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瑜護著姐姐:“媽!你說話怎麽這麽難聽!你怎麽不想一想,是因為誰的原因,姐才要向曼真姐低頭……”

    “我辛辛苦苦把你倆拉扯大,你這話的意思是還要怪我?!”

    “您這是道德綁架!”

    ……

    一家子人,看似和和氣氣的表麵之下,全是難以彌合的裂痕。

    “別吵了。”

    孟瑜張牙舞爪,王麗梅聲高氣足,兩人像是要把這輩子聽過的最難聽的話都砸到對方身上。

    孟遙抬高聲音:“別吵了!”

    孟瑜和王麗梅同時住了聲,呆愣地看了看孟遙。

    孟遙一言未發,低著頭,向臥室走去。

    頓了一下,孟瑜追進去。王麗梅別過臉,狠狠抹了抹眼淚。

    臥室裏沒開燈,孟遙坐在書桌前,整個人隱入晦暗之中。

    孟瑜立在門口,腳步遲疑。她抬手打開了燈,緩緩走到孟遙身後,“姐,你先去洗澡換個衣服吧。”

    “一會兒就去。”

    孟瑜蹲下身,握住孟遙放在膝蓋上的手,“姐,不管怎麽樣,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你上迴跟我說,有些事普遍存在,但並不代表它一定是對的……”

    “孟瑜,讓我靜一會兒吧。”

    孟瑜怔了怔,站起身,“好……你趕緊換衣服,不要感冒了。”

    她走出臥室,把門帶上。

    孟遙緩緩抬眼。

    窗外雨聲瀟瀟,世界都籠罩在一片密不透風的灰暗之中。

    走了一路,還在原地。

    像個亂纏的死結,開始就沒找到頭緒,後麵越理就越亂。

    孟遙拉開抽屜,把自己的日記從裏麵翻出來。

    硬殼的本子,紙張已經開始泛黃了。

    孟遙抓住一遝紙的邊緣,用力一扯。沒一會兒,整本日記的紙張都被撕落下來。

    孟遙轉身,又從抽屜裏摸出一個打火機。

    她拿了一張紙,點燃,往紙堆裏一丟,火苗舔舐著脆薄的紙頁,獵獵燃燒。

    火焰跳動,映在孟遙眼中。

    ·

    夜裏,雨稍停。

    路燈歇在滴水的葉尖,空氣裏霧氣浮動。

    晚飯氣氛沉沉,大家各自沉默,除了陪外婆閑聊一會兒,幾乎

    都沒開口。

    孟遙吃過飯,就直接出門去了。

    她不想待在家裏,可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一時之間,仿佛所有的地方都已不是歸處。

    最後,她走上三道橋,手肘撐著濕潤的欄杆,看向下方。

    小時候,跟著曼真學遊泳,坐在岸邊,猶豫著不敢下水。

    曼真在她身前遊來遊去,說,遙遙,你放心下來,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水都不會讓你嗆一口!

    她磨蹭半晌,總算伸出去了一隻腳。曼真將她手臂一拉,她頓時嚇得半死,伸手緊緊抱住曼真。片刻,她才發現自己正穩穩站著,近岸處水不過齊腰。

    曼真哈哈大笑,遙遙,你膽子怎麽這麽小!

    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怎麽現在想起來,還像是昨天剛發生過的。

    孟遙弓著腰,將頭埋進臂間。

    初中的時候,她第一次跟曼真發生爭執,是因為曼真跟一個男生約會,放了她鴿子,讓她大熱天在廣場上等了一個小時。她們冷戰了三天,之後,蘇欽德過來找她調解,讓她別跟曼真置氣,說曼真也在後悔,隻是拉不下麵子。她隻得主動去找曼真複合,曼真承諾,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曼真說:遙遙,男朋友好了還能分,結了還能離,但我跟你,是一輩子的事。

    在蘇曼真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孟遙很抗拒去迴想這些往事。她覺得,隻要把它們壓在心底,永不翻弄,總有一天,它們會跟悲傷一樣,隨著時間一起淡去。

    但事實上,那些事兒還清晰刻在她腦中,無時或忘。

    孟遙哽咽出聲。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落了。

    孟遙口袋裏手機一振。

    丁卓打來的。

    猶豫了一會兒,孟遙才將電話接起。

    “在哪兒?”

    孟遙愣了一下。

    “我快到你家了,你在家?”

    “你迴來了?”

    “孟瑜給我打了電話。”

    孟遙沉默片刻,“我在三道橋。”

    “等著,我馬上過來。”

    沒一會兒,孟遙便看見橋那邊,路燈光下,橙黃色薄霧之中出現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到跟前,他鬆開手,手裏行李袋

    落在腳邊,他伸手,將孟遙緊緊抱進懷裏。

    他發梢上雨水落在臉上,孟遙身體顫了一下。

    唿吸之間,隻有清苦的雨水的氣息。

    丁卓手掌緊緊按在她背上,“為什麽不打電話告訴我?”

    孟遙咬著唇,沒吭聲。

    “兩個人的事,你打算一個人扛下來?”

    手掌之下,她肩胛骨上似乎隻有兩片薄薄的皮肉,這樣瘦,仿佛一抱就要沒了。

    “既然都知道了,索性攤開說。咱們從頭到尾光明正大,沒有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孟遙眼淚落了下來。

    “別怕,好不好?這事兒我來處理,我去跟蘇家說。”

    孟遙抓著他的衣襟,隻是哽咽,一個字也沒法說出口。

    過了片刻,丁卓鬆開她,“你沒帶著傘?別在這兒淋雨了,我先送你迴去,然後去趟蘇家。”

    丁卓抓著她的手。

    她站著原地,沒動。

    丁卓低頭看她,“孟遙?”

    孟遙頓了頓,這才邁開腳步。

    到家門口,丁卓停下,“你進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別感冒了。”

    孟遙點了點頭。

    “別多想,凡事有我。”

    他捏著她的手,用了幾分力道。

    孟遙又點了點頭。

    丁卓鬆開手,“進去吧。”

    他看著孟遙掏出鑰匙開了門,轉身看他一眼,緊接著走進屋內,門緩緩合上,方才轉身,向著蘇家走去。

    雨聲淅淅瀝瀝,屋頂上蓄積的雨水,順著屋簷,緩緩低落。

    滴答,滴答。

    “吱呀”一聲,蘇宅大門打開了。

    蘇欽德看清來人,愣了一下,“小丁?”

    “蘇叔叔。”

    “怎麽傘都不打——趕緊進來。”

    穿過院子,走到門口,燈光和一股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

    蘇欽德給他找了雙拖鞋,丁卓放下行李袋,換鞋走進屋內。

    陳素月坐在沙發上,手裏捏著一塊布,麵前茶幾上,擺了七八個相框。

    聽見聲響,她抬頭看了看,也愣了一下。

    “陳阿姨。”

    陳素月趕緊起身,“過來坐,我給你泡茶——

    都濕透了吧,要不換身衣服……”

    “阿姨,您別忙了,我說兩句話就走。”

    陳素月一頓,又緩緩地坐下。

    丁卓在她麵前坐下,蘇欽德坐在陳素月身側。

    丁卓往桌子上掃了一眼,果然,都是曼真的照片。

    事到如今,無可隱瞞,丁卓開門見山,“叔叔,阿姨,我跟孟遙在一起了。”

    陳素月呆愣了一下,旋即緊緊抿住唇。

    “去年,十二月下旬的時候。”

    蘇欽德看著他,神情凝重。

    “和曼真在一起的時候,我跟孟遙幾乎沒有任何接觸……”

    陳素月打斷他,“所以說,你倆是因為曼真的死,才開始接觸的?”

    丁卓一怔。

    陳素月立時紅了眼眶,“所以說,我們上迴去旦城,喊你倆吃飯,還是在給你們創造機會?”

    “阿姨……”

    “我不想知道你倆怎麽認識的,反正我……”陳素月捂住嘴。

    一時沉默。

    陳素月靠著蘇欽德肩膀,輕聲哽咽,“你跟曼真這麽多年,我都是看在眼裏的。我一直覺得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你們更登對的人了。你倆訂婚的時候,我不知道有多高興。曼真從小到大的風風火火定不下來的性格,能遇到你……真是她的福氣……”

    丁卓無聲歎了口氣。

    “那天,我們不在家,不然……不然也不至於……”

    “阿姨,您別自責……”

    “那你說,我該怪誰?誰也怪不了,我……我就心裏憋著一口氣,”陳素月以拳抵心,“…曼真才二十五歲啊,還這麽年輕……你說,我們該怎麽想?”

    窗外雨聲沙沙,空氣沉悶,混合著陳素月壓抑的哭聲。

    “小丁,曼真去世,我知道你心裏也不好受。我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自己的日子,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你要是再找到合適的人,我們還有不祝福的道理?可誰都行,天地下好姑娘不計其數,為什麽這人就得是孟遙?你們這……你們這是要把我心剜出來啊……”陳素月抬頭看向丁卓,含淚的眼裏隻有深深的悲痛,“曼真這才去了半年,屍骨未寒……你就這麽跟她最好的朋友……曼真泉下有知,怎麽得到安寧?”

    走出蘇家,丁卓立在廊下。

    他以為是一場硬仗,做好了硬

    碰硬的打算,但真正的交鋒,原來卻是殺人不見血的。

    誰也沒錯,誰都有自己的道理。

    可所有的“正確”和“道理”加在一起,卻顯得這事像一個巨大的錯誤。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咬在嘴裏點燃。他把打火機緊緊捏在手裏,那棱角硌著掌心皮肉,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他猛抽了一口煙,沉沉地吐出來。

    遠處,雨霧中的小城黑壓壓如獸蟄伏,柳條河河水緩緩流淌,一點兒燈火墜入,即刻便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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