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天地初開。三千界初具規模。須彌之虛就是那時誕生的。須彌之虛的核心孕育出了一個女孩兒,掌管著紅塵內外所有的天條大律,秩序法則。那個女孩兒就是子虛。


    那時候的子虛,身著彩衣,光華萬丈。但她不通世故,不辨善惡。唯以大律為行事準則。所到之處,無論人神妖鬼,無不噤若寒蟬。


    紅衣是唯一不怕她的一個人。紅衣生於極寒冰川,乃是萬年冰髓所孕育的精靈。子虛在遊曆三千界的時候,偶然發現了她。便將她帶在身邊。


    紅衣雖然是冰髓所化,但是性格熱烈如火。天真而善良。子虛有她為伴,無情如她也漸漸生出姐妹之情。姐妹二人相伴行走天下,子虛也因為紅衣而漸漸多了些善惡的考量。這並不能說是一件壞事。


    後來,姐妹二人遇見了被妖獸所傷的祖容。


    關於祖容的相貌,杜若說不清楚。因為那個時候,他隻不過是懵懂中的一縷神識。不具備察言觀色的能力。不過,他知道紅衣一見到祖容就動了情劫。一發不可收拾。而祖容好像對紅衣並不是很熱絡。他更喜歡往子虛跟前湊。


    紅衣是個聰明的姑娘,她自然看出來祖容不喜歡自己。可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於是去向子虛哭訴她對祖容的情誼。要子虛無論如何成全她。


    子虛其人,剛剛從紅衣那裏感染到些許人氣。生出些赤誠的姐妹之情。根本不知道男女情愛是什麽。而且,她敏感的察覺,祖容靠近她別有所圖,也就更加生不出什麽好感來。所以,紅衣求她,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按子虛的行事方式,她一定會去直接告訴祖容,不要試圖靠近她,而是應該好好對紅衣。紅衣和她相依相伴,自然知道她的作風品性,生怕她這樣做會適得其反,祖容離自己越來越遠。所以就給子虛出了一個餿主意。


    讓子虛幻化出一個男子來,裝作有心上人的樣子。讓祖容知難而退。


    子虛認為可行。這樣做一不傷天,二不害理的。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於是她當真幻化出一個絕世男子來。那個男子,就是杜若。


    誰知,祖容並沒有因此而退卻,反而步步緊逼。


    紅衣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讓子虛和杜若演一出雙宿雙棲的戲給祖容看。


    反正杜若是一個幻想,子虛也就答應了。


    說到這裏,杜若忽然住口,似笑非笑的望著子虛。子虛的臉再次燒起來。要說以前那個杜若是個虛像,眼前這個可是真正存在的化外之身。


    杜若看她羞澀,越發得意,故意問道:“你那時對我做了什麽?”


    子虛雖然臉頰燒得厲害,可她做久了鐵麵無私的上神,還不至於因此而逃避,搖搖頭道:“不記得了。”


    杜若一笑,接著說道:“誰知道那個祖容鐵了心的要纏著你。竟然化成我的模樣,試圖接近你。不過被櫟川發現了,倆人打了一架。


    紅衣也糊塗,連我都看得出來櫟川喜歡她。偏她自己不知道。因為這事還跑去和櫟川爭鬥。倒是祖容還有些骨氣。見事情敗露。自請離去。你說他殺孽太重,怕是難成正果。他便要走不歸路,入輪迴重新修行。臨走留下本命珠,讓你代為保管。誰知被紅衣盜去。


    紅衣拿著昆侖珠追著祖容去了輪迴,櫟川又跟著紅衣走了。


    最後剩下你孤零零一個人,我看你實在可憐。就勉為其難出世了。誰知你不知好賴,竟然屢屢喂我寂滅之水。害我十數萬年之久不能化形。”


    杜若半嗔半惱,模樣十分誘人。可惜遇見個表麵溫潤,內裏冷血冷情的子虛。萬種風情也都是喂狗,子虛根本就看不進眼裏。


    他見子虛獨自沉默不理自己,眯了眯星眸:“你是不是在想十世姻緣的事?”


    子虛沒有否認,對於那個祖容,她雖然算不出過往,但也同樣生不出多餘的心思。不過宇清平口口聲聲的說她和祖容曾有十世姻緣,怎能讓她不思想一二呢?


    杜若撇撇嘴:“別想了,那隻是紅衣的一絲執念罷了。宇清平心思不純,被蠱惑了。你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自己不清楚嗎?別說沒人能真正打動你的心,就算真有,你能入輪迴嗎?”


    子虛想了想,還真是。她生自須彌,本就子虛烏有。就算有心輪迴,又從哪裏說起?但是,她轉念想起一個人來,鄭客。


    鄭客這個人,有些古怪。首先,她算不出他的來曆。其次,他能以一介凡人之軀,兩次進入封閉的須彌之虛。再次,此人似乎能引發杜若和明覺的妖性。


    還有就是,玄荊和狐三娘都說鄭客長得和杜若幾乎是一個模子拓出來的,但是,子虛絲毫看不出來。再有鄭客那個媳婦錢美娘,子虛一看見她心裏就不是滋味。尤其是那天目送祖孫三人離開,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清晰而難受。好像曾經親身經曆過一般。


    杜若就是子虛肚子裏的蛔蟲,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麽。不過,他也想不明白。一時間,兩人誰都不說話。屋子裏靜悄悄的。


    忽然,樓下傳來玄荊的怒吼:“兔崽子,你好大的膽子。”


    屋內二人相識一望,各自了然。陸紅果偷偷跑出去采藥、獵妖照顧青龍的事,終於東窗事發了。


    杜若向子虛投去問訊的目光,意思是:“管不管?”看來他改變不了凡事以子虛馬首是瞻的習慣。


    子虛還迴去一個無奈的眼神:“不管咋辦?青龍會被玄荊拍死的。”


    兩人不約而同的起身,一前一後走下樓梯。隻見廳堂裏一片狼藉。玄荊正在追趕青龍。饒是小夥子身手矯捷,可也險象環生。要不是陸紅果在一旁搗亂,估計早被玄荊給逮住了。


    更奇怪的是,狐三娘這個喜好八卦的老狐狸不在,一向不大來前麵的明覺小和尚卻抱臂站在後門邊看熱鬧。


    看見子虛和杜若下來。小和尚自覺的往旁邊讓了讓,給倆人騰出塊地方來。


    青龍這輩子轉生成的小夥子長得還不錯,濃眉大眼,虎背熊腰。正被玄荊追打的狼狽。忽聽陸紅果叫道:“往後門那裏跑。阿虛姐姐在那裏。姓玄的不敢拿阿虛姐姐怎麽樣。”


    玄荊一聽,這吃裏扒外的東西,氣得本相都露出來了。隔空一巴掌就向陸紅果抽來。他是守山大神,陸紅果隻不過是個凡人小姑娘。這一巴掌要是拍上去,陸紅果就成肉餅了。可見這人要是怒急了,是根本不會想後果如何的。


    子虛還沒有出手。杜若動了。隻見他身形一晃就到了陸紅果身邊,伸手就將她提到了一邊。這時,青龍也跑了過來,一下子躲在他的身後。


    玄荊大叫一聲:“閃開。”一拳就打了過來。


    換了以往,就算杜若自己不躲,子虛也會把他拉開。所以,玄荊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誤傷杜若。急怒之下,這一拳絲毫沒留餘力,就是想把青龍這小子打扁。


    誰知杜若不躲不閃,抬手將他的拳頭接在掌中。反倒是玄荊,感到自己這一拳跟打到了鐵壁上一般,反震力震得他蹬蹬後退了兩三步,這才將將站住身形。吃驚的望著眼前巍然不動的杜若。心念鬥轉間,認為一定是子虛在後麵打了援手,這才把自己反震出去。


    頓時怒火更炙,叫道:“子虛,你講不講理?這是我的家事,你也要插手嗎?”


    子虛無辜道:“我可什麽也沒幹。”


    小和尚看得清楚,指著杜若問道:“你是誰?為什麽裝成杜若的樣子?”


    杜若偏頭:“我就是我,還用裝嗎?你莫名其妙的踢我一腳,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小和尚一驚:“你真是杜若?”


    杜若一笑,伸手去抓他。小和尚嚇的哇哇亂叫,轉身就往後院兒跑。杜若現在的樣子,明顯比玄荊厲害。先前踢他的事,子虛已經打他了。再被杜若抓住打一頓,那不虧死了?


    玄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杜若,剛剛真的是你硬接了我一拳?”


    杜若點點頭:“要不你再打一拳試試?”


    玄荊聞言,臉上顏色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一個廢物小樹妖,忽然就成了淩駕在自己頭上的強者,放誰頭上都不好受。但他一眼看見站在杜若身邊的陸紅果,臉色瞬間就青了,指著她喝道:“你給我過來。”


    陸紅果頭一揚:“偏不。”


    青龍在一旁拉她:“紅果,不要這樣和前輩說話。”


    “要你多嘴?”玄荊額頭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


    青龍忽然拉了陸紅果,撲通就跪倒了地上。陸紅果原本是不想跪的,但是被他拉著,也就無奈跪下了。青龍衝著玄荊連磕三個響頭:“玄前輩,晚輩和紅果是真心喜歡對方,您老就成全我們吧。”


    玄荊此時現出了本相,雖然麵容冷穎,連一絲皺紋都沒有,但是白眉白發,被凡人認成老人家也無可厚非。


    玄荊氣得渾身打顫,指著陸紅果好久說不出話來:“你今日不聽為師之言,來日總有你後悔的時候。到時候,不要來我麵前啼哭。”


    陸紅果根本不服氣:“拜你為師也不是我自願的。你也沒教過我什麽東西。總不過幾個響頭,今日磕了,就當還你。”說著當真連著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從今往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沒有我這樣的徒弟,我也沒有你這樣的師父。”


    玄荊氣得直欲暈厥過去。連著說了三個好字,大吼:“滾,別讓我再看見你們。”


    陸紅果伸手從地上拉起青龍:“咱們走。”


    “等等。”子虛忽然開口。玄荊頓時向她望去,目中升起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希冀。卻見子虛從袖中掏出一個手指大小的人參,遞給陸紅果:“既然你要走,我也沒理由收你的房錢。還給你吧。”


    陸紅果要走,本是氣話。這時看見人參,忽然紅了眼圈,發自內心的升起一股眷戀:“阿虛姐姐,你就收著吧。也許我還會迴來呢。”


    子虛想了想,用指尖一劃,將人參對剖成兩半。一半重新收迴,一半交給陸紅果:“等你什麽時候迴來,再把這一半拿來吧。”


    陸紅果點點頭,強忍著眼眶裏的淚水接過那半支人參。拉著青龍就往外走。


    玄荊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出聲。一直望著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道路盡頭。他還保持著剛剛那個姿勢。


    子虛從袖子裏掏出剩下的半支人參遞給他:“既然舍不得,又是何苦呢?”


    玄荊拂袖轉身:“你才舍不得。”迴櫃台後麵去了。子虛走過去,把那半支人參放到櫃台上,默默走開了。


    玄荊本欲不看那半支人參,可眼睛根本就不受使喚。不由自主就飄了過去。那人參是陸紅果采來的。有個名目叫山髓。屬於天材地寶,但在對於玄荊這樣早就抽去妖骨的大神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麽用處。但他還是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將那半支人參和那塊黃玉似得木頭放在一起。


    一旁的杜若佯裝沒看見,走到子虛身邊。伸手將她剛剛端起的酒杯拿下:“春光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子虛看了他一眼:“後廚的柴不多了,有那閑功夫,不如去砍柴。”


    “好啊。”杜若從善如流,伸手很自然的拉起子虛往外走。


    玄荊坐在櫃台後,打眼望去。隻見高挑修長的男子拉著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單薄女子。明明一個如明珠玉露,另一個普通的好像路邊的野草,但就是讓人看了出奇的舒服。好像這兩個人天生就該在一起一樣。這種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


    杜若拉著子虛出了客棧,往三界方向走去。到了路口處,抬手一揮。平地裏忽然起了一片蒸騰的黑霧。那片黑霧彌漫的十分迅速,片刻就把天空遮住。天色暗了下來。天幕上朦朦朧朧的掛著一輪毛月亮。


    從黑霧繚繞之處傳來叮當,叮當的鈴聲。當前走來一個打著赭黃幡兒的老道。身後跟著一隊頭上貼著黃色符紙的僵屍。鈴聲響一下,那些僵屍就向前跳一步。倒也整齊的很。


    杜若上前去,向那老道拱拱手:“道長請了。”


    老道看見杜若,先是一愣繼而就有些發急:“你這年輕人,看見我過來怎麽不知道迴避呢?”


    杜若笑道:“我若是迴避,你可怎麽交差?”


    老道把杜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見這年輕人除了容貌出眾些,其餘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好心勸道:“快找個地方避一避吧,別讓陰煞衝撞了。”


    杜若問道:“你要把這些僵屍趕到哪裏去?”


    老道含糊道:“虛無空間。”


    杜若又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老道搖頭,這黑天半夜的,一個好看到不像活人的年輕人,不但不害怕趕屍,還上趕著問知道他是誰不知道,實在蹊蹺的很。讓人不得不防。所以,這老道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退。打算發現不妙,撒腿就跑。


    杜若見狀,搖頭道:“玄門的人現在竟然膽小成這樣。”


    老道這才稍稍放鬆了些警惕:“你竟然知道玄門?”


    杜若點頭:“我和你們的老祖風四季還有些交情。”


    老道根本不信:“莫要說笑,那你不就成活神仙了?”


    杜若笑道:“神仙不敢當。我就是個跑腿買辦。”說著從懷裏摸出兩枚金光閃閃的天圓地方八寶錢,往老道懷裏一扔:“你走吧,剩下的事就別管了。”


    老道接過那兩枚八寶錢,頓時兩眼放光:“這就是傳說中的降魔錢?”


    杜若笑道:“隨你叫它什麽,不外乎兩枚錢幣。”


    老道雙手捧著八寶錢,趴在地上衝杜若深深叩拜了幾下,這才起身,一步一迴頭的離去。


    杜若轉向隱在黑暗中的子虛:“這些柴可夠燒些時候了?”


    子虛笑道:“你倒是憊懶。讓你打柴,你直接去買。要知道,那八寶降魔錢也是有數的。”


    杜若道:“錢就是用來花的。如今三界看上去不大太平。別說幾個錢,就是須彌之虛這麽多年積攢的法器,該出手的時候也要出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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