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賣藝不賣身”無非就是老鴇出的噱頭,為的是有朝一日賣個好價錢,妓女們能不能保住貞操,根本就不是本人所能控製的。


    戲子的情況和歌姬差不多,或者說,比歌姬還差,歌姬最起碼還能當個小妾啥的,淪落為小倌的戲子卻永遠沒這個機會,永遠見不得光!


    可以說,就算是一般人家,別說女孩子了,就是男孩子,都會對戲子敬而遠之,就算孩子們好奇,也隻是趴在窗台、門口看一看,議論一下,絕對沒有和戲子們混在一起的道理。


    開始時,包括秦懷禮和秦秀娥在內的一大群村裏孩子,都看著戲子們練功,的確挺好玩兒的。


    可等到吃午晌飯時,問題出現了,有家教的孩子全都告辭了,睿兒和自家下人,都要去內院了,就連藥童也不和戲子一道吃飯,而是在外院單有一桌兒。


    隻有秦秀娥,為了那口好飯食,見清露不請她,竟然自己跑到戲子的桌上去了。


    栓子娘有點兒看不下去眼兒了,走過去勸秦秀娥,“二小姐,迴家去吧!”並不敢說太多,因為在不知情的人的眼中,秦秀娥是秦懷恩的妹子,丟的也是山上的臉麵。


    這樣蹭飯吃,對秦秀娥來講,也是頭一迴,她心裏正打怵,被栓子娘說了這麽一句,反倒是來了脾氣,“要你管我,你不過是我大哥大嫂家的下人,你憑啥說我,你還知道我是秦家二小姐?!”


    栓子娘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不是羞的,而是氣的。


    她本是個溫婉可親的人,平日裏從來不多言不多語的,和潑辣的劉秀芬根本就不一樣,自尊心非常強,從不和人起紛爭。


    尤其是到了山上之後,別說秦懷恩和清露沒說過她一個字,因為地位的提升,村裏哪個人不敬著她?!


    沒想到被秦秀娥這麽個小丫頭給了個沒臉,而這個沒臉還不僅是給她的,也捎帶上了秦懷恩和清露。


    栓子娘當場就說,“二小姐,你雖然是叫著大哥大嫂,可我們山上秦家和你們家,可不是一家!我是下人不假,但我不是你們家的下人,老許,那才是你們家的下人!”


    秦懷禮見事兒不好,連忙上來給栓子娘賠禮,“嬸子,對不住,她小,不懂規矩,慣是個胡言亂語的……”


    有了秦懷禮這句軟話兒,栓子娘就有了台階,歎息了一聲說,“四少爺,我這是為了她好!這女孩子家……”看了一眼坐了滿桌子的戲子,到底是沒說出旁的來,可聽在明眼人的耳中,又哪有不懂的?!


    秦懷禮臊得滿臉通紅,“謝謝嬸子,我懂的,我這就帶她家去!”


    秦秀娥看著滿桌子熱氣騰騰的美味佳肴,想著家裏那清湯寡水的吃食,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大哭道,“我不走,我就不走……”


    藥童聽不下去了,大吼一聲,“大過年的,哭什麽哭?要哭迴你們自己家哭去,別在我們家哭!”他們跟秦懷恩相識已久,在秦家待的日子又長了,對山上和秦家的淵源,簡直太了解了。


    秦秀娥嚇得不敢哭了,但還是不肯走。


    秦懷禮氣得跳腳,自己跑迴了秦家。


    見沒事兒了,栓子娘和藥童都去了各自的位置吃飯——山上真不差秦秀娥這口吃的,不過是覺得丟人罷了,既然把秦秀娥和山上的關係說清楚了,也就無所謂了。


    “丟人?!丟什麽人?”秦大川聽了秦懷禮的話,大聲地喊著,“丟人也是丟他們山上的人,大過年的,自己個的親妹子,竟然連口飯食都不給吃!”說得秦秀娥跟要飯的似的,其實,秦秀娥這種硬賴著不走的做法,和要飯的又有什麽區別?就是要飯的,也沒有大過年到旁人家去添堵的!


    秦懷禮大驚失色,他好像是明白了二哥為什麽那麽看不起爹了,現在他和秦懷仁的心情是一樣的。


    還有秦懷恩和清露,那真是不遺餘力地和秦大川劃清界限啊,他要不要也這麽做呢?


    秦大川頓了頓,問秦懷禮,“你看清楚他們吃的是什麽了嗎?”


    這就是秦大川關注的重點。


    秦懷禮搖了搖頭,“沒看清楚,無非就是雞鴨魚肉十個菜的席麵兒,可能還有野味和一些青菜。”說完後,就轉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身後,秦大川對秦懷禮跳腳罵道,“什麽?這樣的席麵兒,他們不肯給我這個親爹送上一席來,反倒給那些下賤的戲子們吃?要我說,你也應該留在那裏吃,規矩哪有實惠重要?!當初就不該送你去讀書,這讀了書淨講這些個沒用的虛禮!”


    秦懷禮的走變成了跑,他幾乎是逃迴自己的屋子裏的,不,這樣的家,他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可他要怎麽樣離開呢?現在的他手無縛雞之力,不會幹農活兒,不會打算盤,一旦離開家,連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沒有。


    考秀才!隻要考上了秀才,就算沒有稟米,最起碼能找個館兒教教書,或者找個抄抄寫寫的活計,不至於餓死。


    秦懷禮坐在屋子裏想了想後,隨手打開了書,看了起來。


    在大年初一依舊認真讀書,這若是放在以往,是秦懷禮自己都無法想像的,而現在,為了離開這個家,為了擺脫秦大川這個已沒了基本善惡觀念的父親,他做到了。


    “嗤——”一直打開窗子偷聽的薑氏,冷笑了一聲,問秦懷義,“你不是說爹偏疼小妹嗎?這是偏疼嗎?有了這樣的名聲,以後小妹還能找到好人家嗎?爹怎麽就不想想,他惡心的是大哥和大嫂嗎?他惡心的是他自己,毀的是小妹的名聲!”“嘖嘖”了兩聲,搖著頭關上了窗戶。


    秦懷義躺在炕上,搖晃著腿兒,“這迴你可說錯了,在爹心裏啊,什麽都不如銀子重要,名聲算什麽?而他毀得也不僅是小妹的名聲,還是二哥和四弟的名聲!若不然,四弟為啥這麽生氣?他們可是有功名的人呐,自然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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