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即使在沉睡入夢的時候,我還是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身體的不舒服。現實、夢境、遙遠的經曆,三重時空重疊在一起,疼痛混亂的在肉體和大腦間穿梭。

    時而是被利箭傷害到粉身碎骨的痛感,沉重僵硬;時而是一支箭不經意刺中你,清晰凜冽;時而是傷害有節奏的來臨,疲憊麻木;時而是萬箭穿心,驚嚇恐懼到清醒。

    清醒後發現全身都很痛。每一個部位的疼痛等級不同卻密密麻麻的連在一起,連成一塊沉甸甸的物質。夢幻和真實凝固都在這攤無用的軀體裏,都在製造痛苦。隻有腦袋異常清醒,清醒的感受著各種恐懼和傷痛,像是黑暗中有鬼怪,一個、一個又一個,嚇得我又躲進夢裏,重複去體驗不同的傷痛刻度。

    太陽重新升起,狂風暴雨之後的天空格外晴朗。我決定還是繼續愛吳天天。

    這是我整夜在各個時空,在各個疼痛刻度體驗下做出的決定。我不知道為什麽還要繼續愛他,也並未找到合理的、符合邏輯的原因。我隻是在清醒的時候有了這種強烈的想法,我隻是覺得愛他會讓我覺得舒服。就像我現在醒著感受自己全身“骨折”的身體,可是突然想到他,身體便慢慢的消失了傷痛。

    哦,這殘破軀體終於解凍了,終於輕鬆自如。我跳下床,對著仙人球說:“我們闖蕩世界去吧。”

    “你想好去哪了嗎?”

    “沒想好!”

    “啊——那你真要抱著我滿世界流浪啊。”

    “你要不想去就留下吧。”

    “你別這樣嗎,好歹我是個伴。”

    我刷著牙,突然靈光一現,“要不我們去北京吧。”

    “北京,你該不會還要去追隨天天吧?”

    “別胡說,誰稀罕追隨他。”

    “那你去北京幹嗎?”

    “你不想去我們的首都見見世麵嗎?沈飛也在北京,還有幫助過我的朋友莫伊林也在北京,北京是很多厲害人聚集的地方,我覺得我們應該去北京。”

    “無所謂了,反正你去哪我去哪。”

    我輕快的刷牙洗臉,背著我的挎包準備出發。臨走前我想了想還是應該給天天留張紙條,免得他再打電話過來問東問西。

    “我走了,家裏的一切反正都屬於你,留給你處置。”

    我把字條留在書桌上,壓它的是能打開這個家卻終將無用的鑰匙。

    我出門的時候,手有點重,不小心就把房門關上了。我本想在門口緬懷一刻再告別的,可是大門已緊鎖,再也進不去了。我對著冷冰冰的防盜門,心中突然泛起一股狠勁,往前走吧,盡量的往更遠的地方走,永遠也不要迴來緬懷!

    我想,返迴北京的路應該比來路容易一些吧。雖然沒有順風車可搭,可是我現在好歹有五千元現金,怎麽著也能找到願意載我的交通工具吧。

    我是一個沒有計劃的人,上了路才試圖尋找解決方法。怎麽說呢,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顧忌,樂於嚐試的人,說我是花也行。反正到現在,我都沒有一種身份認同感。既不確認自己是人,也不再肯定自己是花。傻傻的活著,稀裏糊塗往前走唄!

    首先想到的策略是買一輛自行車,自由、便捷。我打算把路途當做練習場,等到達北京時,我對小小自行車的掌控肯定駕輕就熟,而且還落得人生第一個大物件,算是補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吧!可是走了一路,偏偏沒有碰到一家賣自行車的。

    攔輛順風車吧,車子在路上的所有開銷我願意承擔。可是來來往往的車輛那麽多,誰知道哪個是去北京呢?試圖攔住幾輛問一問,可是沒有一輛汽車願意停下。司機們都在用鄙夷、煩躁的眼神打量我。更糟糕的是後麵的車都開始繞行,好像是怕我會訛詐他們似的。

    “哎呀,仙人球,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啊?”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我一輩子都待在那個小花房,外麵的世界一竅不通!”

    “真是的,一點忙不肯幫。”

    “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別去北京了。”

    “哎呀,去哪不都得坐車嗎,真是笨那。”

    “那就留在西安得了,留下來總不至於還要坐車吧!”

    “我才不想留下來呢,我討厭這裏的一切,我要去遠方尋找我的夢想!”

    “你的夢想是什麽呢?”

    “我還說不清楚,總有一天會搞明白的吧!”

    仙人球不耐煩的說:“哦,那你慢慢想,到北京了記得叫我。”

    “不行,我得先去找個地方喝杯咖啡。”

    “你已經喝過兩杯了!”

    “又不花你的錢!天氣這麽冷,心情也不太美妙,不多喝咖啡暖身暖心,怎麽能熬到北京去。”

    “哦,那你隨便喝,反正不花我的錢,到北京了記得叫我。”

    哼,帶了個小廢物。不過有仙人球陪我鬥嘴,多少能緩解旅程的煩躁和疲勞。

    我真希望咖啡店的咖啡是按桶出售的,這一小杯的咖啡被我喝下,就像一滴水落入我的喉嚨,感受不到任何存在。每次我至少得喝三杯咖啡才能溫暖身體,振奮情緒。不過我也隱隱擔憂,這樣喝下去,豈不是要破產的節奏?

    果然到深秋了,又開始微微落雨。因為有風,落葉在空中迴旋。我豎起領子,裹緊衣服走進充斥著灰塵味道,能見度茫然的未知。白色的塑料袋在風中盤旋,不進不退。而我,必須在夜晚來臨之前走上正途。否則,沒有身份證連一家願意收留我的旅館都找不到。

    仙人球說:“黃黃,我們迴家吧,外麵又髒又冷,我有不好的感覺。”

    “我們哪還有家啊,隻能往前走呀。”

    “可是這麽大的風,讓我聯想到殘酷的競爭,我真的好害怕啊。”

    “你有什麽好害怕的?要害怕也該是我,你老實待著吧。”

    “哎呀——呀,我感覺到什麽不對!”

    “你能不能別喊叫啊,我好不容易喝出點鬥誌,一會又被你嚇玩了。”

    “不對,不對,我感覺出來了。”

    “你感覺出什麽了啊,你給我安靜待著,到北京我叫你。”

    “我感覺到我腐爛的根部恢複健康了,不行你把我挖出來看看。”

    “恢複了更好啊!不過我可不想挖你,昨天不小心捏了你,這手指上全是刺眼,你看。”

    “我就想我怎麽會這麽快恢複正常呢,就算你給我上了肥料也不至於這麽神速啊,會不會是你的血有問題?”

    “你的血才有問題呢,別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這時候,一個路過的小孩盯著我們,揮著食指說:“媽媽,媽媽,我也想要一個會說話的仙人球。”

    女人沒顧上看我們,“天太冷,咱們趕緊迴家吧,等太陽公公出來了咱們再去買玩具。”

    我走出去幾步才明白小孩的話,難道真發生了什麽?

    “啊——仙人球,難道你的聲音也能被人們聽到了?”

    仙人球哆哆嗦嗦的說:“不會吧,好嚇人啊,要不找個人試試?”

    “試試就試試。”我隨手拉住一個路過的男人,“嗨,你能聽到這個仙人球在說話嗎?”

    仙人球及時配合的說了句“你真醜!

    ”

    “小姐,天氣這麽冷,我沒有心情聽你推銷玩具,即使能發聲的玩具也不行!”

    “啊——”我和仙人球同時喊出來!

    那個已經走開的男人迴頭罵我們傻,我趕緊抱著仙人球躲到牆角。

    “怎麽迴事啊?你很快就會和曾經的我一樣,成為被記者追著跑的怪胎!”

    “我才不要呢,我這輩子的夢想就是能有個陽光充沛的角落睡懶覺!都怪你,肯定是你的血有問題,要不然腐爛的根好了,說話也能被人類聽得見了。”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以前派出所給我化驗血的時候都驗不出血型的,說不定真有什麽怪異的地方?”

    “那怎麽辦啊,我不想當怪胎,我想變迴去。”

    “認命吧,我哪有那個本事。”

    “那好吧,我不出聲,到了北京記得叫我。”

    天色已暗,霓虹連成線。雨點劈裏啪啦砸下來。我的臉被狂風暴雨欺負的更加辨別不清方向。這可怎麽辦啊,今晚就算露宿街頭也不是個好時機啊。我的腦子像不會思考了,其實,交通工具就那麽多類型,就算我的腦子思考能力再強,又能想出什麽好辦法呢。

    我的鞋裏全是水,冰冷難受。衣服像沒穿似的,凍得我咬著牙忍受顫栗。剛才還熙攘的人群像施了法術,突然就一個人也看不到了。燈火好像都在遠處,身邊連一處可以容身的去處都找不到。我一下子沮喪到極點,即使走到北京我都不怕,可是老天你為什麽還要這樣的懲罰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小黃黃,咱們趕緊避避雨吧!”

    “再喊就把你扔掉,你以為我不想嗎?”

    “可是我不能淋太多雨水啊,我怕水啊!”

    我盡量把他往包裏塞了塞,他長的真討厭,又刺得我手疼。身體一晃動,我意識到身後還背了個東西。那是我的吉他。

    我突然好懷念奶奶。每次我在外麵淋了雨,她總是怕我感冒,關切的逼著我泡熱水澡。而現在,我隻能感到我那雙破爛的鞋子裏又灌滿了冰水,居然還有小石子混進來折磨我。

    我抬起頭,被雨水迎麵挑釁。媽的,雨毫無轉小或者停頓的意思,用不了多久,我的吉他就要被泡壞了,這可是我活著的最後樂趣!奶奶,就算你要離開這個世界,為什麽不能晚走幾天,為什麽不能再多陪伴我一段時間,你知道我活著有多難過嗎?

    委屈如山倒,我淚崩著吼叫,“仙人球!”

    “啊——啊,你怎麽了?”

    “我不想活了。”

    “哎呀,不要亂想啊,我們馬上就要到北京了。”

    “到個屁!我不管,我要死。”

    “你怎麽死呀,你有刀嗎,你有繩子嗎?別鬧了,趕緊往前走,走兩步就有躲雨的地方了。”

    “我不走,我就要死。”

    “你這個女娃娃還真是難對付,讓你留下來,你非要往前走。現在讓你向前走,你卻改道找死了!那你死吧,我看你有那個本事沒,你以為想死就能死啊,要是那樣我早就去陪虎刺梅了!”

    “我,我,我,”我轉來轉去,找來找去,看到一架天橋,“我要跳橋。”

    “我檫,你還真是與眾不同,想變人就變成了人,想死就碰見了橋!”

    黑人婆婆給了我十年生命,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像普通人那樣死掉?萬一我是個倒黴蛋,連死都死不掉就糟死了。我氣喘籲籲地跑著,忐忑的考慮我的身體是凡胎還是無法半路終結的程序。

    仙人球勸我,“小黃黃,你先冷靜下來,不要這樣衝動,既然做人了就要有些耐心,奶奶以前經常這樣教育天天的。”

    一提奶奶和天天我更傷心,“我不管,我總要試一試,死了就拉倒,死不了,啊——我可怎麽活下去啊?”

    當我跑上天橋的時候,感到一種百米衝刺的興奮,好像那個欄杆是無法避開的終點。

    “小黃黃,你這是發什麽神經啊,你想死也不能拉上我當墊背的啊,我還想活啊!”

    “啊——”我聽出來這是我和仙人球的喊聲,但是緊接著我聽到身邊有一個男人也在喊著“啊——”慌亂中我抓住兩根晃動的黑色東西,一迴頭看見自己和白色的車頭向粗壯的橋墩撞去。

    我真的要死了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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