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堪折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秋雨纏纏送落英,誰憐美人淚。

    花海中身心全然鬆懈的上官素月,沒有立即察覺到暗處她並不熟悉的氣息。待到發現時,那股異常詭異的氣息已至她身後!她一驚,心中默念自己大意,不該如此毫無警惕。但麵上還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樣子。

    “我娘要見你,隨我去她寢室。”

    如寒冬般冷冽,且又稍顯稚嫩的聲音,從她身後飄出。不急不緩地轉身,雙眼竟對上一對藍寶石般般的眼睛。微微一愣,僅是一瞬。

    心想這便是名劍山莊的二公子,三夫人所育之子上官修吧。雖從未見過他,但倒也聽了不少有關他的傳言。莊中上下人皆視他如鬼魅,一切都隻因他那雙異於常人,閃著幽幽熒光的藍色眸孔。再使他周身散著的陰彌冷冽氣息,黑衣飄袂。真如來自地獄的鬼使般。

    一個生來便是異類,不受人歡迎甚至惹人避厭的孩子,他的世界會是怎樣的顏色,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卻有那般冰冷的眼神。

    “你的眼睛很好看。”上官素月自己也不知為何要說這句話,脫口而出後才驚覺。

    全然的讚美,讓上官修眸底的薄冰乍裂開了道縫隙。上官修轉目斂藏眼底的浮動,“隨我來。”說完就頭也不迴地轉身便走。

    終究是個孩子,再怎樣傷痕累累破敗不堪,還是在寄望著情的溫度就像深埋在陰暗潮濕地底的種子,在無邊的絕望中痛苦掙紮,麻木。可還是向往那光的溫度。

    上官素月款步跟隨那英雨中漸趨慢行,有意等她的瘦弱身影。

    室內依舊如先前的般溫暗,隻是那榻上之人已然坐起。果如之前上官素月料想的般不俗。肌如瑩玉,烏絲三千,眸若秋波莫莫含情。唇似紅櫻不點自朱。天然一股迎風弱蕊的嬌媚之態,既是剛育一子,仍分毫未減那股子風流之韻。隻是那對平日含笑的眸子,自上官素月踏入門的一刻,便閃著冷光緊缺地盯著她。

    上官修立至榻側,見榻上之人射向那人的寒光。麵色閃過道憂色,轉目看上官素月緩緩跟入,麵色沉靜地閑踱至深紅梨木雕花椅邊。徑自倚靠坐下,狀如不知凝攪在身上的視線。

    紅木嵌石幾上一隻青銅纏絲香爐,從其鏤花孔中溢出縷縷的輕煙,靜靜地糾纏飄搖。一時無人出聲,靜謐異常,氣氛越顯僵濁。對此,上官素月不甚在意,隻垂首把玩腕上的銀鈴,不時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可這唯一的動響,卻在此時顯得格外地刺耳。

    榻上的三夫人擰著眉頭,略收審視的目光,聲氣猶虛道:“方才,你與莊主的話談,我已知曉。想你已也知我便是毒害你生母的人。還讓我的孩兒跟隨於你,究竟是意欲為何?”

    鈴聲乍歇,上官素月眉梢一挑。側首睨了她一眼,含笑迴:“這三夫人就勿須多問了,隻要知我此舉與你並無關聯即可。”見她臉色越加難看,又淡諷道:“就算真如你想的般,如今的你。。。又能如何。”

    三夫人精致的麵孔開始因潛藏的恨意扭曲,:“你如此激怒我,不怕我殺了你。”

    榻側的上官修聞聲一震,卻見上官素月一陣輕笑。她觀著桌上的香爐,指腹漫不經心地撫著其上的紋理。

    “三夫人說笑了,聰惠如你,不會不知這落英閣已是翁中之鱉。我被你邀入此處,現時父親定是已得知了,所以你不會那麽做。因為。。。”頓拖了聲,複直視厲芒漸褪的三夫人,又道:“一來因為你不敢。依你跟隨父親多年,定是知道他的脾性,若是殺了我,你所育的孩子定會不保。二來因為。。。你不願讓他恨你。”

    震驚,悲哀和怨恨。心底最深處的東西,被人生生地挖了出來。桃紅的碎花錦毯被三夫人緊攥的手‘呲’地一聲撕裂。“是,你說的都沒錯。可我不懂,為何他明知你不是他的骨肉,卻仍是那般地寵你。難道真是如此喜愛那不潔之婦!而今為她,竟能如此狠心待我。”

    見她悲慟欲絕,上官素月道:“這是你自己種的果,怨不得旁人。”稍一頓,又道:“你與她同為女子,且都為情所苦。所受之痛,彼此定能感同身受,你又何必心生怨恨。”

    飄如浮雲的薄涼聲音幽然傳散,讓三夫人募地一震眸中最後一絲的銳茫也泯沒了,苦笑道:“是嗬,何必呢?可一想到那男人心裏裝著別的女人,我便會心痛如絞。接踵而來的那徹骨的恨意,就在心裏空落的地方不斷地填塞膨脹,以至都忘了原來的那顆心是怎般的模樣。”

    說著強支身下榻,拂開欲摻扶她的上官修,步履蹣跚地走到榻旁最近的窗邊。‘謔’地推開原本封死的窗扇。滿目死寂般的黑色湧入,略帶涼意的風隨之擠進。揚起她過腰的青絲,露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還以為是暖日當空,怎知竟是連寒月都沒有。”

    凝視著蓮底釉瓷燈,那風中搖曳的燭心,上官素月一時無語。

    此時,自入是便一直無話的上官修,執一丹鶴紋紫緞披風踮起腳為她披上,道:“大夫說你不能見風。”

    “將死之人,又何需忌晦這些。”忽轉身緊摟著他道:“修兒,娘對不起你。沒能給你應有的一切,甚至都沒關心過你。以後你要好好活下去,千萬別像娘這般落破。”

    。生母初次的關懷和決離的語意,讓水官修麵露絲絲的悲色。“我們離開這吧,天下之大定有我們容身之所。”

    三夫人隻是輕輕搖首,轉目看向正靜默觀燭的上官素月,“你是個冰雪奇特的孩子,難怪會那般得他心。”頓聲又道:“此番邀你,隻為一事。欲托你將修兒暗渡出莊。適才我為剛出世的孩兒,問及你的事。一來為斷他日後安危,二來,也為修兒的事探你口風。名劍雖大,我可托者,卻是無一啊!如今聽你一番言談,又能不記嫌收容我兒,今也定能不吝了我遺願。事成必有大禮奉上,修兒會交與你。”

    眼波一動,上官素月垂首淺笑,答非所問道:“三夫人可知我為何遣退隨從獨自留下?”見她擰眉思索,眼底閃過絲冷光“若我告訴你,我就欲親自取你性命,你可還會認為我會襄助你。”

    聞言,三夫人先是一愣,隨又道:“要取我性命又有何難。我本不想死在行刑的奴才手中,早已決定自了。現今若是能死在你手裏,亦是好的。但求你答應我所求。”

    上官修佇立一旁,神色陰騖。冰冷熒藍的眸孔裏,劃過道悲意。

    上官素月與三夫人對視半餉方道:“可以,隻是你與燕國沈家有何淵源?”

    三夫人思忖了會兒,方道:“六年前,蔚國和燕國因邊界相接地→孤城歸屬問題,爭辯不休。戰火一觸即發。當時,論兵力將材燕勝蔚一籌,就在燕以為勝券在握時,卻得到秘報。蔚帝有意拉攏江湖人士。並將皇室宗親賜婚於四大家族中的上官家,名劍山莊主上官頃邪。戰況孔有變數。”

    忽地她慘淡一笑,“論名分我隻是上官家的妾室,就是犯了死罪,也不必勞煩名劍山莊數十位影衛中的佼佼者親自監看。想是他已知我便是燕國的內應。當年我年少輕狂自以為能為國分憂,善自潛入蔚國扮作青樓清官欲殺了他,怎知卻是將自己連同心都賠了進去。他已知我是燕國內應,可他是否知道,我就是燕國六年前宣布芳華早逝的十三公主展飛櫻;是否知道我早已為他背離了皇族;是否知道我已被父皇秘令永生不得迴國。如今的我,早已是進退無路,來去無依。現今也隻有我母妃的娘家,沈氏願接納修兒,並會真心盡力育他成材。”

    西風乍緊,枝葉婆娑從窗外飄進三四片粉色落英。上官素月托起片麵前將墜地的一片,輕喃道:“至如此地步,隻為得到那顆飄乎不定的心。值嗎?悔嗎?”

    她緩緩闔目,欲遮眼裏的淚光,“在我棄擲所有跟隨他時,就隱隱料到這是條不歸路。也就沒有什麽值不值,悔不悔的了。”話音未落,門便‘吱’地一聲開了。一席深紫色蟒袍且神情陰鬱的上官頃邪踏入,一瞬不瞬的緊盯著上官素月。直走到其身邊,沉聲道:“月兒,五更天了還不快迴去休息。”

    聽其語氣,上官素月知道是讓他擔心了。輕應了聲:“是。”側首看了眼三夫人,便起身邊已僵硬且像頭小豹子怒視上官頃邪的上官修,一同拉出房。

    冷風瑟瑟,殘燭搖曳。上官頃邪的目光一直跟著上官素月出門。眼底有溺愛,無耐和潛藏的那道不明的情愫。

    一側旁觀的三夫人已是察覺到了,他那若隱若現的情愫。往日種種異常的事,終於得到了答案。為何上官頃邪至觀雪閣從來都隻先進上官素月所在的軒室;為何近幾年他少有寵幸莊內女眷;為何幾年不曾入自己的寢室,唯一的一次,他還是帶著滿身的酒氣。春宵紅帳,情欲交纏。在極樂的顛峰,他忘情嘶吼的那聲:“月兒。”那一夜淚浸濕了桃紅鴛鴦繡枕,那一夜她又懷上了他的孩子。

    震驚,不可置信和強烈的悲意衝斥著她本已死寂的心。上官頃邪冷冷地憋了她一眼,欲轉身離去。三夫人忽開口道:“她於你是怎樣的存在?”見他僵住不答,又道:“明知上官素月不是你的骨血,那麽她於你是怎樣的存在?!”

    她的話如雙無形的手,撕揭開上官頃邪一直迴避的問題。他有些惱怒道:“此事勿需你多問。”說完便頭也不迴地大步離開。

    三夫人踉蹌追出,扶著福壽門框,對著他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喊道:“是天倫之情,害是男女之情?告訴我,告訴我!”上官頃邪因她的話猛地一僵,遂頭也不迴地走出落英閣。

    見他背影隱沒於黑暗中,淚漱漱地劃過臉頰,沾濕了衣襟。她突然覺得很冷,用手緊緊環抱著自己,癡望天的盡頭還不見光的蹤跡。此時整個落英閣都籠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處處都散發著絕望的氣息。

    寒風撫過她的肌膚,從袖口襟口鑽入,掠奪她僅存的最後一絲溫度。突地,她眼角躍入抹光亮。那是她寢室內點的唯一一盞燈發散的。淚已幹涸,木納尋著光走入室。端起那盞蓮底釉瓷燈總算是有些光亮了。”說著走向榻邊緩緩抬手點燃了幔帳,橘紅色的火焰迅速蔓延跳躍著映入她的瞳孔。她揚起天真的笑靨:“多好,不冷了。”

    觀虞閣

    天已近破曉,冰冷的黑漸漸溢入縷縷的白光。那些黑的中曾經的絕望又在何處?是否隱溺在這光明地界的某個角落。等一至夜幕便會噴湧流竄,如遊魂般飄蕩,噬人心髓。

    摘星樓建於觀虞閣大院內,是山莊最高的樓嶼。其頂層可清晰俯瞰整個名劍山莊,也是莊內禁地之一。現今除了莊主或經其示意許可的,也隻有上官素月一人能自由出入此樓。

    是時,上官頃邪正於摘星樓頂層的欄檻邊,負手而立。金絲絞邊蟒袍隨風鼓動飄袂,紫金龍冠的銀翼似也在擺動。仰首闔目,剛毅冷俊的臉上浮著淺顯的躁色。

    忽地,遠處傳來陣陣的嘈雜聲。上官頃邪霍地睜開眼,卻見落英閣已是漫天的火光。

    一道黑影一掠而過,至他幾步遠處,單膝跪地絞邊蟒袍隨風鼓動飄袂,紫金龍冠的銀翼似也在擺動。仰首闔目,剛毅冷俊的臉上浮著淺顯的躁色。

    一道黑影一掠而過,至他幾步遠處,單膝跪地“莊主,三夫人於寢室引火自焚。”

    那方的烈焰似要吞沒一切可燃之物,染得黎明的天空如夕陽西下般決然。

    良久,才聽上官頃邪道:“等火滅了,找出屍首就,好生厚葬了吧。”

    邀月閣是時,已過晌午。豔陽光華灼灼,閣中卻還是能感覺到絲絲的涼意。上官素月因昨日睡遲了,迴邀月閣安置好上官修,便沾枕就睡了。一覺醒來竟已是二日晌午。

    她剛睡醒起身,沒什麽食欲。閑散地坐靠在羅漢椅上,手搭著置於其上的小幾,懶懶地用銀勺攪著晚秋遞上的燕窩薏米甜羹。聞著白瓷碗裏飄出的縷縷甜香,頓覺略覺愜意。

    卻聽晚秋道:“小姐,三夫人沒了。也不知是著了什麽邪火,據那裏的奴才說,是在天將破曉前的一陣子燒的。還說那落英閣啊,連一片好瓦都沒留下。”上官素月執勺的玉手一滯,斂目幾不可聞地輕歎了聲。“我們去那看看吧。”

    落英閣

    門院傾頹,垣櫞朽殆。杳無人跡,還是已是觀不出原來的光景。

    殘存的花瓣隨風飄零,落至破損的大紅漆木妝鏡麵上。昨日麗人對鏡理雲鬢,而今卻是花落人亡兩不知。

    見此景,上官素月眼底閃過絲哀色,憶起昨日夜談中,那迎風蒼白而立的女子。不經輕喃:“進退無路,來去無依。這是怎樣荒涼的境地啊。還是不曾毀過嗎?”

    蔚國京都

    皇家宮殿坐落於皇城中央,占地近整個城池的一半。其殿嶼嚴格按星宿天綱,禮法等級布局。帝王上朝的金鸞殿,處理政物的勤政殿和寢宮乾羲殿都建於皇宮中軸線上,霸氣冉冉,坐鎮皇城,傲視天下。

    已近日落,乾羲殿的黃瓦紅牆,殿頂角簷的瑞獸。雖仍肅穆神聖,已不若晌午那般刺目灼眼,現卻是柔和了些。

    忽地,一群群的太監,侍婢和禁衛,湧入乾羲殿宮院大門,謹然有序,各司其職。

    不一會就見大殿門口,八個身著黑金鐵鎧甲的禦林軍抬著盤龍金攆走入。蔚帝蔚羽決身著明黃團龍金袍,頭戴九龍金冠,腰係白玉緞帶,庸懶地坐於其上。眉目似親和含笑,可細觀又深不見底。似那坐臥的萬獸之王,卻有不怒而威之儀,宛如天神。

    入殿,蔚羽決坐定於烏木紫金鏤龍椅,侍婢奉上茶。便見一旁手執拂塵的太監道:“陛下,太子和三皇子出遊已有月餘未歸,是否要詔皇子們迴宮?久留在外恐是不妥啊。”

    蔚羽決淺飲了口描金明黃瓷蓋杯中,土蕃進貢的茸耳。方緩聲道:“隨他們去吧,等過些日子再詔迴。”

    “可小主子們如今進了,上官家和風家所在的鳳城。身邊又沒帶幾個人手,奴才是怕那些個沒眼的衝撞了小主子們。”

    “鳳城?”蔚羽決執茶蓋的手一頓,眼底閃過道晦暗不明的光。瞬間又斂神不甚在意道:“他們都已行過成人禮了,也是時候出去曆煉曆煉了。”說完便不再言語。

    見主子無意管束,那太監便稱是,退至一旁。

    蔚羽決起身,步至向西大開的嵌玉貼金宮窗。遙望天的盡頭,夕陽如血,那窗外的那棵嬌豔的桃花樹猶如浴血。

    “主子翻牌的時候到了。”一太監將放有後妃的簽牌的赤盤舉過眉頭,便帝挑選。

    “今天不用了,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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