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外麵注意安全,少了胳膊缺條腿迴去讓你娘見了,又是我這當爹的責任,你自覺點!”


    這一句說得生冷,可怎麽都是關懷叮囑的意思。沈墨洲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正要感激地謝恩,沈讓已經背手走到了門口,沉聲喝令道:“走,迴客棧。”


    仙若跟到門口,脆生道:“沈老爺慢走。”


    沈讓迴頭看了仙若一眼,那一抹深意,剛好落在了沈墨洲的眼中。


    他爹臉上的神色,是讚許的意思嗎?


    可重點是,人弄錯了啊,沈墨洲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屋外雪越下越大,沒多久就是裹著一片銀光雪白了。


    仙若抱著買好的衣服,走出錦坊,腳踏在白雪上,留下淺淺的痕跡。沈墨洲跟在她身後,看著滿天的雪花,有些心曠神愉。


    剛認識的時候,還是烈日驕陽,一路來嶽州的旅途踏霜迎露的,現在又是雪花漫天。


    嗬!但願草長鶯飛的時候,還能相伴,這樣也算一起走過四季了吧!


    沈墨洲往仙若身上看去,就看到她頭白了一層。


    仙若抬手,去接飄蕩的雪花,眼神中帶著欣然,“今天是二十一過生的日子呢!”


    過生?


    沈墨洲抖擻了精神,有些驚訝,又有些高興,“女先生的生辰在今天?”他腦子立刻轉起來,在心中細數今天是幾號,好記住這個日子。


    “對啊!”仙若抬頭看天,帶著迴憶的神情,“十八年前,也是下著雪的日子,師父帶著二十一從山下迴來的她隻是個嬰兒。我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生的,便以每年第一場雪的日子,做她的生日了。”


    仙若目光迷惘起來,二十一昨夜的話在她耳邊掠過:“哪有什麽為什麽,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還要你帶著我睡嗎?”


    啊……往日雲煙,過眼即散。


    當年師父抱著二十一從山下迴來,她的二十一還隻是繈褓中的嬰兒,可愛得不得了。


    長到會講話,會走路了,總是跟在她身後,奶聲奶氣地喊她。


    “師姐,抱抱!”


    “二十一要和師姐一起睡!”


    不肯?不肯二十一就哭,直接在地上耍賴,師父都拿她沒辦法。


    再大一點,識字寫符,被師父和她寵出來的驕縱也收斂了一點,也算乖巧,總喊著:


    “師姐,我和師父下山去了,迴來帶好吃給你喲!”


    “啊,師姐快過來告訴我這個字怎麽讀的……”


    後來師父走了,二十一也就不再叫她“師姐”了,而是認真地告訴她:


    “你照顧了我十四年,現在換我保護你了,我也要把你當妹妹一樣照顧好咯。”


    “仙若,你專心就好,其他的交給我。”


    可是現在,二十一不是三歲小孩了,也不再需要她的照顧了,什麽都能自己做,也沒必要和她睡在一起了。


    想起這些,仙若的心,就針紮一樣難受。


    可是,再難受,仙若也沒必要哭了。至少,她一旦不能再陪著二十一,她也不用擔心二十一不會照顧自己,也不用心疼二十一獨自一人孤零零的了。


    仙若扭頭看沈墨洲,眼中帶著濕潤的色彩,笑道:“二十一可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可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她。”


    他沉默了一會兒,神色中帶著一抹複雜,“十八年前?”


    “嗯。”仙若垂下眉目,抱緊了懷中給二十一買的衣服。


    沈墨洲扶額,有一種莫名被欺騙到的感覺,緩緩地問道:“你七十,她十八?而不是六十?”


    “我七十四歲了。”仙若抬頭,認真地糾正道。


    “……”


    沈墨洲這才明白了,二十一那個時候隻是隨口說的數字。這是這隨口一句謊言,真的是讓沈墨洲水深火熱了許久,才敢承認自己的心動啊!


    好氣、好笑!可喜、可惱!


    不知為何,沈墨洲就這樣別過頭,笑了起來,帶著喜悅、帶著無奈。


    他是真的為自己的肖想之念,審判了自己很久啊!忽然間,罪惡感就沒了?


    “你笑什麽?”仙若有些好奇。


    “沒、沒什麽。”沈墨洲憋了一會兒,忍不住了,直接開懷大笑道:“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啊!”


    “嗯,的確。”仙若點頭讚同,神色卻黯然下去。


    “走!”沈墨洲一揮衣袖,“迴去給女先生慶生!”


    他大步向前,雄赳赳氣昂昂,春風得意。仙若緊跟在他身後,卻是截然相反,黯然失色。


    還掖著藏著做什麽?沈墨洲隻想快點到她身邊,大大方方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可仙若要的就是掖著藏著,不敢見二十一,怕她生氣,怕她發現自己的小心思。


    風雪更甚,一下子天地一片白茫茫,蓋住了所有屋頂的顏色。地上行人的腳印,在雪地上也愈發深刻起來。


    迴到客棧時,沈墨洲和仙若,皆是肩上披白,頭蓋雪頂。


    沈墨洲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拍了拍頭頂,環顧客棧裏麵,沒有看到二十一。倒是寧青坐在客棧裏麵,喝著茶,帶著笑,望向這二人。


    “你們這是從哪裏來了?”


    仙若看向寧青,對二十一的愧意湧上心頭,低聲答道:“在外麵買了些衣裳,給二十一穿。”


    沈墨洲沒看見二十一,還以為她在房裏,便大步朝她房間走去。


    “沈公子。”寧青揚聲喊道。


    沈墨洲停下步子,迴頭看寧青,笑了:“寧道長,怎麽了?”


    寧青舉了舉手中的熱茶,道:“二十一道友,和揚帆小兄弟出去了。”


    “出去?”沈墨洲轉過身來,帶著疑惑,“去哪兒了?”


    “咳……”寧青清了清嗓子,放下手中茶杯,慢慢地說道:“她說,送揚帆小兄弟出城,一會兒就迴來了,讓你們不要擔心。”


    “誒,出城?出城做什麽?”仙若有些擔心。


    “她把揚帆小兄弟勸迴家了。”


    “為什麽?”仙若不明白。


    但沈墨洲心裏知道,有了昨晚的事,要送走喬揚帆,怕也是為了他好。


    沈墨洲大步往外走,想趕在這之前,見喬揚帆一麵,為他送行。仙若見了,連忙快步跟上。


    “仙若姑娘。”寧青卻忽然喊著了她。


    “啊?”仙若步子一頓,迴頭看寧青,眼中還帶著茫然。


    寧青笑了笑,衝她揮了揮手,道:“這大雪天的,路滑,你一個姑娘家的還是別去了,錯過這一次,以後你有的是機會。”


    仙若明白了。寧青有話要和她說。


    她當下說道:“墨洲,你去吧,有你和二十一送行就好,我就不去了。”


    沈墨洲隻當是她不敢麵對二十一,深深地看了仙若一眼,便頂著雪,出了門。


    寧青滿意地著仙若,道:“你我二人,去會一會那地仙,可好?”


    地仙?


    仙若心中的陰鬱被堅定掩蓋,點頭應道:“好!”


    嶽州城外,天地一片皚皚。一條深深地馬車褶皺從城門口,往外延伸。雪地上,停著一輛馬車,馬匹背道城牆的方向,朝向遠處無盡地白雪。


    馬車前,有兩個人,一上一下,一青衫一紅襦裙。


    二十一身上穿著的,是沈墨洲送的那件衣服,在白色的背景上,尤為顯眼。


    “好了,師父,送到這裏已經夠遠了,你快迴去吧!”喬揚帆的臉被凍得通紅,聲音中帶著些許鼻音,“師伯要是找不見你,又該擔心了。”


    二十一笑了笑,披著一頭散發,也沒人為她梳理,但依舊嬌俏動人。


    “要記得我說過的。”二十一開口時,也是帶著鼻音。


    這兩人,皆因昨夜一凍,有些著涼了。


    “記得、記得!”喬揚帆有些無奈,或許是因為離別。他兩指對天,低頭認真地對二十一說道:“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踏進廬州半步,別說是廬州,廬州附近的地方,我都不會靠近!”


    “嗯。”二十一點點頭,很滿意,“說到要做到!”


    “男子漢,大丈夫!那是一定的!”喬揚帆一拍胸脯,朝二十一保證,“那師父呢,師父會不會說到做到?你以後真的迴來看我嗎?”


    “廢話!”二十一瞪了她一眼,帶著些許嗔怪,“騙你有錢賺啊?”


    二十一吸了吸鼻子,拿出錢袋,一邊從裏麵掏錢,一邊說道:“路上小心點,注意安全。”她手頓了頓,抬頭靜靜地看著喬揚帆,問道:“我教你的紙鶴傳信,你會了嗎?”


    “會了!我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寫信給你報平安!”他立刻點頭。


    “嗯。”二十一抖了抖錢袋,懶得掏了,直接將錢袋放進喬揚帆手裏,“錢你拿著,算你欠我的,迴頭我找你的時候,我要收賬。”


    喬揚帆摸到二十一冰涼的手,頓時又心疼又感動。


    他包住二十一冰冷地手,紅著雙眼說道:“我就知道師父還是關心我的!”


    二十一瞪了他一眼,“不覺得我兇了?”


    “嘿嘿……”喬揚帆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打是疼、罵是愛,師父不怪,我渾身不自在。”


    “嘴貧!”二十一好笑地揚起手,卻沒有打他,而是為他拍落頭上的雪花,再次叮囑道:“好了,記得,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多做停留,注意安全。等仙若的事忙完了,我就會迴去看你的。”


    “嗯!我知道了,師父你一定要注意身體,你看你也都著涼了……”


    二十一白了他一眼,“你不也一樣!”


    然後兩個就噗嗤一聲,同時笑了出來。


    喬揚帆不多說了,這大雪茫茫,太冷了。自己多一刻不舍和停留,二十一就多受一分凍。


    他鬆開二十一的手,衝她陽光一笑:“師父,我等你來找我。”


    等二十一退開,他就一揮鞭子,駕著馬車,往雪深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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