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鳶的琴藝愈加精湛了。

    夏荷和子君時常都聽見從那後院林間的深處傳來的琴聲悠然,她不止一次地吩咐過,彈琴時候,決不準人打擾。

    天氣愈加溫暖起來,對於北城國來說,深夏應該是最為舒適的時節,不受冰雪之擾,嚴寒之苦。

    而離鳶依舊是一襲輕紗紅衣,飄渺而妖嬈的色彩,將她的笑意襯得分外明媚。九皇子時不時的迴來探望她,一如從前。不久之前的不和之音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淡遠而去了。

    她還是她。依舊喜歡跟著她的九皇兄,在他安然撫琴時隨樂而起舞,她一身旖旎的流蘇長裙隨著風揚起幾縷輕紗,翩然如蝶。

    他青衣黛色的頎長身影,襯著她略顯嬈色的赤色衣裙,竟似碧水清潭中開出一支豔色氤氳,隨風輕舞的熾菡。

    似是微妙的濃墨淡彩,一筆一筆暈開了記憶。

    對於多年後的離鳶來說,令她刻骨的記憶並不都是美好的,但是,她所擁有的一切美美好的卻似是隻有記憶。

    她自然也不會忘記,第一次見著映雪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那一日,她抱著她所珍愛的古木琴,打算給九皇兄一個驚喜,便悄悄淺退了侍衛,獨自來到別苑中。剛剛踏進院子,她就聽見了十分悅耳的琴聲。

    細細一聽,她便分辨出是曲調悠然的《流水》。不由得一笑。她過去性子頗為懶惰,隻學得上曲《高山》,就不願再學下去。現今聽到這曲子,覺得真是十分精湛耐聽。

    她在門外聽了許久,終是推門而入,她笑吟吟的迅速撲捉到了不遠處坐在毯子上的九皇兄的眼神,隻是那眼神,卻有幾分慌亂。

    再一看,今日他竟是襲一身素白色的長衣,披著的也是一件似雪的長衫。她恍然發覺,這樣白衣翩翩的模樣竟然比平時更多了幾分質樸與淡遠的氣息。

    隻是,這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不對,知道離鳶微微側目,發現了窗前那一抹耀目的雪色。

    離鳶一直都不知道,還有人可以將白色霓裳穿出這樣的韻味,好似不諳塵世的靜雅,又似畫中神女一般的溫柔,她蹁躚地起舞,像是雪崖邊上的一株白梅,讓人遠遠遙望就足夠驚歎。

    一瞥驚鴻,一笑傾城,不過如此。

    離鳶忽的愣了。

    她還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出塵的女子,曾這樣隨著皇兄的樂聲起舞。

    琴聲戛然而止。停得有些倉促。

    “離鳶,你怎麽來了?”他將琴放好,站起身來問道,裝作沒有看到她蒼白發愣的麵容。

    那側對著自己的女子也別過臉來,抬袖子半遮著麵容凝望著離鳶,在聽到他的稱唿以後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的光芒,然後前行兩步,十分得體的行禮道:

    “映雪見過公主。”

    離鳶迴過神來,垂下眼眸,扯出一抹笑意說道:“映……雪?”

    “她是慕丞相的次女,慕映雪。”說完,他轉過頭去與映雪對視一眼,那眼中有安撫的意味:“這是十三公主。”

    “是,方才映雪不知,如有冒犯,還望公主見諒。”映雪向她行了一個虛禮,說道。她的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大方得體,言語也十分恭敬,簡直教人說不出哪裏有她的不是。

    可是離鳶心中一梗,便直覺得悶人。

    “丞相家的女兒,怎麽跑進宮來了?”她語氣清冷的說道,但是臉上卻還掛著那抹過冷淺笑。

    映雪的背脊頓時僵冷下來。她許是也在納悶,不知是何處得罪了這位公主。隻得再次低下頭去道:“這,映雪是受九皇子之邀……”

    離鳶將目光緩緩地移向他。那眼中有分明的探究意味。他也平靜的承接著她打探的目光,隻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離鳶又虛扶起了映雪,說道:“既是這樣,那姐姐日後要多來這邊走動走動,這宮裏也是有些悶人,彈琴作畫,吟詩寫對,給皇兄解解悶也好啊。”

    她語氣輕淺。映雪微微一笑,說道:“不敢。讓公主見笑了。”

    “這有什麽敢不敢的,不定將來還能促成美滿姻緣呢。”說到這裏,離鳶也能明顯感覺到這話說得有些過了,話中隱隱有刺。

    “離鳶。”他笑著,身影一動走到了映雪的身側,望著離鳶道:“今日就先說到這吧。天色不早,人家該迴去了。”

    “那皇兄要不要去送送呢?”她笑得有些涼意,斜睨著他說道。

    “不敢勞煩,宮外自有人接應。映雪先行告退。”見形勢有些不對,映雪默默地走開了,踏出房門後,不免得迴過頭來一看,見兩人還是這樣僵持著,有些擔憂的走開了。

    “皇兄好雅興啊。”離鳶終是斂起了笑意,說道。

    “離鳶,你性子太銳了。你方才這樣說話,就不怕被笑話?”他轉過身去,負手而立,望著窗外明朗的綠意,低沉的說道。

    她欲言又止,望著他漠然的背影,頓時怒上心頭,尖聲迴到:“我怎麽說話了?你是看我把人家嚇走了所以心裏不舒坦吧!”

    “離鳶,不要胡鬧……”花還沒有說完,他忽然聽到一聲巨響,他迅速迴過頭來,就見方才他為映雪所彈的那一把琴被摜到了地上,數根琴弦應聲而斷裂,慘不忍睹。

    而離鳶,因為用力過去,手指竟然不小心被琴弦劃破,有血順著指甲落下。

    “你這是在做什麽?離鳶,每一次你都非要鬧成這樣嗎?”他疾步走到她麵前,俯身心疼的摸著這把琴,眼中有暗色翻湧,薄唇緊緊的抿著。這琴雖然不似離鳶那把千年棧香做成的琴來得珍貴,但也是耗了他一番心血的,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離鳶一怔,還是倔強的揚起了頭:“怎樣?”

    她表情僵硬,可是眼中卻漸漸地凝結出了淚水,她拿著袖子狠狠一擦,眼睛卻紅了起來。

    他聽見她有些顫抖的吸氣聲,抬眸看見了她微紅的眼睛,心中的怒氣竟然一下又消散了不少,他站起身來,擁她入懷柔聲說道:“你這是怎麽了?”

    “我這性子沒法斂,這都是你慣的不成嗎?”離鳶僵冷的推開他,說道。

    他又歎了口氣,說道:“離鳶,你自幼喪母,又不認父皇,你所熟識的親人大概也就隻有我了,我不慣你寵你,還有誰能呢?”

    原本在眼眶中打轉,執意不肯落下的眼淚,忽然就似幾顆斷線珠子一般落了下來。她轉過頭去,不讓他看見她哭得淒慘的模樣。

    是啊,皇兄似父似母的照顧自己長大,想來也是自己最為親近的人。他待人和善,卻也有分寸。但是惟獨對她,就算是表麵嚴肅,她也知道,他是寵她的。

    他現在,是離鳶唯一的親人了。她害怕,他終有一天會遠離她。

    自他八年前,把打算自盡於鏡湖的離鳶從冰冷的湖水中撈起的一刹那,他就成了離鳶至親之人。

    他救了她的命,她便隻為他活。

    忽然,她的手指一痛。一看,竟是他撕下了衣角布帛,默不作聲的為她纏緊了手指。

    “對不起……”她忽然低聲說道,聲音有些哽咽。

    他的手一頓,卻又好似沒有聽到似的,繼續包紮。

    “離鳶。”她站著,他坐在榻上為她纏繞著傷口,動作十分小心,卻又像是漫不經心一般的說道:

    “皇兄以後會娶妻生子,這些事情,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但是離鳶,你永遠都會是皇兄至愛之人。”

    他明白她對他過度的依賴,並沒有怪她的無心之舉。

    她微微一愣,別過臉去說道:“離鳶……明白了。”

    “這幾天,手指不能碰水,記住了嗎?如果實在很痛,就去向太醫要止痛膏好了。”纏好了以後,他囑咐道:“這一雙精通樂律書畫的手,可別毀於一旦。”

    離鳶轉過身去,匆匆離開了。

    -

    待到她迴到自己的苑子力的時候,她發現門口站了過多的侍衛。心裏一疑,快步走入。

    “公主,皇上他在等您。已經很久了。”子君在門外的時候上前一步說道:“奴婢領您進去。”

    離鳶前行的腳步頓時停住。她額前的碎發被風吹亂了些許,眼中閃爍著一片冰冷的光芒。

    忽然,她轉過身。竟然打算就此離開!!

    一個身影忽的擋住了她的去路,一看竟是皇上身邊的侍衛,他十分恭敬的弓腰說道:“公主,您這樣奴才實在難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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