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轉過身子,雙手背後,小跳步地倒退著,身體明明是成熟的風致,神情卻偏偏如天真少女般爛漫,她如月光一般的眸子專注地看著他,就好像在看自己最為重視的珍寶,讓文鬆完全抵抗不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一樣了?”

    文鬆“嗯”了一下,卻不抬頭瞧她一眼。

    孟湘仔細打量著他的神色,掂量著自己出口的話,“我是不是更加堅強了,也更加鋒利了?”

    前一個形容文鬆倒還能理解,可後一個形容……他抬頭偷看了一眼,視線卻沒抬到位,不小心放在了她的胸口處,文鬆立刻受了驚嚇似的,大力撇開了頭,可他腦海裏仍是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九娘的容貌,又混著不知曾在縣上哪兒家勾欄外聽得的曲兒——

    她鴉羽一般發髻歪在一邊散落了大半,平添了風流韻致,柳葉眉下桃花眸,嗔視時也恍若含情,香腮粉嫩卻被石子壓出了紅點,卻像是桃花瓣合著香腮雪,光是看著便覺得香噴噴的、粉嫩嫩的,就像那剛出籠的粉果子,窄袖衫兒遮不住酥玉胸,破布裙偏露著白玉足,從頭到腳真是一個美嬌娥,偏是個忒煞風月的俏冤家。

    孟湘就看著原本撇過頭的文鬆連脖子都紅了,接著,他猛地抬起了頭,捏住自己的鼻子。

    她挑了挑眉,笑道:“你該不是上火了吧?”

    文鬆手足無措,眼睛裏既愧疚又自厭,喃喃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

    孟湘揚著一張笑臉,柔聲道:“我怎麽會怪你呢。”這話說的又柔又軟,直讓他繳了械,可他一貫訥於言,訕訕地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我變成這樣也是被逼無奈……”孟湘低聲歎息,用還粘著血的手掌將散落的頭發撩到耳後,“我如果再不立起來的話真就被人欺負到死了。”她姿態柔弱,煢煢孑立,那一拈兒的楊柳腰肢仿佛下一刻就會被風折彎一般。

    文鬆像是被刺痛了,猛然上前道:“我……雖然我娘……我來照顧……”

    孟湘將手指蜷縮在臉頰邊,搖了搖頭,卻仿佛急切地想要得到認同一般,用眼眶微紅的眸子凝視著他,輕聲問:“我這樣做可以吧?”

    既然是保護自己又有什麽不可以的,文鬆的心就像是被水泡過的炊餅,軟成了一片,“這怎麽能怪你呢,九娘你放心,以後如果有誰還敢欺負你,你就來找我。”他認真地衝她保證道:“我不知你那桃花神母的事情是真是假,但隻要真的能保護你,

    我就一定向著你這邊。”

    孟湘破涕而笑,就像是含露的薔薇,掛在眼角的淚水閃閃發亮。

    文鬆卻像是被蠱惑了一般,緩緩朝她彎下了腰,誰料孟湘轉眼便收迴了笑容,就仿佛夢境被一瞬間打破,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那股子堪憐的氣息了,反倒是她即便受到這樣一番傷害,仍然堅持光著腳自己走迴去。那副理所應當的態度,很難在村裏女人身上看到的自信姿態,都在證明著現在走在她麵前的這個女人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是自己的孟浪惹她不高興了嗎?還是像她說的那樣……她變了?

    文鬆惴惴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後,一個高大的漢子卻像是小媳婦兒似的不斷偷看她的臉色。

    而此時的孟湘絕不是像文鬆想象的那樣生氣了,反倒帶著一種表演結束後的饜足與喜悅,沒錯,剛剛在文鬆麵前的表現,不過是她一出舞蹈,她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訴說著她的可憐,獲取著他的信任。

    她相信隻有舞蹈才是世界上共通的語言,她可以用舞蹈傳遞喜怒哀樂,而且,舞蹈不僅僅是舞台上的藝術,即便在現實中它也是無處不在的——當人們試圖用身體表達什麽意圖的時候,那也是一種舞蹈。人們相對於言語來說,反倒更加相信肢體語言,他們認為肢體語言是不會騙人的,認為肢體語言表達了人真正的欲求,所以出現了很多微表情解讀專家、肢體語言解讀專家。

    然而,對於孟湘來說,身體是她的武器,如果不能掌握身體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又怎麽能舞出真正能夠打動人心的美呢?

    她是舞台上的女王,更是能夠完全掌控住自己身體的女王,她的肢體語言要比言語更加會騙人。

    等到文鬆照顧著孟湘的步子走到村口的時候,隻見一幫婆子坐在村口的石墩上,拿著蒲扇在那裏嘮嗑。

    文鬆的腳步頓了一下,可那幫婆子卻眼尖,隔老遠兒就望見了兩人,便嚷嚷道:“哎喲,可是我老眼昏花看不真亮了,你們快來瞅瞅,這是不是文寡婦家的大郎和她隔壁那個孟寡婦啊!”

    “可不是咋地,這黑燈瞎火的兩個人擱那野樹林裏剛鑽出來,這是去做什麽啦?”

    這幫碎嘴的婆子淨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嚷嚷著,文鬆臉色尷尬,卻還是走到前方,將孟湘擋在了身後。

    “文鬆!”婆子堆裏突然一聲暴嗬,一個臉色蠟黃的婆子從人群裏擠了出來,她被氣的臉頰有些發紅,厲聲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文鬆一見這婆子頓時就縮手縮腳起來,腳劃拉著地麵,又將身後的孟湘擋的嚴實了些,嘴唇碰了碰囁囁道:“娘……”

    文鬆娘麵色緩了一瞬,就聽旁邊一個圓滾滾的婆子陰陽怪氣道:“喲,你家文鬆就是厲害,田裏是把好手,讀書也是把好手,就連勾這雌兒也是一把好手。”

    隻見文鬆娘反手就摑在了那婆子臉上,那婆子就像個大肚陀螺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下子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那婆子直接在地上撒起了潑,雙手胡亂揮舞著打開了想要扶她的人,腳在地上亂刨,大叫道:“打人啦!打了人!啊啊,我不能活了啊,你這寡婦還不讓人說實話了,啊——啊——”

    書上說但凡世上婦人哭有三樣:有淚有聲謂之哭,有淚無聲謂之泣,無淚有聲謂之號,所以那婆子竟在這地上幹號了半晌。

    文鬆娘卻不是什麽好欺負的,她一手掐著腰,一手指著那陀螺,先啐了一口,才厲聲道:“我家大郎可不是你這個老賤貨能所以編排的,你若再放潑我就到你家門口潑糞去,你一勺,你家那漢子一勺,還有你家那兔崽子一勺,一起嚐嚐這糞雨的滋味兒!”

    那文鬆娘掐腰瞪眼的模樣,簡直就是頭活生生的母老虎,唬的那陀螺婆子憋紅了臉卻不敢再號一聲。這正所謂: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

    “文虎娘快起來,大晚上坐在地上算什麽。”周邊幾個好心婆子扶起抹了滿身泥土的陀螺婆子。

    文鬆娘就像是鬥勝的公雞似的,雄赳赳氣昂昂地招唿著文鬆迴家去。

    而文虎娘見自己身邊圍了一大群人,便像是重新找迴了膽子似的,捂著紅腫的臉哀嚎道:“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啊……”

    話音未落,隻聽外圈突然響起一個嚴肅男聲,“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呢!”

    村裏的人無不熟悉這個聲音,孟湘從文鬆身後探頭看了一眼,果然是那個黑臉的族長走了過來,他身後還跟著幾個漢子,看上去似乎剛剛聚在一起討論過什麽,聽到這裏鬧出了動靜兒便趕了過來。

    孟湘眯起嫵媚的眼睛,卻看那族長仿佛並未注意到她似的,徑直走到文鬆娘跟前,語氣既無奈又疲憊,“文鬆娘又是你在惹事?”

    “嗬!”文鬆娘抱著手,斜睨了他一眼,“族長您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唄。”

    這種不尊敬的態度卻沒讓文仁義生氣,他負著手又走到了文虎娘跟前,這文虎娘的膽子就針尖那點大

    ,見著虎著臉的族長就跟見著廟裏的威嚴天神一般,一副兩股戰戰、唯唯諾諾的模樣。

    “都散了,這麽黑燈瞎火的都杵在外頭做什麽!”

    然而,人群裏突然有人冒出一句:“這孟九娘真的桃花神母上身了?”

    這句話就像是往油鍋裏潑了一勺涼水似的,霎時,就炸開了鍋,切切索索的交談聲像蒼蠅似的縈繞在孟湘身邊,即便文鬆挺直腰板擋在她身前,可那些婆娘的眼神卻像是能拐彎兒的箭似的,涼颼颼地往孟湘身上射去。

    文鬆覺得他一個頂天立地漢子都有些抵抗不住這種眼神,更合論九娘那樣一個嬌滴滴的水做的的人兒呢。

    “九娘是真的嗎?”

    “九娘你說話啊!”

    “該不會是你害怕被沉了河而瞎編的吧。”

    那些婆子喋喋不休地詢問,不論有心還是無心,每一個都像是不懷好意。

    甚少言辭的文鬆提了一口氣,準備為孟九娘辯解辯解,她這麽美好的人兒,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誰料,眾人嘈雜的聲音停了一瞬,文鬆感覺不妙地迴頭去看,孟湘居然壓著布裙,低垂著頭,怯生生地從他的背後走了出來。

    那月光下露出的伶仃的脖子看上去宛若玉雕雪堆的一般,讓那幫漢子看的眼睛發直,就像是被下了降頭似的,你說怎麽能不讓這些婆娘嫉妒的眼睛發紅。

    “九娘,你說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兒!哼,可別想著撒謊,老天可看著呢,居然敢冒充神母,趕明兒天老爺一個雷劈死你。”文虎娘當先跳出來,口頭威脅著孟九娘。

    “文虎娘。”族長口氣冷淡,接著就將視線放在了孟湘的身上,神色頗為驚異,現在在她的身上竟然完全找不到在林子裏時那股壓人的氣勢,她好像又變成了原先那個懦弱的孟九娘了,難道真的是桃花神母上了她的身?

    文仁義感覺胳膊有些發冷,便不動聲色地後移了一步。

    “我……我也不知道……”孟湘就像是受了驚地鬆鼠,飛快地抬頭掃了眾人一眼,又將頭埋得更深了,身子在月光裏顫抖,“我……我被漁網拖住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一塊石頭上。”她邊說著邊抬頭摸了摸腦袋,在抬頭看向文仁義的時候眸子裏一片茫然,“再等我醒過來就隻剩我和文大郎兩人,文大郎也曾問我記得不,可是我腦海裏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小心地觀察了一圈眾人的表情,便接著道:“但是……”

    眾人一下子豎起了耳朵,有忍不住發問的,“但是什麽?”

    孟湘微微直起身子,月光如練纏繞在她的身上,而此時她給人的感覺卻好像鉛華洗淨,透著一股子高冷,可是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孟九娘常有的自憐自哀,她的眼睛漸漸放空,好像抓住記憶的尾巴在迴憶著什麽,聲音恬淡道:“我好像迷迷糊糊地跟著一位高貴的夫人到了一座洞府裏,那裏麵白玉為床,金磚鋪地,頂上嵌滿了拳頭大的寶珠,實在美不勝收,就在我幾乎被那富貴美景眯了眼的時候,那位高貴的夫人喚了一聲‘癡兒’,並遞給我一卷書讓我好好研習,可是我翻開一瞧裏麵竟然沒有一個字……”

    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有人神情激動叫了一聲“無字天書!”

    孟湘眼裏透著神秘的色彩,沒有理會那人繼續道:“那位高貴的夫人便又說你再看看,結果,我低下頭一瞧,書上突然出現了字,卻繞的人雲裏霧裏的,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夫人突然扯過我手裏的書道已過500年,你且看這些罷了,後來,她袖子一揚,我就迷迷糊糊地好像從雲彩、星星間飄落,途中還聽到有人在說今晚要布的雨準備好了嗎?還有人說這人怎麽會是從桃花神母洞府中飄出?接著,我就迴到了地麵。”

    她說完便停了一段時間,給人時間消化完,才無辜地望向文仁義,“族長……這是怎麽一迴事啊?”

    文仁義心下也嘀咕:難道是桃花神母收了這九娘做了弟子不成?這事問他,他哪裏知道啊,就隻能隨意打著馬虎眼,“嗯,此事真假且看今晚有沒有雨便可辨明了,諸位還是早些散了吧。”

    眾人麵麵相覷,卻也隻能等明天了,文鬆似乎還想跟孟湘交代些什麽,卻被她娘緊拽著離開,文鬆娘瞪著孟湘,活像她是勾引她兒子的妖精似的。

    可是,孟九娘家與這文寡婦家正好是挨著的,所以三人不得不走上了同一條路。

    文鬆一邊被他娘拽著,一邊還不住迴頭去望孟湘。

    “這路難走些,你小心著。”

    “用你來說!她自個兒都走了千八百遍了!”文鬆娘沒好氣道。

    孟湘卻仿佛缺少這方麵的感知似的,絲毫沒有將他們兩個的話聽進去,她想著孟九娘曾在白天看到日暈的天候,這說明今晚確實會有雨,希望沒有搞錯。

    “大郎……你說她真的是桃花神母的弟子嗎?”

    孟湘剛迴過神來,就見文鬆娘拉著文鬆神神秘秘地問著,可這問話的

    聲音也不小,她心下明白這是她在故意向自己詢問呢,不過居然用這種方式,總感覺這位文十七娘倒是挺傲嬌的嘛。

    孟湘職業病發作,首先看了看她的身體,這具身體可能因為操勞過度處處透著不健康的症狀,而且脊柱明顯存在問題,想來連下腰都成問題,更別提身體的柔軟度了。她這樣想著便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努力勾著後背摸了摸,緊接著又開始摸腿。

    她這番出人意料的舉動,直把這文寡婦和文大郎看得是麵紅耳赤。

    “九娘你也忒不知羞了。”文寡婦的臉頰上多了絲紅暈,雖然臉上還是蠟黃蠟黃的,卻依稀能從中看出她年輕時定也是個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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