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老板是曼真的朋友,叫霍剛。以前,孟遙曾經跟著曼真來這裏喝過兩次酒,跟霍剛也算是熟麵。

    孟遙被他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頓了頓,走進酒吧,“霍老板,打擾了。”

    霍剛收迴目光,把手裏已經擦好的酒杯放迴到架子上。

    “喝什麽?”

    “不,我不喝了,我……”

    霍剛卻仿佛沒有聽到似的,轉身從酒架拿下來幾瓶酒和軟飲。

    安靜的店裏,冰塊碰著酒杯,發出清脆的聲音。

    孟遙坐在高腳椅上,局促難安。

    片刻,霍剛將調好的酒,放到他麵前,“為了曼真來的?”

    孟遙一怔。

    “前兩天也有個人來打聽過,他跟你是一夥的?”

    “不,不是……”

    霍剛神色冷淡,“人都死了,你們就不能讓她消停一點?”

    孟遙胸口發悶,似有點喘不過來氣,過了好半晌,低聲說,“曼真生前一直在你這兒喝酒……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麽……”

    “現在想起來問了。”

    孟遙愣住。

    “警察怎麽說的,晚上停電了,熱,去河裏遊泳,所以出事兒了。這話你自己聽著不覺得荒謬?停電又不是停水,她要是覺得熱,自己在浴室裏衝個涼不就得了?”

    孟遙唿吸一滯,“……那曼真,是自殺嗎?”

    “為了你們自殺,你們也配?”

    “我們?”

    霍剛冷笑一聲,“你不是一直惦記著曼真的男朋友嗎?”

    孟遙便覺腦中轟的一響。

    “那天她來喝酒,問我應該怎麽辦。她說她半年來備受煎熬,她不知道原來你也一直喜歡丁卓,她要是知道的話,當初就不跟他在一起了……”

    孟遙張了張口,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就讓她給你打個電話,讓你也過來把話說清楚。她借著酒勁,把你叫過來了,但一看到你,就什麽也沒問出口……那天,她跟丁卓提了分手,她說,這迴是真分了,再也不複合了。悶著頭,在那喝了三小時的酒,我怎麽勸也勸不聽……”

    霍剛紅了眼,“我真不知道,她半夜跑去遊泳的時候,心裏得多鬱悶……她水性那麽好的人,我跟她遊泳的時候從來沒贏過,要不是喝了酒,心情又不好,怎

    麽可能會出事故?”

    霍剛看著她,“曼真是怎麽知道你喜歡丁卓這件事兒的?你倆早就暗通款曲了吧?即便是你先喜歡丁卓,曼真已經跟她在一起了,你就不能把這事爛在心裏嗎,為什麽非要讓她知道?”

    孟遙低著頭,緊緊抓著手,指甲掐進皮肉裏,緊抿著唇,一句話也沒有解釋。

    “你們這樣的所謂的閨蜜,我真是見多了……表麵上親親熱熱和和氣氣,背地時刻準備著撬人牆腳……真他媽沒見過這樣犯賤的!春節時我可都看見了,你跟丁卓在橋上摟摟抱抱的時候,就沒想過曼真的冤魂就在河底下盯著你們?心可真大啊……”

    霍剛盯著他,像是要把這一年來積壓的所有憋悶都一股腦的發泄出來。

    “那天晚上,不是你把她接迴去了嗎?你知道他喝這麽多酒,人事不省,你還放她一個人呆著?你還好意思腆著臉來問我,曼真是不是自殺?我他媽還懷疑是你把她推進河裏呢!”

    他一激動,手肘撞翻了,一瓶黑方“啪”地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兩個人都震了一下。

    一片寂靜之中,那破裂之聲仿佛還在兩人心裏迴蕩。

    過了很久,霍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算了算了,我他媽在這義憤填膺有什麽用,人都走了。你不是不知道曼真的性格,她喜歡的東西,別人別想碰一根手指。從小到大,她這原則隻為你破過例。她追丁卓合情合法,兩人在一起也都是兩廂情願,我看不出她有什麽理由,非得讓著你……那天她還跟我說,有一幅畫要去東京參展……而且有藝術投資公司跟她接洽了……多好的事兒。”

    霍剛已有哽咽之聲,“我他媽看她喝這麽多,怎麽就不強硬一點,阻止她呢……”

    沉默許久,霍剛才又開口,“今天是清明,你要是還真惦記著她的好,去看看她吧……”

    霍剛向著門外看了一眼,綿綿的雨絲將天和地都連在了一起,昏暗之中,一片混沌,“下了這麽久的雨,也不知道她冷不冷……”

    孟遙推開酒吧的門,清冷的風席卷著雨絲,撲麵而來。

    她沿著台階,一步步走下去。路上人跡寥寥,整條街上,安靜無聲。

    過了片刻,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發涼,才想起來傘忘了拿。

    她沒迴去,接著往前走。

    雨點落在她的發上,衣上,很快便洇濕了。

    到路口

    ,亮起紅燈,燈光映照著雨絲,閃閃發亮。

    孟遙站在那兒,突然不知道該往何處走。

    她一直逃避的,不想真正去麵對的,突然之間,一齊湧來……

    如果說,曼真的時間永遠停止了。

    那麽他們的人生,何嚐不是一樣,也還徘徊在那個節點。

    他們以為已經揮別了這種傷痛,但事實上,曼真的死,早已成了所有人諱莫如深的秘密。

    如果那天蘇叔叔和陳阿姨在家,這件事也許不會發生。

    如果那天霍剛沒讓曼真喝那麽多酒,這件事也許不會發生。

    如果那天她陪在醉酒的曼真身邊,這件事也許不會發生。

    如果她早早的把自己的日記本處理掉了,她喜歡丁卓這個秘密永遠不見天日,這件事也許不會發生……

    他們其實各有各的悔痛,事情發生的猝不及防,很多的話來不及說,很多的事來不及做,很多的秘密,來不及傾訴,很多的心結來不及解開……

    所有人,隻得捂死了這份悲痛,假裝什麽也沒發生,假裝自己早就走出來了……

    一公裏的路,當孟遙走到河邊時,衣服已經濕透了。

    她緩緩走去橋上,站定,望著橋下的河水。

    曼真醒過來,走出家門,望著這河水的時候他在想什麽?

    當河水沒頂,她掙紮著,卻來不及唿救的時候,又在想著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大孟。”

    孟遙轉過頭去。

    卻是蘇欽德,手裏撐著一柄黑傘,隔著一段距離。

    他略微佝僂著肩,傘投下陰影,籠罩在他眉眼間,看著格外的憔悴。

    他看著孟遙,目光極深。

    從小到大,孟遙從沒有見,他用這樣的目光看過自己。

    “蘇叔叔。”

    “剛去過你家,你不在。”

    “蘇叔叔找我有什麽事?”

    蘇欽德看著他,眼裏裏像是帶了一點笑意,但細看卻又什麽都不存在,“沒什麽事了……你沒打傘?衣服都淋濕了,快迴去吧,我……我去看看曼真。”

    孟遙怔了怔,點了點頭,看著蘇欽德邁過三道橋,身影踽踽,漸漸消失在雨幕之中。

    孟遙到了家門口,摸了摸包。

    才想起來沒帶鑰匙,敲了一下門,片刻,孟瑜過來將門打開。

    孟瑜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歎了口氣,低聲說,“姐,媽知道了……”

    孟遙心裏一凜。

    孟遙跟在孟瑜身後,進了屋。

    王麗梅正神臉色沉沉地坐在沙發上,聽見門合上的聲音,抬起頭來。

    孟遙站著,一言不發。

    王麗梅盯著他,目光沉冷,仿佛有無盡的憤怒,無盡的失望。

    “這事兒是真的?”

    孟瑜在旁邊悄聲對孟遙說,“剛剛蘇叔叔來過了,他聽說你迴來了,特意來找你。見你不在,就問我媽,他聽人說你跟丁卓哥在一起了,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王麗梅喝止孟瑜:“你別說話,讓她自己說!”

    孟遙垂著眼,“真的。”

    下一瞬,王麗梅便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揚起手臂。

    她胸膛劇烈起伏,燒紅的雙眼盯著孟遙,過了半晌,巴掌卻沒有落下。

    她手臂緩緩地垂落下去,又別過臉,抬手捂住了嘴。

    孟瑜小聲地喊了一句,“媽……姐跟丁卓哥是真心相愛的。”

    “誰管你們是不是真心相愛,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孟瑜不服氣,“人就得為了別人而活不成?”

    “你倒是為了自己活?當時學校出那事兒的時候,你有本事不轉校啊,你就看看你自己有沒有那麽硬氣!”

    孟瑜一梗。

    “我們承了蘇家多少的情,本來這輩子就還不清了……”

    “這根本就是兩碼事兒。”

    “兩碼事兒?人跟蘇曼真訂過婚的!”

    “難不成丁卓哥就得打一輩子光棍嗎?”

    “天底下那麽多姑娘,他找誰都行,孟遙不行!”

    “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懂個屁!他倆要是在一起,多少人得戳著他們的鼻子,罵他們害死了蘇曼真。”

    “警察都說了曼真姐是溺水身亡,事情不是這樣的!”

    “那得你蘇叔叔和陳阿姨這麽想!你陳阿姨不說,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她一直怨你姐,那天晚上怎麽就沒留在她家裏陪著蘇曼真?要她陪著,這事兒能發生嗎?”

    孟瑜氣得胸口發抖,“你們還講不講道

    理了,曼真姐的死還要我姐來負責?!”

    孟遙動了一下,緩緩地抬起頭,“孟瑜,別說了。”

    王麗梅看向孟遙,“天底下那麽多男人,你找誰不行,非得犯賤找蘇曼真用過的?!你從小到大,跟在蘇曼曼背後,跪舔得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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