的男聲。“我也是借宿在此,姑娘若需休憩,請自便。”

    聽其聲,上官素月暗想:若真是那人,此聲倒是配他。“打擾了。”說著,不客氣地舉步推開了主屋門。

    一陣撲鼻的灰塵,著實讓上官素月嗆出聲,伸手用衣袖掩麵。

    憑著微光,見佛像案前有兩個金色蓮底銅芯燈。走近,運氣指間,輕點燈芯。霎時火焰從燈芯躍出,微黃的光潛進了它可入的每個角落。也照在了蜷縮在牆角的那人身上。

    上官素月雖看不清其臉,但觀衣著和身形確是今晚撞著自己的那人。又想知他究竟是不是如她料想的般,真是那風家的七公子。便輕聲探問:“風七公子為何露夜離家,借宿於此。”

    見其聞聲一顫,又募地抬首。視線交纏,他眼底有驚惶,詫異,還有點幾不可見的欣喜。

    此時上官素月已碼定,自己的猜測不錯。直視他眼底,道:“風公子就甘於永遠隱於此處?”見其垂首不語,便走近蹲下身。抬手握住了他那冰冷的手,又道:“若公子已厭棄,甚至是痛恨此時的生活景象。我可襄助公子,顛複此時的窘況。”

    被上官素月握著的手一震,他抬首卻不看她。幽幽問道:“你如何能幫我。”

    “公子隻需知我是唯一,真心助你的人便可。”上官素月淡迴道。他良久無語。上官素月也耐心在等著。

    “你有什麽條件?”聲音裏帶著分冷漠。

    “我要你聽命於我,奉我為主。我要你坐上風家家主的位子。我要整個風氏都為我所用。”上官素月背著燈光的臉,略有些昏暗,一雙眸子此時卻閃動著無比惑人的光芒。

    那風七公子忽然有種錯覺。在他麵前的不是個看似柔弱的,女孩,而是個魔鬼在索要他的靈魂和一切。

    見他久不言語,上官素月邊起身邊又道:“公子如若答應我的條件,小女在此承諾,定在一年之年助你坐上風家家主的位置。數十年的恥辱淩虐,有望雪恨償報。公子還在等什麽?”

    “我答應你。”頓了聲又道:“你不怕我出爾反爾?”

    聞言,上官素月輕笑出聲。又霍地冷下麵孔,陰鶩道:“我能把你推上去,也就有足夠的自信將你拉下來。我想你是不會想知道,背叛我的下場。”

    風七公子忽覺一陣徹骨的寒意,與魔共舞,最後會有怎樣的下場。

    見他精致的麵孔越顯蒼白,上官素月又揚淺笑道:“公子不必過於憂心,隻要你忠於我,我是斷不會傷害公子的。”說著執起香燈,走至佛案的那端,引燃了另一隻燈。

    霎時屋內又明亮了幾分,那案前執燈而立的女童膚似白月,發密烏漆,眸清澈如水,神態恬靜。煢煢而立,竟像佛陀座下之仙童。可若再細看,就會發現那仙童眼底深藏的霜寒。

    風七公子又見其踱至門邊,月光慢慢爬上她銀色的衣袍。衣袂處的黑色纏絲花紋,卻像是從其身傾泄溢出的絲絲靈異詭秘之氣,如妖似魅。月下佇立,竟似妖皇魔帝睨視天下。

    風七公子像是受蠱惑似地站起身,直至上官素月身後單膝跪拜道:“願為主子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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