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芷終是一個人在偏堂呆到了賓客前來。迎客時,段淩處處顧及蘭芷,有時甚至會怠慢賓客,反倒是蘭芷一改往日的淡漠,與眾人交談甚歡。禮畢後是午宴,段淩被人纏住灌酒,蘭芷終不願再勉強自己強顏歡笑,喝了一陣悶酒,便悄然離席。

    段淩沒有猜錯,蘭芷參與布置婚宴是別有目的。但她並沒有策劃什麽大行動,她隻是利用婚宴,將蕭簡初引入了宇元貴族的階層。

    任元白死後,蕭簡初便接手了中原細作在浩天城的一切事務。太子被下牢獄,蘭芷為營救太子幾次與他見麵,卻並未商討出一致意見:蘭芷主張出其不意,蕭簡初卻主張穩妥,蘭芷想親自出手,蕭簡初卻隻讓她藏身幕後搜集信息。他甚至反對蘭芷嫁給段淩。

    對於他的小心謹慎,蘭芷並不讚同,可沒有蕭簡初的助力,她卻沒法一人行動,遂也隻得聽從安排。她沒有目的在後院行走,入目處處是喜慶的紅色,可她的心中卻沉沉悶悶。

    前些日與蕭簡初會麵的場景在蘭芷腦中迴放。男人告訴她,因為太子出逃,中原要向宇元賠糧萬石。怨憤卻無力反抗的中原百姓將這橫禍歸咎到任元白頭上。他們沒法對任元白做什麽,便將任元白爹娘的屍體挖出鞭骨,還毀壞了任家的祖宗祠堂。

    蘭芷聽到這個消息時,憤怒至極。那一瞬間,她也生出了再不管太子死活的想法,可待她平靜下來,卻還是決定繼續計劃。隻因營救太子是任元白的遺願,她現下的種種努力,隻是想讓她的弟弟在九泉下得以安息,與那些是非不分的中原人無關。

    可是……因此而嫁給段淩呢?也隻是為了獲得段夫人的身份嗎?若她嫁給段淩真隻是為了行事方便,那即便不去費心討好他,也總該維持表麵的平和,為何現下卻處處與他過不去?

    蘭芷停下腳步,覺得心口更悶了。她想……她是恨段淩的。她恨他殺了自己最後的僅剩的親人,她恨他明明清楚任元白的重要,卻還是不肯放過他。可如果隻是恨,她又何至於這般痛苦?記憶中,男人給她溫暖殘留不去,於是每每憶起那些過往,她都覺得灼心……

    喜慶的銅鑼聲自前廳傳來,蘭芷深深吸氣,不允許自己再去想這個問題。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蘭芷冷冷盯著路邊的樹叢看了片刻,挪開了目光。

    段淩竟是派了人跟蹤了她。蘭芷有心想做些什麽讓他不痛快,卻終是沒有找麻煩的心情。她忽略那幾個尾巴繼續散漫遊走,卻意外在花園一角碰到了一個男人。

    秋玉成穿著一身紅衣,盛妝程度竟是和段淩不相上下。見到蘭芷,他眼睛一亮迎上前,笑眯眯道:“嫂嫂!恭喜!”

    蘭芷朝他身後望去,並沒有見到段淩。她不料這人竟會出現在內院,卻也不願多問,側身一禮便想離開。秋玉成卻一步竄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哎!嫂嫂!你急著去哪裏?”

    蘭芷偏頭看他。段淩曾向她介紹過秋玉成,隻說這人是宗人府宗令,當時她並沒有多想,可任元白死後,她卻覺察出了問題。令牌放在秋玉成府上,那夜的宴會又是個陷阱,秋玉成本人不可能不知情。而段淩既會稱之為“對頭”,想來這人定是不簡單,不準他宗人府宗令背後,還有其他身份也不一定。

    蘭芷覺得這人一定知曉很多機密,可讓段淩忌憚的人,她卻又不敢輕易招惹。她思量片刻,還是禮貌而疏離道:“剛剛不勝酒力,這才出來走走,現下離席已久,自然要快些迴前廳。”

    秋玉成笑容愈大:“不急不急,既然已久,那也不怕再久些。”他竟是再上前一步,壓低聲道:“何況,我有些話要和嫂嫂說,嫂嫂定是愛聽。”

    蘭芷微微蹙眉。男人站得離她太近了些,近得有些不合禮數。聯想起段淩所言“秋玉成喜歡睡別人的女人”,蘭芷覺得立時覺有些惡心。

    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這是個機會:這可不是她去招惹秋玉成,這是秋玉成來招惹她。她且小心應對著,應該也不會出什麽問題。

    蘭芷退後一步,就如尋常女子被調戲了一般不悅道:“秋大人想說什麽,但說便是。”

    秋玉成便從懷中摸出了一件物事,在她麵前晃了兩晃:“嫂嫂你看,這是什麽?”

    蘭芷一眼看去,微微驚訝:秋玉成手上拿得竟然是她雕的玉佩!

    蘭芷在秦安山時雕刻了許多玉器,其中不少賣來了浩天城,因此秋玉成手中有她雕的玉佩,本來不足為奇。可這人特意拿出來給她看,卻有些出乎意料……

    秋玉成愛惜撫摸手中玉佩:“我聽說,嫂嫂親自雕了件玉佩送給段大人?”他將手中的玉佩轉了兩轉,展示給蘭芷看:“怎麽,是不是覺得你那玉佩的雕工,和這玉佩很像?”

    都是我雕的,自然很像,蘭芷心中暗道。她摸不透秋玉成的心思,遂並不答話,隻是靜靜看他。卻見秋玉成將玉佩收起:“我這玉佩啊,是中原一個女玉雕師雕的。不瞞嫂嫂,我喜愛藝術,特別喜歡這位大師的作品,隻要見到這人的玉雕,

    便都會買來收藏。”

    蘭芷便憶起了她在秋府內院見到的風雅園林。秋玉成能從雕工上猜出她是女人,並且從眾多玉器中找出她的作品,想來“喜愛藝術”這話,倒是所言不虛。那他定是發現了段淩的玉佩也出自“那位大師”之手。可段淩卻告訴他,那玉佩是自己雕的……

    蘭芷心猛地一跳:難道……秋玉成知道了她就是秦安山的玉雕師?

    秋玉成發現了蘭芷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掩口吃吃笑了起來:“嫂嫂,段大人乃真性情之人,厭惡背叛與欺騙。本來你不會玉雕,隨意買個玉佩送他,他也會珍惜,可你偏偏要說那玉佩是你親手所製……”男人看著蘭芷,眼中帶著種心滿意足的惡意:“你說,若他發現了你的欺瞞,會做何想?”

    蘭芷垂眸,總算明白了秋玉成所想。秋玉成並未將她和那中原女玉雕師聯想到一起,他隻以為她買了個玉佩送給段淩,卻騙段淩說是自己親手雕製。此番他來內院或許根本就是為了見她,他想試試能不能用這事拿捏她,若是可以,他便可以借機做些什麽,讓段淩糟心。

    蘭芷便如他所願,順水推舟緊張道:“我並非故意欺瞞,是阿淩自己誤會了……”她張了張嘴,終是放棄了狡辯一般一聲歎息,懇求道:“秋大人,這件事情,還請你不要告訴阿淩。”

    秋玉成狹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笑得萬分開心:“自然自然,你們已然成婚,我又怎會這般不通人情?”他口中說得通達,手卻忽然去抓蘭芷的手腕:“隻是,嫂嫂既是愛玉之人,那不如改天來我府上,你我共賞玉器?”

    蘭芷將他的動作看得真切,想要躲開,卻是不及,心中便驚了一驚:這人的功夫竟是與段淩不相上下!她不願讓這人探出自己的武功根底,是以沒有使出全力掙紮,隻是低低道:“秋大人,你做什麽?快放開我!”

    秋玉成不鬆手。男人還怕別人看不清似的側開身,特意顯露出兩人交握的手:“嫂嫂這是不願去麽?”

    蘭芷知道不遠處就藏著幾名侍衛,她若是唿救,他們定會前來幫忙。可她隻是惱怒而驚慌道:“我答應你便是,快快鬆手,讓人看見可怎麽辦!”

    秋玉成得了這應允,這才鬆開她。他朝侍衛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嘻嘻笑道:“那便這麽定了。”他親昵在蘭芷肩上一拍,掃去不知何時沾在她衣上的落葉,告辭道:“我期待與嫂嫂再會的那天。”這才運起輕功遠去。

    蘭芷忍住厭惡不去擦被秋玉成碰過的

    手腕,隻做無事一般,麵色平和朝著侍衛處行去。小路轉過一道彎,果然有人立在樹叢旁。可看清那人麵容時,蘭芷卻是呆住了:“……爹爹,你怎麽在這?”

    段廣榮一臉怒容盯著蘭芷,似乎想要訓斥她。可老人幾番張嘴,卻終是什麽都沒說,便轉身拂袖離去。

    蘭芷看著他的背影,猶豫許久,還是沒有追上去。

    卻說,段淩被灌了不少酒,再不敢喝,尋了個機會脫身,躲去偏堂喝茶醒神。他其實清楚他與蘭芷之間的問題尚未解決,可抵不住婚宴喜慶的氛圍,被人恭賀多了,自己也忍不住有些開心。

    正在胡思亂想覺得美好之際,卻聽見有人敲門。一名心腹入內,臉色凝重道:“段大人,我們找到童高屍體了。”

    段淩眼皮一跳,酒意醒了大半:“在哪?”

    心腹答話:“城東的糧倉。他藏在房梁上,若不是守備正巧修繕屋頂,怕是還不會發現。”

    段淩抬手按了按眉。酒勁發作,他開始覺得有些頭疼:“屍體帶迴了?我去看看。”

    心腹便帶著他朝後院行。卻遠遠見到一名侍衛急急奔來:“大人!大人!老太爺執意要迴府,現下已經在路上!”

    段淩皺眉:“怎麽迴事?”

    侍衛低頭呐呐道:“老太爺在花園散步,正巧見到蘭芷姑娘在與秋大人談話……”

    段淩聽完侍衛的講述,臉色已然陰沉。他咬牙道了三個字:“秋玉成……”

    心腹察言觀色道:“大人若是有事,童高那邊,不如我先行查探?”

    段淩點頭,朝侍衛道:“阿芷現下在哪裏?”

    蘭芷目送段廣榮離開,心情也不好。她知道有人在近旁,卻以為是跟蹤她的侍衛,怎麽也不料竟是段廣榮。她不介意被侍衛看見她與秋玉成的親密舉動,也不介意段淩因此誤會,卻不願將段廣榮牽扯進來。可既然被發現,她卻又不願多做解釋,畢竟在她心中,始終認為嫁給段淩隻是一場交易,那她自然不該對他的家人太過上心。

    神思恍惚間,蘭芷發現自己竟是來到了段淩臥房外。她的洞房花燭夜便該在這個地方,可屋內卻毫無裝飾,簡單的擺設與府內喜慶的裝扮格格不入。

    這也是蘭芷的安排,管家竟是照辦了。蘭芷在房門外默立片刻,終是抬腳跨過門檻。她沒有目的在房中走了一圈,目光不意瞥見衣櫃角邊散落著兩顆花生。成婚時,洞房內要撒花生桂圓,寓

    意早生貴子,這兩顆花生想是不知情的喜娘布置的,下人收拾時卻遺漏了下來。

    蘭芷在衣櫃邊蹲下,拾起兩顆花生。早上段淩抱住她央求她的一幕在腦海劃過,蘭芷忽然覺得胸口悶堵,情緒有些不受控製。她努力想要平複心情,卻意外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蘭芷連忙扔了花生轉身站起,便看見段淩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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