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國在芸娘麵前吃癟,神情有些尷尬,心裏想著芸娘還是當初那般性子,表麵溫婉如水,內在卻激烈似火。當初,若不是為了薛家的生意,他也不會娶唐細君,感歎跟芸娘情深緣淺之餘,薛定國極力想要彌補當年的過錯。


    一段感情最無奈的便是,迴得了過去,迴不了當初。


    薛定國跟芸娘都不再年輕,曾經的熱情也隨著歲月的流水冷卻。薛定國看著芸娘憔悴的臉,心說這些年確實苦了你,我該當好好疼你才是。想到這裏,他打算找個機會跟芸娘喝幾杯,就像年輕的時候那樣,芸娘喝醉了,就萬種風情,他也就可以好好疼她了。一念及此,薛定國露出了輕微的笑容,芸娘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要跟我重歸於好,我是那麽沒骨氣的人麽,你招之則來,揮之即去?


    愛能招致怨懟,也唯有愛才能撫平創傷。薛定國相信自己隻要跟芸娘圓房之後,一切怨恨都會煙消雲散。當下不再自討沒趣,隻想著怎麽去弄一壺好酒,找什麽借口跟芸娘喝酒。薛槑見父親臉上掛著淫笑,開口問他是不是撿到錢了,薛定國假裝咳嗽,說道:“既然此間事已告一段落,你隨我去了解一些家族產業吧。”


    薛槑點了點頭,這是他期待的,來到薛家這短短的日子裏,他就從丫鬟家丁口中了解到薛家產業的宏大,涉及茶業、糧食、釀酒、漕運、織造和采礦等諸多方麵,雖不至於在金陵一家獨大,卻是名副其實的執牛耳者。


    “爹,二哥不識字,就算你想要教他家族生意,他也不懂啊。還是等他學會了認字之後,你再教他好不好。二哥跟祖母約定好要在半年之內建成馬戲團,要是祖母知道因為你讓他管理生意沒時間建馬戲團,你覺得她老人家會怎麽想?”


    薛定國微微皺眉,看了看薛楠,心想這粗心丫頭怎麽突然變機靈了?她的話字字在理,槑兒不識字也不會算術,讓他學著管理賬務,不免出紕漏。再者說來,他那個馬戲團建不建無所謂,可是因此失了母親的歡心,我就得不償失了。


    想通這個關節,薛定國擺手說道:“生意場上的事情,等你識字之後再說吧。眼下你快將那個馬戲團弄出來,莫要讓你祖母失望。”


    薛槑有些失落的點了點頭,目送薛定國離開。他看了看母親,後者驚魂未定,薛槑上前握住陳芸娘的手,輕聲安慰沒事了。轉頭看了看薛楠,對母親說道:“娘你放心,有妹妹在,誰都傷不了我。”


    “是啊,芸姨,我不敢誇口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可一般的武夫,還是奈何不了我的。有我保護二哥,他安全得很。”薛楠說完,陳芸娘微微點頭,薛槑指著吳明,說道:“何況,還有老君在呢,他擅長用毒,有他照看著,我很放心。”


    吳明得意的說道:“你這小子雖然無賴了些,可總算眼睛還沒瞎,本神君自然是一等一的用毒好手……”


    還不等他吹噓完,薛楠便用眼神阻止了他。薛槑偷笑,讓吳明快點戴上帷帽,不然他忍不住要笑。陳芸娘見兒子如此開朗,周遭人也維護他,心中大感安慰,對薛楠和吳明說道:“有勞你們了。”


    陳芸娘離開之後,薛楠便讓薛槑開始去找工匠來建馬戲團,薛槑詢問她有沒有合適人選推薦,薛楠搖頭,薛槑又詢問吳明,吳明無奈的攤了攤手。一旁的王龜年突然插口說道:“二表哥,我知道一人,住在養虎巷,他以前建過許多樓宇,手底下有一幫兄弟。據說太祖時期,他祖上還參與過鍾鼓樓的設計建造,是匠人世家。”


    “還有此等人物,快帶我去尋他。”薛槑激動地說道,隨即麵露擔憂之色,說道:“他這麽厲害的人,肯為我們建造馬戲團麽,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


    王龜年長長出了一口氣,悠悠說道:“二表哥,你要有心理準備,這人雖然技藝高超,卻是個十足的賭徒,因為欠債太多,左手五指已盡數給人剁了,右手倒是剩下三指,也隻能拿起筷子吃飯。”


    “一個殘廢,你還說什麽,難道我們不能再找其他工匠麽?”吳明沒好氣說道,不想去浪費時間。薛槑一臉無奈,讓吳明冷靜點,不要這麽衝。他聽了王龜年的話,本不打算去找那個工匠,可念在王龜年一番好意,他又不認識其他工匠,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跟眾人往養虎巷而去。


    “我以前從未聽過養虎巷,它叫養虎巷,莫非真的養有老虎?”薛楠獨自一人飛簷走壁,掠下來,激動地對王龜年問道。王龜年點了點頭,薛楠驚喜道:“真的啊,在哪裏?快帶我去看。”


    “四表妹,恐怕要叫你失望了。養虎巷養過老虎不假,不過那已經是太祖時期的事情了,成祖遷都之後,養虎巷就冷清了下來,住的也都是一些尋常百姓,早已不複昔日的繁華。”他說著,心生一股懷古傷今之感,不由得大為歎息。


    “可惜可惜,要不然就有現成的老虎,隻要再找到馴獸師,馬戲團建設就可以提上日程了。”薛槑笑著說道,他知道沒有這麽簡單,隻是為了不讓薛楠有失落情緒,才說出這番話來。誰知薛楠天性開朗,沒有那麽容易多愁善感,豪氣道:“就算沒有老虎也沒關係,我大明地大物博,還找不出幾隻老虎麽,我親自去抓就是。”


    薛槑暗自稱讚女漢子好霸氣,詢問王龜年那個工匠在哪,王龜年指著前方一間簡陋的宅子說那就是。他說著,便向薛槑等人告辭,說還有事情,就不陪你們一同前去了。薛槑沒想到他不幫忙引薦,可又不便強人所難,隻得作罷。


    讓吳明上前敲門,吳明敲了幾下,沒有迴應,稍一用力,門板便裂成了兩半。薛槑作痛心疾首狀,老君啊老君,你是來拜訪的還是來討債的,你這樣很容易引起誤會的啊。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要錢沒有,要命,某家也不給,來啊,難道某家害怕了你們這幫狗腿子麽?”宅子裏傳來一人暴吼的聲音,轉眼間,一名蓬頭垢麵的中年漢子,操著斧頭衝了出來。他當頭向戴著帷帽的吳明劈下去,罵道:“我活劈了你這狗賊。”


    吳明側身讓開,順勢一推,昔日聞名金陵的木匠魯貴便撞到了矮牆上。他一摸額頭,手上全是血,當下氣得跳了起來,斧頭脫手飛出去,嚷道:“狗娘養的,去死吧。”


    吳明伸手握住斧頭,冷哼一聲說就憑你還想殺我,還早一百年呢。說著又要逞強施威,薛槑連忙叫住他,上前賠罪說誤會,我們不是來討債的,他不小心拍爛了你的房門,你用斧頭砍他……


    薛槑還沒說完,魯貴已經一耳光扇了過去。本來以薛槑的機靈,完全能夠躲開。然而,他沒想到用手捂著額頭的魯貴會突然出手,一聲脆響之後,薛槑臉上留下了三個血指印。


    “我……我好心痛,你憑什麽打我?又不是我拍爛你的門,冤有頭債有主……我招誰惹誰啦?”


    “某家不吃你這套,要錢沒有,再來幾百次我都是這句話。”


    聽著魯貴無賴的話,薛槑對吳明說道:“唉,沒法交流,老君,砍了他。”


    吳明舉起斧頭,魯貴嚇得哇哇大叫,薛槑連忙叫停,笑著說開玩笑呢,你這人真是,是不是開個玩笑也不行?看來我還得慢慢教你,男人沒有幽默感可不行。吳明似乎在生氣,一抬手便將斧頭甩飛出去,斧頭從魯貴耳邊飛過,砍入矮牆中。


    “饒命,大爺饒命,我確實沒錢,這樣吧,我幫你們做工抵債好不好?”


    聽到魯貴的話,薛槑大喜過頭,說道:“就這麽定了,你幫我們做工,我們付你工錢。”一想不對,補充道:“你的手藝怎麽樣,我還不知道,我要先看看你的工藝,才決定付多少工錢。”


    魯貴驚魂未定,連忙說道:“小哥放心,我手藝在金陵是一絕。工錢小人不敢奢望,隻求你們繞我一命就好。”他將對方當成了討債的人,薛槑說的話他哪裏肯信?


    “嗬,聽說過吃霸王餐的,喝霸王酒的,甚至嫖霸王妓的,卻沒聽過請霸王工的。你這漢子,隻管放心就是,我們不是討債的人。”吳明出聲挖苦道。


    魯貴最怕他,聽他這麽說,半信半疑,點頭稱是。薛槑苦笑,心說在後世,農民工做了一年的工還拿不到錢的現象時有發生,看來還是明朝的老板更有良心啊。


    殊不知,人性在哪個時代都大同小異,有正人君子,自然不乏潑皮無賴。明朝之所以很少出現不付工錢的情況,一來是因為小農經濟占絕對地位,工商業落後,雇傭關係較少。二來則因為古代商人地位低下,從事商業活動生怕被人輕視,格外遵守祖宗規定。三來是因為雇工都是世代相傳,親朋眾多,根深蒂固,得罪不起。


    薛槑三人進入屋子,見到一把椅子,製作很精致,可是被砍去了一角,已然不值錢。魯家家徒四壁,稍微值錢的東西已經盡數敗光,魯貴更是光棍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薛槑感慨賭博的可怕,隨口問道:“就你一人住嗎?”心想這樣也好,不至於連累別人。


    魯貴突然跪地大哭,嚎啕道:“為了還賭債,老婆孩子都賣了,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他一邊說,一邊扇自己耳光。薛槑拉住他的手,說不要這樣,憑你的手藝,再重新做工,賺了錢再重新開始,浪子迴頭金不換嘛。


    魯貴感激的看著薛槑,說道:“這位小哥,我已經痛改前非了,我答應替你們做工,你們要負責保護我的人身安全啊。”薛槑一愣,心說接了一個燙手山芋,正猶豫要不要答應,魯貴又說能否預先支付工錢,他要去一趟賭坊。


    薛槑一聽,氣憤這人死不悔改,一腳將他踢翻在地。罵道:“你確實不是人,你是禽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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