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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劍心在看到那個女孩的臉的時候,就感覺到自己心,狂跳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隻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不受自己控製了,在那女孩射死惡魔琉璃自後,他就魂不守舍,模模糊糊地記著自己聽到過很多話,說過很多話,卻連自己怎麽從那秘境之中出來都完全想不起來,直到自己迴到張成敗的大船上專門接待賓客的艙房裏坐了一個時辰,直到有人說要靠岸了,他才慢慢地,慢慢地迴過神來。


    他感覺自己仿佛是從昏迷中醒過來一樣,昏昏沉沉渾渾噩噩,可是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浮現出那個女孩的樣子來。


    他在一片混沌之中,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女孩叫神姬。


    他站起來,將長劍別在腰上,十分罕見地平複了一下唿吸,才推開門向外走去。


    大船之上,為十五位寒山寺高僧臨時告慰的法事已經結束了正式的涅槃儀式,要等苦禪迴到寒山寺才能舉行,聽著旁邊官兵不無敬意的竊竊私語,萬劍心感到心裏揪著疼,他此時似乎才終於具備了人的感情一樣,感覺到了死生之間的大恐怖。


    他仿佛此時才真正想起來,這次苦禪帶著聖器出動,其實根本沒打算活著迴去,無論大陣也好,佛門不傳之秘也罷,總之對付一頭滅羅淵,都是需要十四位得道高僧付出生命代價的,因為內核就算取出來,也依然會給滅羅淵提供火焰的力量,他們計劃著麵對的,其實就是一頭完全狀態的滅羅淵。隻可惜,凜凜淵的出現,內核的徹底毀滅,都將這一切變成不可能的事情了。十三位高僧的損失很大,甚至很慘烈,卻並不比五年前眾僧麵對群蟒時更難以承受,畢竟寒山寺的和尚,顧念蒼生,幾時響起過自己?


    他此時才感覺到一股混合著劫後餘生的悲傷,仿佛苦澀的希望,仿佛從黑暗人間升起的那一輪灰色的太陽。他突然感覺自己似乎清醒了很多,冷靜了很多,腦海中的那個女孩的形象也暗淡了一點點,微不可查的一點點。


    他慢慢走到甲板之上,對衣服上的破洞根本毫不在意。


    甲板的左邊是大海,右邊是凝重的海岸,顯然,這艘船即將到港。


    “……銀塵,這次你能將身體中的兩種力量徹底平衡穩固下來,不再有蛻變成魔之虞,也算是功德一件了,老衲迴去少不得要給玄智說說,你雖然不如佛門,但總歸是我等寒苦僧人的朋友,我等得此益友,也是佛祖保佑。”苦禪扶著銀塵的肩膀,語氣中滿是欣慰:“你如今體內的正道力量已經遠遠超過魔王氣息了。”


    “銀塵不會躲入魔道的,還請掌門恩師能夠放心,銀塵……”白銀色的魔法師表麵平靜的說著,可是萬劍心能夠聽出來,他這平靜之下埋藏著無數血淚交融的悲壯。


    他一定經曆過很不堪迴首的什麽,就在這個天殺的東海秘境中,因為萬劍心能夠感覺到銀塵變了,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不必給那些世俗之物,寒山寺雖然接受捐贈,但是不接受供奉,你作為半個門中弟子,不可壞了規矩。”苦禪正色道,他的聲音,他的神態,他的動作,他的站姿,一如既往地如榮磐石,如同那最不可撼動的佛門金剛,但是萬劍心能夠猜想出來,這裏老人一定經曆過太多,太多的生死離別,太多的人間苦難,太多的不公黑暗,否則不會有這種幾乎是麻木了的豁達和堅忍,不會對生死,榮辱,以及世俗人的頂禮膜拜看得如此輕如此淡。


    “寒山寺還有這樣的規矩嗎?”


    “不錯,為了防止某些人刻意為本寺斂財,傷損民力,因此任何時候,不準弟子為本寺斂財!”苦禪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絲鏗鏘之色,這個時候,同樣分神境界的,身穿刺眼的大紅色袈裟的法華寺三等住持冰湖大師正從萬劍心身邊走過,這個看起來比苦禪年紀更大的老和尚,身上的罡風也是嚴正剛猛的,可是萬劍心總覺得這貨的罡風不純淨,內裏夾雜著一絲絲肮髒的東西。


    那似乎並不是銅錢上帶著的某種汙垢而是更多不能直視的東西。


    冰湖大師代表血泉大師,丁卯大師等人為寒山寺提供了一大筆“恩賞”,以朝廷的名義發放,他將這件事告訴苦禪,語氣中滿是高高在上的味道,仿佛自己這麽一身不上不下的修為,都是當今佛法的神髓,結果還沒說幾句話,就被苦禪隨口一個禪機給繞進去了,一旁的銀塵聽著那禪機拚命忍住笑——那是用來諷刺假和尚的。


    顯然,冰湖大師的智商應該是在線的,可是對佛法的理解太淺薄了,因此居然被苦禪弄到自己走一邊冥思苦想其意義的地步。庫存大師許是知道自己這道禪機又要增添不少“業力”,便道了一聲佛號,朝銀塵點點頭自己離開了。他其實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活,戰死十三位高僧可不是什麽小事情呢。


    苦禪走了,銀塵仿佛鬆了一口氣一樣歎息一聲,萬劍心走過去,就聽到他低沉的嗓音:


    “最終也沒有問我傀儡宗的事情麽……”


    “苦禪大師那麽深不可測的絕頂高手,自然能知道其中關竅,他不說是覺得沒必要,反而弄得好像不信任你一樣。”萬劍心輕聲安慰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安慰是那樣蒼白無力,因為銀塵在秘境之中,一定經曆過他所不知道的某些。


    “萬兄,你說,這世界上有人能憑空知道別人的事情麽?或者說有人能預知未來麽?”


    “有,至少寒山寺的不傳之秘中,就有預言未來的能力,不過,那不是神功,而是極高深的佛法,你我這樣的俗人就不要想了,就連了禪大師都未必知道。”


    “真的?”銀塵瞪大了眼睛。


    “是的。”萬劍心篤定道:“江湖上也有用動物作為祭品預知未來的獻祭秘法,不過也是隻有最高境界的大祭司才有本事施展,北國的某些番僧薩滿也會的,甚至建州奴兒的某些人都可能會。”


    “那準確嗎?”


    “準確,一定準確,但是,無論做什麽都不會改變,那些人若是預言到了災難,基本上都會絕望自盡。”萬劍心歎息道:“那不是常人能夠指望的本事,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學那個,代價極高,還不如你像現在這樣靠著自己的判斷打拚著呢,至少還能改變一點東西。”


    銀塵點點頭,他大概能猜想出來,獻祭秘法中那些預言本事,又是鬼神留下的什麽坑人的玩意。雷神留下的神功,坑了所有的神族,甚至包括他自己,鬼神留下的秘法,也不知道會把世界坑成什麽樣。


    兩位太初大神,各自的傳承都是秘傳,頂破天了就隻有血河尊者和銀塵兩個傳人,餘者一切,誰知道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們自己當初傳下來這些東西給人類的時候,是打算拿著人類當炮灰的,各種的不靠譜。


    “對了,銀塵,之前的那位女孩……”萬劍心有點支吾地說道,他的眼睛裏射出了許多期待的光芒。


    “女孩?神姬?那是我妹妹。”銀塵隨口說道,他此時還沒有意識到某些嚴重的問題,萬劍心心裏的嚴重問題。


    “妹妹?”萬劍心的聲音有點不太對勁:“不是你的——額,怎麽說呢……不是你的……”


    “你難道到現在都不知道,我除了林絢塵以外不會在喜歡別人了嗎?”銀塵有點失望地看著萬劍心:“也對,對於你這個在南國生長了這麽多年的男人來說,娶幾個老婆隨意,高興就好,可是我,銀塵,做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這良心連你都無法理解!”


    “我不是那個意思!”萬劍心爭辯道:“我隻不過想稍微打聽一下她,不對!,我隻是奇怪她和你並不太像,怎麽就成了你的妹妹?難道她也來自你的故鄉?!她是個魔法師?!”


    “她來自月亮,就像你看到我從月亮上下來一樣。”銀塵的話讓萬劍心汗毛倒豎:“月亮其實就是赤血秘境,或者說赤血秘境其實是在月亮上的!神姬,生活在那裏的一座山穀裏,那裏很詭異,因為那裏有另外一個我,或者說另外一個我在那裏生活了十幾年——”


    “搞不懂。”萬劍心本能地感覺到銀塵在講一個很浮躁的事情,因為銀塵說著說著也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了。


    “總之你記住,她是我的妹妹,可能是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但是她從來也米有去過我的故鄉,加布羅依爾。”銀塵最後隻能勉強地解釋道。


    “那麽她——從來也沒有受過中原的教育嗎?男奴大防這不說了,連弓和弩都不分?”


    “她生活在一個很閉塞的山穀之中,幾乎不知道外麵的世界什麽樣,不過你可別小看她,她很聰明的。”


    “我也希望我能小看她,這樣就可以不想她了。”萬劍心的聲音微弱下去。


    “你說什麽?”此時銀塵才意識到哪裏不對勁,萬劍心對神姬的關注度似乎高得不正常。


    ‘我沒說什麽。’


    “殺馬特兄你這樣可不誠實。”


    “額——好吧,我其實——”


    “你喜歡她?”銀塵將整個問題變得直接而簡單,他看到萬劍心僵硬住了身軀,過了很一會兒,才突然很小聲地問道:


    “可以嗎?”


    “可以,她心裏其實隻有我,可是我和她之間是不可能的!”


    銀塵停了一下,然後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自己說過的默寫話:“她是我有血緣關係的妹妹,相當於親妹妹。”


    他說完就看到萬劍心兩眼放光。


    “不過,你必須能夠征求她自己的意見才行,如果她不喜歡某個人,和那個人在一起隻會讓她痛苦一輩子,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


    “你還真像個負責任的哥哥啊。”萬劍心拍了一下銀塵的肩膀,下手有點重。


    “我隻是正在變成一個負責任的丈夫而已。”銀塵低聲說著,語氣中滿是不再後退的決然。萬劍心聽了他的話,默默點頭,他們都知道銀塵指代的是什麽。


    “呢麽,我最後隻能告訴你,一切都隻能你自己爭取了。”銀塵反過來拍了拍萬劍心的肩膀:“你們到底合得來合不來,那是要試試的,但是你最好做一點失敗的準備,因為——我真不知道她會對什麽樣的男人有那方麵的興趣,而且,十四歲嫁人有點太不像話了吧?她那麽小……”


    “我可以等!”萬劍心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遠遠地傳播開去,他此時已經能充分確定自己那種魂不守舍的感覺究竟是什麽了。作為一位劍客,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是他一輩子追求著的生活。江湖分鍾,愛恨情仇,說不完的精彩,道不盡的纏綿。他已經深刻體驗過了仇,如今,也是時候體驗情了。


    他的聲音落下來,隨後便是有點尷尬的沉默。“我是反對包辦婚姻的。”銀塵再次強調了一遍。“江湖上的男人,想要媳婦,從來都是憑自己本事,這種事情,隻怕就是給師父說,師父也未必管……按照規矩,隻有魔道人士才會有說媒這種做法,畢竟,行走江湖,仁義為先,女俠也是又尊嚴的,怎麽可能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隨便交給一個不熟悉的人?”


    “不是說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嗎?”銀塵半開玩笑道。


    “那是建州奴兒的說法!後來才傳到朝廷那幫子屁用都不頂的犬儒那裏去了!兄弟是手足沒錯,可是女人是衣服——你知不知道,人在江湖,最羨慕的不是名震天下,而是神仙眷侶……”萬劍心說著,眼睛裏滿是希望的光彩,銀塵覺得他這個時候特別英俊。


    “銀塵,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說收,她在那‘月亮’上的生活,究竟是怎麽樣的?她喜歡什麽?她經常做什麽?想什麽?”萬劍心依然沒有忘了來找銀塵的目的,實際上,他這次來,壓根沒往銀塵會替他和神姬說情這方麵想,江湖人士,別說正道,就連魔道都習慣於自己的終身自己選擇,官府貴族中流行的明媒正娶,在人格獨立的江湖世界不過是一場形式,絕大多是的時候,當兩家家主提著禮品相互走訪的時候,青年男女們早就私會過很多次了,一些放浪形骸的魔道甚至都是奉子成婚。因此萬劍心其實就是來打聽情報的。攻略一個女孩,在任何世界裏都不比《黑暗之魂2》容易多少。


    “她是一個原始村落的巫女……某種程度上比族長還重要……她負責著一個族群的興衰榮辱,甚至於存在與否,別看她挺活潑可愛的,其實她肩上的擔子,說難聽點不比趙淩雲那小子輕啊!我其實也想幫她的,可是她一直認為我的事情更重要,所以從來都是拒絕的,笑著拒絕,讓我感覺很愧疚的。”


    “那她生活的環境呢?是怎樣的?是不是見過很多僵屍?”


    “沒有,她生活的地方應該和赤血秘境隔著很遠,至少米浮血河與三途河之間的距離遠,而且她未必沒有辦法對付那些……她生活的地方就是那種單純的,田園牧歌一樣的自然環境,她最常考慮的大概就是怎麽讓村民吃飽吧……從她射死惡魔琉璃的手法聚能看出,她的狩獵技術其實很好的。”


    “明白了,一個具備領袖氣質的獵人?”


    “所以,如果你想……哪怕你隻想接近她,你都必須讓她感覺到安全,可以依靠。她和小絢兒完全是兩種人,小絢兒溫柔內斂,善於做家務,她卻是大手大腳,縫衣服都不會,隻會種地和對付地行龍。”


    “對付地行龍!”萬劍心的頭發豎了起來:“我現在都不敢說自己麵對地行龍穩贏……”


    “她對付地行龍的方法,就是哈羅都未必想得出來。她其實精通各種毒藥,而且是隻對動物有害,卻絕對不會傷人的毒藥,你應該知道吧,旅人蕉的汁液對沙漠旅者是救命的,卻能將惡魔毒死……”


    “厲害。”萬劍心感歎道:“這樣的女孩,若是在風源大陸上,隻怕早有許多人在追求了。””


    “但是也會被犬儒們罵得很慘。”


    “那幫混吃等死的臭嘴家夥還是別提了吧?”萬劍心冷聲道,隨後又高興起來:“還好,我能早發現這麽一個可人的女子,也算是老天沒拋棄我吧。”


    銀塵看著他向往的神色,張了張嘴,很想將什麽話咽迴去,可是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他不能瞞著朋友,何況這事情看起來小,實際上很可能讓萬劍心痛苦一輩子。


    “月亮上的人,尤其是原始居民,大都涉獵獻祭秘法,這點你應該知道。”


    果然,萬劍心的笑容僵住了。


    “她獻祭過人嗎?”


    “我沒問過他,但是我想,這個肯定有過吧……雖然她可能從來不會獻祭無辜的人,但是……我聽她說那個村子裏曾經來過‘外麵的人’但是我沒有找到過那些人留下的痕跡,顯然……”


    “如果她來自原始的村落,這一點應該不算什麽吧?”萬劍心沉默了一會兒,采用一陣很不確定的語氣說道:“應該吧。”


    “你不嫌棄就好,不過以後,她可能再也不會用到那種秘法了,我會親自開導她的。”銀塵說著,自己卻想起和她在山頂上戰鬥的情境,紫風閑人也好,還是別的什麽人也罷,能通過那麽一塊麵具控製他,想來也一定耗費了許多的“觸媒”吧?每個人,其實都有自己的黑暗一麵的。


    “你願意原諒她這一點麽?”銀塵試探著問道,他覺得,會獻祭秘法的神姬,或許嫁給一個什麽都不懂,沒有太多原則的庸人,會比一個知道很多,原則感也足夠強的萬劍心開心一些。


    “願意。”萬劍心毫不猶豫地說道:“因為那不是她的錯。”


    “那好吧,教她認識文明世界的重任就落在你肩上了!”銀塵狠狠拍了萬劍心的手臂一下,萬劍心隻是笑笑,沒有吭聲,他的笑容很靦腆,一點兒也不像平時那麽張狂激烈。


    此時的萬劍心,還不知道自己要對付一個多麽古靈精怪,難纏又善良的小女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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