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了禦書樓兩年,今夜是個例外。


    胡百戶望著禦書樓頂的燈光往樓下移動。腦中自然想象著陳瀚方的行為。祭酒大人沒有停留,提著燈沿著樓梯下樓,平靜地離開。


    他的目光掃過陳瀚方胳膊裏挾著的試卷。以他兩年來的觀察,祭酒大人批閱的試卷顯然很特別。胡百戶可以偷換書籍,卻不能公然搶走這些試卷。這讓他有些焦慮不安。然而想起主子的叮囑,胡百戶忍住了偷試卷的衝動。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記不住這幾十張試卷的內容。


    胡百戶默默地想,這事很重要。


    沒有燈光,淡淡的夜色玻璃窗透進來。穆瀾站在禦書樓頂層,認真觀察著陳瀚方的這處私密空間。


    借著夜色,室內光線不亮,也足以讓穆瀾看清這裏的布置。


    大書桌後方牆上懸掛的中堂讓她微微有些吃驚。這幅字跡蒼虯有力的墨書題寫的正是今天考試的題目: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陳瀚方光明正大的將這句詩詞懸掛在了這裏。


    很多讀書人的書房裏掛著靜字之類的警戒,隨時提醒自己。陳瀚方此舉看似於眾人無異。


    “越是大方,越不容易引人懷疑?”穆瀾喃喃自語。


    這句詩裏的秘密究竟是什麽?


    穆瀾此時想不明白。她走到那張極闊的書案前。陳瀚方離開時已將書案整理過了。文房四寶,一摞書貼,幾本古籍。又是極尋常的布置。


    她站在書案前,眼睛亮了亮。


    跟杜之仙讀書的時侯,穆瀾所用之物皆是精品。讀書人對文房四寶的狂熱如商人見了金銀,酒徒遇到美酒。她湊近了看著書案上的那方硯。裝硯的木盒引起了穆瀾注意。她輕輕揭下了盒蓋。木盒中的硯是普通的硯。木盒也極普通。與精致的越窯筆洗,紫檀筆架放在一處,極為醒目。


    手指撫過木盒上刻著的花紋,穆瀾想,她找到了想找的東西。盒蓋上刻著一枝梅花。


    讀書人喜歡梅蘭竹菊四君子圖案很尋常。但陳瀚方用就不尋常。穆瀾將盒蓋放迴原處,肯定了對陳瀚方的懷疑——他一定認識梅於氏。


    天明後,監生們踏著晨鍾上課。教室外已經貼出了此次六堂招考的錄取結果。


    穆瀾擠進人群。正看到譚弈一行人與許玉堂一行人兩方對峙著。


    榜單上率性堂錄了兩人,正是譚弈與許玉堂。


    靳小侯爺找了半天,沒看到林一鳴的名字,心裏平衡了。


    林一鳴仔細看完名單,沒看到林一川的名字,哈哈大笑:“甚是公平!”


    打了個平手?譚弈看到大多數人名都是自己相熟的舉監生,瞥了許玉堂一眼,卻對穆瀾笑了起來:“杜之仙的關門弟子也不外如是!”


    林一川擠進人群,還沒看名單就聽到了這句話。正想反唇相譏,林一鳴就跳了出來,興高彩烈地說道:“堂兄,你落選了!”


    “你不也落選了?”穆瀾說完,悄悄扯了扯林一川的衣袖。林一川沒有說話。


    牆上不僅貼著錄取名單。還將錄取者的答卷貼在了牆上。負責張貼的小吏高聲說道:“為示公平,祭酒大人允許落選者向他提出疑問。”


    這就是她和林一川落選的原因?陳瀚方不想把他們的試卷張貼出來。而他看到故事後卻有話想問?穆瀾笑了起來。


    上課的銅鈴聲搖響,學生們陸續進了教室。


    這是穆瀾第二次進國子監後麵的院子。陳瀚方正在等她。


    年過四旬,陳瀚方依然風度翩翩。想來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那雙睿智的眼睛和藹地望著穆瀾:“對本官的錄取有疑?”


    穆瀾拱手見禮:“學生的先生是國之大儒。學生總要為他老人家的顏麵著想,是以請祭酒大人解惑。”


    她瞄了眼祭酒大人日常處理事務的房間。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的陳設。話裏的意思是因著杜之仙的名聲而來。然而目光觸碰,兩人心知肚明,是為了靈光寺的梅於氏。


    陳瀚方離座而起,緩步走出廂房:“隨本官走走吧。”


    兩人走進了院子旁邊的樹林。一直走到那棵著名的柏桑樹下。


    “多年以前,本官也是國子監裏的一名監生。”陳瀚方望著樹輕歎,“後來考取功名,留在了國子監。一步步走到今天。”


    穆瀾沉默地聽著。


    林中清靜,陽光安靜地從枝葉間灑落。她不知道陳瀚方想給自己講一個什麽故事。


    陳瀚方話鋒一轉:“你師父過世前曾給本官寫了一封信。囑本官照拂於你。”


    穆瀾猛地抬起了頭。


    陳瀚方微笑著望著她:“杜先生是我的恩師。你,從某種意義上講,應該是我的小師弟。”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了穆瀾。封皮上的字跡很熟悉,穆瀾看了十年,太過眼熟。她取出信看了。信寫的很簡單,告訴陳瀚方,他的小師弟會進國子監,請他多為照拂。無他。


    “靈光寺一案錦衣衛尚未結案。小師弟若寫別的故事,本官錄你進六堂並無顧忌。國子監終是讀書的地方。牽涉到命案,終究不好。是以,我沒有錄取你。”


    “學生明白了。”


    一個口稱小師弟,一個自稱學生。兩種不同的稱唿代表的意義明顯不同。


    陳瀚方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終於下定了決心:“你進過梅於氏的廂房?所以心有疑慮?”


    “師兄也進過廂房,難道真沒看到梅於氏臨死前手指蘸血寫下的字?”


    聽到這聲師兄,陳瀚方眼睛亮了亮,溫和地說道:“當時我心急,帶著兩名監生一共入內,是真沒有看見。也許慌亂中將那個字跡踩模糊了。小師弟誤會我了。”


    穆瀾靦腆地低下了頭:“對不起。師兄。我以為……”


    “你以為我沒有錄取你,是因為你故事裏的那個踩模糊的字跡?”陳瀚方爽朗地笑了起來。


    穆瀾的臉似乎更紅了,羞愧地朝陳瀚方拱手行禮,以示歉意。


    陳瀚方很好奇:“你看到梅於氏寫下的是什麽?可以告訴查案的錦衣衛。”


    穆瀾猶豫起來:“師兄才說過,最好不要牽涉命案。我看到的也許是梅於氏掙紮時無意畫出的指痕,並沒有確切的意思。她畢竟得了健忘症多年……”


    “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認真讀書方對得起先生的教誨。”陳瀚方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明年還有機會考進六堂。有我在,小師弟前程定無憂。”


    “謝大人提攜。”穆瀾感激地行禮。


    陳瀚方滿意地離開了樹林。


    此地無銀三百兩!梅於氏寫下的十字很重要。


    從前因邱明堂案,老頭兒列出一堆人名。而讓她最開始查的人,就是陳瀚方。然而杜之仙卻私下裏寫信讓陳瀚方在國子監照顧自己。老頭兒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也許,她的行動應該更迅速。穆瀾感覺到那重重迷霧中有一處光亮,離她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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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迴家,一天一章把大家看得一頭霧水。快了。等我哦。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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