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的窗戶緊緊地關著,隔絕了唿嘯的寒風。

    我說完後,沒有看蕭玄,而是看向了角落。

    角落處的蛛網已破,蛛網旁是蜘蛛的屍體,兇手是眼前的人。

    眼前的兇手聽後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依舊沉默地站著。

    蕭玄沒有開口說話,但我已然知道了結果。

    我找到了真相。

    幕後的黑手其實就是八年前的我。

    這就是真相。

    荒誕而真實。

    自己被自己算計絕不可能是一件讓人感到高興的事,畢竟你不會為自己設下騙局的才智而欣喜,隻會因自己落入陷阱的愚蠢而惱怒。

    更何況我還是被一個比自己小七八歲的小子給算計了,這更加不可能使人感到高興。

    我不僅很不高興,而且還覺得有些可怖。

    因為司馬惟謀算的不是一件事,而是很多件事。

    因為他謀算的不是一時,而是整整八年。

    能謀算至此的人怎會不令人感到可怖?哪怕那個人就是曾經的我。

    片刻後,窗外的唿嘯聲小了些,屋內的說話聲便能聽得清楚些。

    “這個故事該從哪裏開始講?”

    蕭玄想了想道:“從你和唐煦嫣的相遇開始。”

    我問道:“我和她的相遇是怎麽樣的?”

    蕭玄平靜道:“你們兩人的相遇就是一場戲,她想用美人計,殿下也打算俘獲她的心。”

    這聽上去很像我和唐煦嫣的作風,我苦笑道:“那麽我們誰贏了?”

    “自然是殿下,唐煦嫣是女人,女人在感情這事上往往比男人更易交心。”

    “所以她選擇了將我囚禁在身邊。”

    蕭玄道:“沒料到在機緣巧合下,她竟然找到了醉生夢死,而她還愚蠢到真打算以此來將殿下留在身邊。”

    “那時的我想必是知道這件事的。”

    “唐煦嫣的一舉一動很難逃過殿下的眼睛。”

    “既然我知道了,那我定不會坐以待斃。”

    蕭玄道:“所以殿下選擇了將計就計。”

    我道:“然後我便喝下了醉生夢死。”

    蕭玄認真道:“再完美的演技也會有紕漏,也會出現意外,而殿下你最厭惡的便是意外,你要的是十

    全十美。”

    “看來我很是貪心呀。”

    “不是貪心,而是小心。”

    我接著道:“那麽後來呢?讓我猜猜,在服下醉生夢死前,我給八年後的自己設了一個局。

    蕭玄道:“因為那時的殿下始終有兩件需要擔心的事。”

    “什麽事?”

    “一是擔心失憶後的自己是否會真的愛上唐煦嫣,如果不能,那麽喝下醉生夢死便成了無用之功。”

    這話聽上去有些古怪,但仔細一想卻很合理。

    “二來便是擔心真的愛上了唐煦嫣後,是否會被她的妖言所惑,從而拋棄我們的大計。”

    “如此說來,這個局的目的便是離間我和唐煦嫣的關係,將我逼入絕境,讓我心如死灰,然後從情愛中徹底清醒過來,如此方才不至於又被唐煦嫣所惑再度喝下醉生夢死?”

    蕭玄點頭道:“可以這樣說。”

    這時我想到了那夜許尋的一句話,他說,這不是合適的時機。

    他口中的時機說的自然是告訴我醉生夢死一事的時機。

    現在想來那時的確不是最合適的時機,六日前告訴我醉生夢死的真相是早了一些。

    因為沒人知道在剩下的六日內我是否又會被唐煦嫣說服,改了當初的心思,淡了不忿和恨意。

    而今夜才是最合適的時機,在我陷入冷宮的絕境中告訴我醉生夢死的真相,這樣無可比擬的衝擊力才會帶來同樣無可比擬的恨與怒。

    怒意和恨意相融成炙熱的烈火,絕境之中生出的野心是油,隻需一點,便能造出一條吞盡世間萬物的火龍

    火勢越猛,火龍越大,在最終燒破天際,亮破天際時便將迎來魔王蘇醒之日。

    可惜的是,因為很多原因,這把火沒有燒起來,便被我無情地澆滅了。

    魔王沒有蘇醒,或許又要沉睡了。

    沉默片刻後,我又道:“宮中的風浪似乎都是從這一屆秀男入宮開始掀起的,說得更準確一些,是從許尋入宮開始。”

    蕭玄道:“韓大人是赤羽衛一隊的隊長,更是精英中的精英。當初也是殿下欽點,讓他七年多後來執行這項任務。”

    姓名可以變,年紀可以改,性情也可以偽裝,但要全然改變容貌而不被知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韓子坤能假扮許尋入宮的前提便是他們兩人那

    張相似的臉。

    我皺眉道:“當真這麽恰巧?”

    蕭玄聽出了我的疑惑所在,答道:“殿下你曾說過一句話,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的巧合,有的隻是人精心的謀算。”

    “早在幾年前,我們便在慶國各地幾年後的秀男候選人中尋找和韓大人容貌相似的少年,終於我們在青岡縣找到了,那名少年叫許尋。隨後我們便派人用了些法子,讓他患上了男人的隱疾。而到了今年秀男大選,韓大人的出現無疑是解了許家人的燃眉之急。”

    我皺著眉頭聽著,最終還是毫不吝嗇地讚歎道:“他的確是個很好的人選。”

    韓子坤要辦的事都不簡單,但他都辦到了。

    半響後,我又道:“那麽兵書一事中暗中威脅宋承的人也是你們吧。”

    蕭玄點了點頭。

    他道:“《宋氏兵法》也是殿下當時選擇失憶入宮的另一個目的。那時的殿下便料到了幾年後唐煦嫣定會讓宋家的獨子宋承入宮,一來是為了牽製歐陽家,二來便是因為兵書。”

    我皺眉道:“如此看來,八年前的我便知曉了兵書的真相。”

    蕭玄淡淡道:“兒時的宋承主動告訴了我們。”

    我閉上了眼,迴憶道:“那晚宋承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故事中他拜了一位覬覦宋家兵書的師父,而那位師父知曉兵書的秘密後,便打算把他殺了,後來師父的主上突然改變了注意,留下了宋承的性命。”

    “那位主上便是殿下你。”

    我早已猜到了答案,所以不覺驚訝,而是平靜地問道:“若我是主上,那位師父又是何方高人?”

    “他曾經是我們華國的一位將軍,赤羽衛的一位導師,但他現在不是了。”

    “那他現在是誰?”

    蕭玄神情淡漠道:“他如今是有間書鋪的老板。”

    有間書鋪是一間書鋪,它的老板姓黃,是一位有趣的人。

    曾經黃老板打趣地說過,他不像賣書的,而像殺豬的。

    那時我亦有同感,十分認同他的這句話。

    如今看來,他豈止是像殺豬的,更像是殺人的。常年處於殺戮中的人身上的殺氣不是那麽容易便能被書本墨香所掩蓋的。

    我問道:“這也是我安排好的”

    “殿下身邊需要有人能護住殿下的安全。”

    “為何不說需要有

    人來監視失憶後的我是否會做出偏離計劃的舉動?”

    蕭玄不再言語。

    片刻後,他才道:“但殿下你還是做了,我和韓大人萬萬沒想到的你竟會將兵書燒了。”

    我抱歉道:“讓你們的辛苦白費了。”

    蕭玄無奈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我自嘲道:“我想想,八年前的我定下的計劃是否應該是這樣?宋承在走投無路下心甘情願將兵書交給我,然後我便順理成章地收下,直到我恢複記憶,再派上用場。而且這一件事還必須讓唐煦嫣知道,如此才能進一步離間我與她的關係,為我今日在這冷宮埋下伏筆。”

    “是。”

    “宋承的走投無路和心甘情願都是因為一個女人,如果沒有這個女人的出現,一切便不會成立。”

    我頓了片刻,苦笑道:“看來凝馨也是你們的人。”

    “難道殿下真的認為一位普通的小宮女便能俘獲宋承的心?”

    若這些都是假的,凝馨口中發生在冷宮裏的愛情故事,以及許尋在禦花園中撞破二人偷情一事自然都是謊言。

    那些都不是我親眼所見,都是出自他人之口的說辭,但我竟然信了不少。

    這讓我不好說是如今的我太傻,還是過往的我太聰明。

    蕭玄不知道我腦海中在想什麽,繼續平靜道:“宋承遇見的女人太多,就算是唐煦嫣這樣的女人都不能令他全然心動,所以我們便準備另辟蹊徑。想要打開宋承的心扉,便要懂他,懂他心中無法觸碰的陰影。很顯然我們的人有這個條件做到。”

    他們當然可以做到,甚至可以說沒有誰能比他們做得更好,因為當初便是這群人給宋承留下了陰影。

    這也算是解鈴還須係鈴人了。

    我想到了在遙遠的他方,毫不知情的宋承還沉醉在一個騙局中。

    看起來他似乎比我還可憐,我找到了真相,而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知情。

    但有些時候不知情何嚐不是一件幸事?

    “宋承還在你們的掌控中?”

    蕭玄冷酷道:“沒了兵書的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但你們還是留了凝馨在他身邊。”

    “出宮後的凝馨便不是我們的人了。”

    我艱難地扯出了一抹不合時宜的笑。

    “莫非就像最老套的話本子裏

    寫的那樣,凝馨動了真心,背叛了你們?”

    蕭玄道:“殿下錯了,她本就應該動真心。因為最好的間諜不是無情而是深情。”

    蕭玄沒有對這句話多做解釋,但我讀懂了這句話。

    正如隻有說服了自己,才能理直氣壯地去說服別人。

    隻有付出了真心,才有充足的理由讓對方癡愛。

    感情的事和別的不同,它向來都是相互的。

    因為有迴應,所以才會想要繼續。

    所以八年前的司馬惟計劃中的第一步便是喝下醉生夢死,讓自己真心實意地愛上唐煦嫣。

    如果我不是真心愛她,如果這些年來我都是在演戲,聰明如她定會發現,漸漸地她便會對此生厭,再然後便是對我徹底死心。

    緊接著她便會毫不留情地將我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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