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內閣首輔胡牧山用了晚飯,沿著後花園那十來株美麗的辛夷花樹朝後行去。服侍的老管家挑著燈籠,小心照著路。


    繞過花樹後小小的池塘,靠近後院牆的假山與藤蔓花草小心遮掩著一間不起院的院子。這是胡牧山的內書房。


    院外看守的護院上前見禮。胡牧山擺了擺手,提襟邁進了門檻。老管家安靜地跟進去,將院門關了,站在了門口。


    院子很小,正麵是一排三間正房,左右兩側各有一間廂房。


    胡牧山獨自進了正房,掩上了房門。


    打開牆角的櫃子。胡牧山從衣襟內取了柄鑰匙,熟練地在櫃壁上找到了鎖孔一擰一推,櫃壁像一道門輕輕被他推開。他提著盞小巧的琉璃罩燈盞走了進去。


    在通道裏走了片刻就到了盡頭。他再次推開一道門出去,出現在一間極闊的房間裏。


    五間打通的廳堂極其寬敞,書架密密堆到了頂,擺滿了書籍。


    屋頂沒有搭卷棚設承塵,露出高高的房梁。室內正中擺放著一張極其寬大的書案,足足占去了兩間屋子的長度。書案正中放著一盞燭台,燈光不弱,卻無法將五間廳堂映亮。書案另一頭坐著個男子,昏暗的燈光模糊了他的麵容。


    胡牧山走到書案旁,將手裏的燈盞放在了桌子上,吹熄燭火,坐了下來。


    兩人隔著長長的書案沉默的對坐著。書案盡頭的男人扭動著脖子,看著四周高大的書架發出一聲歎息:“沒有再送書來了。”


    胡牧山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總算沒有再送書來了。”


    幸虧陳瀚方查看的是禦書樓收藏的雜書。就算是這樣,兩年間換掉的書也堆滿了五間廳堂。總不能將禦書樓全部的書都給淘換了。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對麵的男人吟出了陳瀚方出的試題,微嘲地說道,“陳瀚方忍不住了。看來他也沒有找到書裏的東西。”


    胡牧山佩服的朝對麵看了過去:“您目光深遠,多年前就在國子監布下了眼線。那時您就知曉陳瀚方有古怪?”


    那人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當年於紅梅出宮,去了一趟國子監。我一直想不明白她去國子監做什麽。如今看來,她是去找陳瀚方。”


    胡牧山微笑地奉承道:“您深謀遠慮。”


    “小心謹慎一點總是好的。我的人在國子監盯了那麽多年都沒有發現端倪。也許於紅梅隻是無意中經過。這麽多年,我本已放棄。若非兩年前皇上親政後派禁軍保護禦書樓,安插進去一個百戶。也不能發現陳瀚方有古怪。盯著他,這才找到了梅於氏。所幸不晚,趕在梅於氏開口前滅了口。”


    “梅於氏死了。陳瀚方還有留著的必要?”胡牧山看向對麵陰影中的男人道,“此題一出,有心人都能嗅到其中的味道。依本官看來,斷了這條線才算安全。”


    “陳瀚方的命已如螻蟻。”那人望著四壁的書,話語裏露出不甘與憤怒,“他在找什麽呢?於紅梅那賤婢一定留了東西給他。這東西萬不能流落出去。”


    胡牧山輕聲說道:“陳瀚方已經忍不住了。他這道題,不是給新監生們出的。是有意透露,想把水攪混了。”


    那人冷冷說道:“從前陳瀚方是我們想釣出的魚。如今他已經變成了魚餌。他想攪混了水,我也想看看這水底下究竟還藏著多少條漏網的魚。東廠的眼睛不是瞎子。譚誠的義子已進了國子監。一石二鳥之計。他也在等著撈魚。”


    胡牧山沉默了會,讚同了對方的話:“做漁夫也不錯。”


    鶴蚌相爭,最終還是漁夫得利。


    那人轉移開話題:“你親去穆家吃了碗麵,還有記憶?”


    胡牧山笑道:“記不住了,並無熟悉的感覺。譚誠親眼看過杜之仙的關門弟子,似並無可疑之處。”


    “那閹狗眼力不錯。他瞧過無疑,便就是了。”那人似想到了什麽,輕笑道,“杜之仙老謀深算,斷不會將意圖輕易暴露人前。他的關門弟子大張旗鼓奉旨進國子監,用來迷惑人罷了。”


    “雖是枚過河小卒,也有幾分本事。得了皇上青睞,發現了花匠老嶽。”胡牧山淡淡地提醒對方。


    那人不以為然:“皇上看在杜之仙的份上對穆瀾青睞有加。若無幾分本事,杜之仙也不會將她拋出來。不過,錦衣衛丁鈴接手靈光寺一案。前些日子,他去了掖庭查閱宮人檔案。”


    胡牧山清楚,丁鈴自然是查不到的。


    那人似想到了什麽,蹙眉道:“侯繼祖夫婦進京了。毀滅河堤者不知是誰。”


    “總之是與東廠過不去的人。”


    “且看著吧。”


    胡牧山知道談話到此結束。他點亮了燈,沿著來路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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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層雲之中突然刺出道道閃電,雷轟隆炸響。大雨滂沱。


    京郊驛站內,東廠大檔頭李玉隼站在迴廊中,望著簷下如線般的雨幕出神。天明就能押解侯繼祖夫婦進京城。如果錦衣衛有心破壞,這是最後一夜。


    從淮安進京,沿途他嚴防死守,一路無事。難道對方早就打定主意以逸待勞,守在進京的最後一站?


    “小心戒備。挨到天明。”


    他吩咐著下屬,迴頭望了眼身後的廂房。到現在侯繼祖夫婦尚不知道沈郎中在金殿撞柱身亡,獨子抹喉跳了禦書樓。侯繼祖情緒尚算穩定,隻盼著進京申冤,尚算配合。


    是誰在嫁禍東廠?三十萬兩庫銀造假,對方的勢力不可小覷。迎著撲麵而來的風雨,李玉隼仿佛感覺到暗處的狂風驟雨向東廠撲來。


    “錦衣五秀。莫琴。”李玉隼念著這個名字,想起臨行前督主的叮囑,眼中露出強烈的戰意。


    他是東廠最銳利的刀。莫琴會不會也是錦衣五秀中最強的那個人?


    李玉隼站在廂房前,握緊了手裏的刀。廂房內外至少有十五名東廠高手。莫琴能以一敵十六?他不相信。


    這時天際再次被閃電耀亮,雷聲如霹靂炸開,震得他的心髒巨震。李玉隼瞳孔猛然收縮:“來了!”


    雷劈中了相鄰的院子,不知是何緣故,燃起了大火。風雨聲中,驛站馬嘶人聲響成了一片。


    唯獨東廠所居的院子,仍保持著靜默。


    李玉隼冷笑,這種拙劣的聲東擊西之計也能引開自己?


    混亂之中,他耳朵微動,刀瞬間出鞘,人如鷹隼飛出了迴廊。長刀劃開雨幕,將一枝羽箭斬成兩截。就在這刹那間,他看到不遠處,另一枝羽箭雪亮的箭簇刺破雨幕釘在了屋頂上。


    轟地一聲,屋頂炸開,火沿著瓦簷不懼風雨燃了起來。


    對方竟早在屋頂上埋下了火油!李玉隼在空中倒翻落在了迴廊上,一腳踢開廂房的門,退迴了房中。


    頭頂被炸開一個洞,火順著房梁在大雨中無懼地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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