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臣……遵旨。”


    當這句話從屏幕裏麵傳出來,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停滯下來,如同女孩經常熬製的毒藥散發出來的香氣一樣擴散開來,平均分布在空氣中時,女孩哭了,顫抖著手,按下了暫停鍵。


    畫麵定格,畫麵裏麵的哈羅,杜傳昌,龍傲田,個什佰,納諾未來,納諾蝮蛇等等一眾高手,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的一舉一動,居然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


    卡諾尼克爾文明的遠程監測設備,不散發罡風,不散發元氣波動,不產生元素擾動,甚至不會撥動命運線,和任何魔法的,元素的,神功的,空蟬的,冰靈道的,聚魂式的偵測手段都完全不沾邊,也因此不向周圍環境輻射任何可供人體感應的脈衝和擾動,加上純粹科技力量實現的光學隱身,幾乎不可能被人發現。


    “飛天的中型傀儡也好,附著在身上的超小型傀儡也罷,總之大半年來從未被發現過,可是,就算不被發現,最終……其實也不比叛徒的結局好很多……如果不是先遇到了大師的話。”


    女孩瞪著寬闊的屏幕中早已定格的畫麵,哭了。


    畫麵中,有她曾經視為唯一依靠的哥哥,有她幾乎認作父親的恩師,卻也同時有她切齒痛恨的建州奴兒。杜無心,這個雖然非常非常努力了,卻終究沒法將劇毒煉入心脈中的女孩,是杜家最後一個人,是杜家門風與家族意誌的繼承者,守衛南方,抗擊北人,是她在父母慘死之後,發誓始終不渝地繼承下來的意誌,也是她借以緬懷父親母親的精神寄托。她得不到父母的愛了,那麽她就想變成父母,變成那樣的人,因此她完全忍受不了將自己青白幹淨的身子交給北人,尤其是交給建州奴兒這樣的肮髒下作的混蛋,她不願,她不能,她無法否定自己作為杜家後人的身份,可是她又無力反抗。


    當哈羅為了將毒龍教發展成為國教,去勾結北人中最野蠻霸道,陰狠刻毒的建州奴兒的時候,她就怕了,她就開始暗中製定一個逐步退出毒龍教,至少逐步退出毒龍教的權力核心的計劃,她的修煉懈怠下來,漸漸被自己的哥哥趕上,她甚至想過成全自己的哥哥,將自己的一身元氣奉獻給哥哥,讓他成為毒龍教裏麵的第一高手,從而讓自己得以躲到他的身後,不再麵對這一切,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還沒有來得及行動,就被派往了東海秘境,在那裏,哥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奉獻出來,要不是自己修為尚可又寧死不從,哥哥也不敢看著自己死在麵前,隻怕……


    從那時起,她就和哥哥決裂了,她也終於知道杜家的最後一個男人,百年將門的最後一個男丁,最終不過是一個陰毒得能穿腸的小人而已,為了自己,甚至僅僅是為了自己一時的利益,就可以將天下間唯一的骨肉親人出賣。


    她傷心過很多迴,哭過很多迴,但是沒有用,傷心和慟哭甚至不能用來緬懷他們兄妹和睦的曾經。


    於是這大半年來,她將自己的所有心意都寄托在師父身上,希望野心勃勃的師父能看透建州奴兒的肮髒本質,能看透奴性文化的醜惡嘴臉,另尋高就,她其實很看好第三王朝的魔心山莊,毒魔兩道至少有著數十年的交情,田萬載野心有之,能力有之,而且第三王朝不禁教化,什麽正道也好,邪教也罷都可以隨意發展,若能與之聯合,助他東山再起,那麽就是從龍之功,將來就算不是國教,第一大派的位置也穩穩當當,奈何哈羅根本不信任田萬載的能力和心胸,固執地認為他小肚雞腸,錙銖必較,沒有容人之量,最終毅然決然地投奔了“寬宏大量”“雅望非常”的建州奴兒,誰知道一著臭棋,滿盤崩潰。


    如今她連教導她,養育她的恩師也指望不上了,看到恩師最終屈服的那一刻,女孩的心裏滿是酸楚,容不下仇恨。


    她知道恩師已經盡力了,她早就知道,恩師就算將整個毒龍教都賣給了建州奴兒,也不會拋棄她,因為《無影紅砂手》總也需要一個人來繼承,來發揚光大——


    想到這裏,女孩,也就是那個北武帝點名要的杜無心,終於露出了一個淚眼婆娑的微笑。


    “師父,你讓心兒失望了,但是心兒,不會讓你失望。”女孩從石床上站起來,一襲墨綠色的毒龍教聖袍,赤著雙足,輕輕地,無聲無息地站在冰冷的石頭地麵上。


    她的過肩長發隨意的披散著,在靜止又靜默的空氣中散開成墨綠色的芳華,正如他剛剛十六歲的年紀,小女孩扁著嘴,萬般不舍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環視了一下這專門為真傳弟子開辟出來的山中石事,環視了一下,或者說最後拜別了這已經居住了十六年的——


    家。


    “信仰所在的地方,叫做故鄉。”女孩的口中,朗誦出了聖教毒龍的一條教義,那教義聽起來神聖莊嚴,內裏卻已經扭曲,女孩的信仰,如今已經不在這裏,不在這個即將拋棄她,也即將走向自我毀滅的毒龍教。


    她最後一次環視了自己的閨房,環視了自己經營了十六年,嗬護了十六年,也反過來溫暖了她自己十六年的小小家宅,之後,她義無反顧,如同慷慨赴死一般將脖子上掛著的一串瑪瑙項鏈,扯斷。


    劇毒金蝴蝶的戰魂幻象在她身後浮現了一瞬間,接著消失了,她是手背上凝結出藍色的冰晶,在戰魂氣的加持下,將穿著瑪瑙珠的黑色繩索拉斷——


    一聲鞭炮爆炸的聲響在寂靜的石室之中響起,緊接著,少女的周身就被一道道金藍色的光芒圈住了。


    那金色與藍色交替的閃光,是魔法師最熟悉的力量之一:時空。


    一層層光環在少女周圍累加起來,最終將少女徹底掩蓋,光環之間,空氣爆發出劇烈的波動,一層層輪狀的風壓海浪一樣朝周圍擴散,許許多多細小的物件都在這風壓之中翻倒,碎裂,接著少女所在的空間本身猛然朝中心收縮——


    無聲無息地,少女消失在一片蕩漾的金光之中,金光散去,空氣中還蕩漾的漣漪。


    兩秒鍾後,這屋裏幾乎所有的東西上都露出一雙黑紅色的眼睛,那眼睛呈現對稱的圓形,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其實就是眼睛形狀的一對兒指示燈,隻不過指示燈裏散發出攝人心魄的紅光,紅光持***,然後爆炸。


    接連不斷的爆炸,無窮無盡的爆炸,將少女遠去,早已失去了存在意義的石室裏麵的一切,用爆炸和大火粉碎成灰。


    石室外麵響起毒龍教弟子的驚唿,然而一切都不可挽迴,因為這裏,將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剩下。


    杜無心,就這樣帶著哈羅即將到來的情報,帶著毒龍教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邊邊角角的近乎全部的情報,離開了毒龍教,出現在了銀塵的身邊。


    “大師,我有重要的情報……”


    【平成元年四月十一】


    離芒種還有五天,姑蘇城裏,一片熱鬧祥和,盡管很多文人墨客從街上越來越多的巡邏士兵身上看到了戰爭的陰霾正在逼近,可這座繁華的文化名城裏,依然歌舞升平。


    歌舞升平的,不過是些做小生意的閑人,流浪的武士,以及大富人家的妻女,真正擔任起重要職位的男人們,甚至那些掌握著某些權力的女人們,都一個個虎著臉,夜以繼日地投身於緊張的工作之中。文人墨客們暫時不會明白,戰爭,其實已經被阻擋在五十裏之外的前線了,可憐風源大陸上的步兵騎兵,長矛盾甲無論如何也撕不開坦克方陣的防禦,尤其是在經常遭到轟炸的惡劣情況下。


    越皇派來抓女孩獻給北武帝的隊伍終究還是來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趙光怡隨後發表了一篇告示,基本社屬於公開抗旨,稱自己依然忠於南國,忠於先皇留下的趙家王權,但是,拒不交出自己辛苦養大的女兒,誰來要,直接殺。


    趙光怡的口氣不可謂不蠻橫,當然又被孔宏開為首的腐儒們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他眼裏君臣位置顛倒了等等,不料姑蘇城裏的文人們豈是好惹的,在尹山巒的暗中授意甚至是秘密的直接指揮之下,一場批判腐儒的風潮忽然平地而起,真有漁陽鼙鼓動地來,天下學子齊反複的架勢,嚇得越皇朝廷趕緊來了一招“轉移公眾視線”的妙棋,宣稱要在芒種之時選江南最美歌姬等等,總算搪塞過去,至於趙光怡的女兒,那是絕對不敢去提了,畢竟馬德比領了三千精銳前去“問詢”,結果隻有他一個人逃了迴來,有真王在的姑蘇城,那不是龍潭虎穴,那簡直就是另一個赤血秘境啊!


    然而就算這裏是真的赤血秘境,某些人,準確地說是身負使命的某個人,也必須來闖一闖。


    這個人如今已經悄然混進了城裏,而且很奇怪的是,明明很嚴格的城門檢查,到了他這裏忽然就鬆懈了一下,城門的衛兵因為接到了上級從耳機裏傳來的命令,就沒有檢查所有身穿暗綠色長袍並且帶著兜帽的人,直接放行了。當然,混入城中的這個人,還不知道自己被特殊對待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頭頂正上方,一架無人機正悄悄盤旋著,仿佛即將撲下來啄食死人的禿鷲。


    林家莊園裏,包括陸夢琪在內的所有人被命令帶上一副極端難看的,安裝著一根柔軟的豬鼻子的麵具,而且必須穿上很厚重的白色衣服,不僅如此,城中包括軍營在內所有重要部門都提前一個時辰吃了晚飯,接著除了必須留下來的工作人員,其餘的人都躲進建立在地下的防空洞裏去了,一時間,姑蘇城軍陣體係的人都惶恐又疑惑,很多人都在問:“難道有人還能來轟炸我們不成?”


    與此同時,純白色的魔法師從林家莊園裏出來,搬到城主府旁邊的一處院落裏住下了,他的身邊沒人伺候,很奇怪,而且更奇怪的是,幾乎整個城市的人都知道,今日器之聖手因為要設計一件對付北人的大殺器,要沐浴,要沉思,因此隻能在城主府旁邊的小院落裏過夜。


    而潛入這座城市執行某種任務的綠袍者,也就是毒龍教主哈羅,原本按照第六王朝的錦衣衛提供的線索,朝林府摸過去,可就在行動前,他到林府附近的一家酒館裏打探情況,為行動做最後準備的時候,很“偶然”地聽說林府的大少奶奶和姑爺搬到了城主府旁邊的一處小院落裏,為打造什麽兵器而準備著,便起了疑心,暫時放棄了搜索林府,到了城主府周圍一探究竟,果然發現了銀塵於那小院之中出沒,而他真正的目標林絢塵,始終未見。


    哈羅就在那小院對麵的一間小小的酒肆中潛伏下來,看著那小院門口進進出出的女仆,看清了這些女仆身上帶的東西,大多數是閨閣女兒用到的東西,便由此斷定林絢塵也在這座小巧雅致的院落之中。哈羅可從錦衣衛那裏得到過情報,銀塵非常喜歡林絢塵,讓美人常伴左右,並且遠離其他的女仆,據說林府中所有的女仆都由林絢塵管理,也都之在伺候她一人,她自己則伺候銀塵。這樣一來,哈羅根本不相信銀塵能離開林絢塵獨立生活,也根本不相信那小院裏麵沒有他此行的主要目標,建州奴兒的聖女林絢塵。


    【黃昏時分】


    魔法師坐在大臥房的土豪大炕上,盯著炕桌上立起的屏幕。混沌色的屏幕光亮照亮了他蒼白的臉,顯得特別文弱,白銀色的瞳孔中,精致的魔紋下麵,反射出屏幕裏被放大的墨綠色身影,遮住了瞳孔深處那漫天的大雪。


    屏幕中,哈羅即使在酒肆裏喝酒的時候也無比警覺,然而這種警覺對於魔法師來說顯得十分可笑,一個農耕時代的俠客抑或刺客,無法理解一座布滿監控攝像頭的次現代化城市的森嚴,與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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