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帝後離府以後,李曾氏著人送藺楨迴房休息,又吩咐了晚膳事宜,才來到正房找李長景說話。


    “你同陛下在書房那麽久,可是有重要事情?”


    李長景神情之中頗有鬱鬱之色,淡淡道:“不過是再次出征之事。”


    李曾氏一聽,三兩步上前,滿麵擔心:“定下來了?果真又要出征?”


    李長景歎口氣:“邊關未定,怎可能不出征?”


    李曾氏抽出手帕,搓了搓,幽幽道:“幾時走呢?總能待到楨兒生下孫子罷?”


    “不一定,總以軍機為重。”


    李曾氏想了想上迴在宮中聽賢妃說過的話,又問:“帶兵人選可有變動?”


    李長景頓了頓,才道:“仍是以我的人馬為主,也會有其他人馬加入。”


    “哪些人?”


    “具體的未定,隻是前鋒……陛下定了要用孟昱。”


    這個名字李曾氏聽過的。曾憑一己之力定望樓局麵的少年英雄。可是她也在賢妃處聽說過此人事跡,不由擔心到:“我聽說他與三殿下頗為交好,倒是同二殿下有些不睦。此番若是再立功勳,隻怕讓三殿下如虎添翼……”


    李長景起身踱了兩步,淡淡道:“我乃武將,隻管上陣殺敵,不問朝堂是非。”


    李曾氏見李長景仍是這副態度,想起賢妃的話,心急道:“可是,人不惹是非,是非卻不會放過人。你位高權重,身份特殊,旁人怎會容你置身事外?”


    李長景的神情更為煩悶,隻說:“且到掙不脫的那一日再說。”


    ——————


    周君清看人收了李賢妃命人送來的東西,除燕窩當歸之外,還有一大包海參和龍眼肉。皆是調理補品。隨行的還有一位太醫,請了脈,也看不出有何不妥,便恭維幾句,便告辭去向賢妃複命。


    她進宮時隻帶了一個隨身丫鬟,叫出雲,如今仍是貼身照料。出雲收拾了東西,忍不住抱怨道:“又是送這些有的沒的,又是叫太醫過來,怕人看不出那點心思麽?”她是真替她家小姐不值,好像一直未有身孕全是她家小姐一人的錯似的。又道:“又送這些的功夫,不若管管宮裏頭這些人!也不看看二殿下還有沒有迴宮歇宿的功夫!”


    周君清淡淡道:“這是賢妃體貼照料之意,你胡思亂想些什麽!”


    出雲憋了一肚子氣,服侍周君清在榻上坐下,又迴身端了茶湯,還拿了一小碟果子,道:“小姐,你就是太良善。這裏可是皇宮,不是咱們家了。聽說這裏的人吃人都不吐骨頭的。”


    周君清撐不住笑了:“昨兒還給你送赤香糕的蔡姑姑也吃人不吐骨頭?”


    “嗯……”出雲側過身道:“蔡姑姑不一樣。”


    “每個人都不一樣,都有苦衷。”


    主仆二人正說話間,有內侍進來報說賢妃宴請宮妃,請王妃前去陪客。


    周君清應了好,便叫出雲一同入裏間換宮裝。讀書寫字女紅是周君清每日必做的功課。因賢妃性喜熱鬧,時常宴請眾人,周君清少不得作陪。因此每日裏為完成功課,得到三更才睡下。


    雖如此,她也無甚怨言,仍是高高興興地去了。


    到了卿雲閣,隻見座無虛席。滿室裏珠翠閃耀,脂香撲鼻。高幾上杯盤羅列,酒泛金樽。周君清上前先向賢妃見禮,再一一見過在座其他妃嬪。


    賢妃正高興,指著近旁的一張高幾道:“你挨著我坐。”


    周君清上前坐下。出雲便趕緊向近旁的小黃門吩咐:“今日王妃齋戒,不用葷腥,上些瓜果素點即可。”


    彼時正有幾人給李錦舒敬酒。她才答謝,側耳聽見出雲的話,一手端著酒盞,迴過身來,衝周君清笑道:“入宮這些日子,我見你越發瘦了。”說著,走下台階,來到周君清身旁,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不盈一握的樣子,立刻道:“真真兒瘦成這樣,鐲子都戴不住,可怎能有孕?”


    一道道目光唰唰唰掃了過來。恨不能穿透周君清的衣衫,量一量到底骨重幾兩,當不當得起這皇家袍服,誕不誕得下天家後嗣!


    周君清卻是不驕不躁,含笑看了眾人一眼,緩緩道:“這幾日吃得清淡些,辜負了母妃一片關心。今日太醫來過,倒是說還好。”


    說話間,小黃門端著素點上來了。


    李錦舒掃了一眼,連連揮手:“還吃這些做什麽?今日不是有烏雞湯麽?端那個過來。”


    宮裏頭不說人盡皆知,但也確實不少人知道周君清逢初一、十五都是齋戒的。她幼時生過一場大病,求醫無門,萬般無奈之下她祖母在佛前許下誓願,若得康複,自此以後帶她一同初一十五齋戒。病到底是好了,待得她平安長大,祖母卻撒手人寰。因此她雖不信神佛,但念著祖母撫育之情,倒是將齋戒堅持下來,以作紀念。


    這番往事她也曾向李錦舒提起過。今日這情況,便是賢妃有心逼迫了。再則她雖清瘦,即便調養,在不在這一時一餐。


    眼看著雞湯送來,李錦舒更是親自放於周君清幾案上,連聲催促:“趁熱快喝。”


    周圍旁觀者也趁勢道:“娘子體恤,得多喝點。”


    “年紀輕輕的,吃齋可不是好事。”


    出雲在一旁,又是心急,又是替她家小姐委屈。她想不明白,一月齋戒二日礙著這些人什麽事!值得這般指手畫腳,咄咄逼人!想著,竟紅了眼眶,差點掉下淚來。


    周君清像是知道出雲心事般,抬頭衝她撫慰一笑。才重新坐在幾案前,執起調羹,將湯送入口中。


    李錦舒這才鬆了口氣,又道:“再吃點肉。”她對周君清其實沒有不滿,可是再滿意的兒媳婦,生不出兒子來,都讓人不省心。況且,楠兒還住在宮中,也不好姬妾成群,這綿延後嗣的指望可不全在周君清身上了!藺楨那丫頭嫁入才多長時間,肚子都老高了。一比較,更是恨不能周君清即時就懷上。


    一直到日暮時分,眾人才散席而去。周君清因吃得有點多,堵得不舒服。半道上,坐下假山牙子上休息,又記掛著藺楠迴宮,晚膳無人照料。便叫出雲帶人先行迴宮,她即刻便來。


    出雲本不放心留周君清一人在此,但周君清道:“也不嚴重,略坐坐我就來。二殿下眼看就要迴宮,你趕緊先去。”


    出雲這才離去。


    吹了吹風,周君清覺得好些,繞著假山走了一程。猛然間聽見有人說話。她循著聲音望去,依稀可見一男一女的身影。


    再一聽,那女聲似乎熟悉得很。倒有些像勤政殿宋較書。好奇之下,不禁又側頭去望了兩眼。


    隻見那男子將一塊不知什麽東西遞給宋揚靈,道:“我迴京時日未久,又要遠行。明知你能處變不驚,卻仍忍不住擔心。嗯,這隻玉佩倒是我從小佩戴之物,送給你玩兒罷。”


    周君清心下一驚,暗道這可是表贈私物無意了。她無意聽人*,輕手輕腳便欲離去。


    剛走兩步,思及已然聽見,況且那人是宋揚靈,莫若……不由停住了腳步。


    ——————


    宋揚靈接過孟昱遞來的玉佩,知道這已是他的承諾。心中歡喜不盡。她亦知曉陛下此次有意派孟昱為先鋒。待得他日凱旋歸來,功勳更甚,想必求一門稱心的婚事不在話下。


    想到此,不禁微微紅了臉,眼裏閃著晶亮的光彩,道:“東西我收下,自此以後可就是我的了。他日待你衣錦榮歸,便是黃金萬兩也換不去。”


    孟昱臉上帶著溶溶笑意,伸手刮了下宋揚靈的鼻尖,心道,便有黃金萬兩,甘願鋪一條迎娶你的冠蓋路。終是不曾說出,隻溫言道:“都依你。”


    他其實心中已有計較,此番出征自是衝著萬戶侯的目標去的。待建功迴朝,屆時再找八王爺商議,在陛下跟前求娶揚靈。當是萬無一失。此時不說,是想等到事成之後,給她一個驚喜。也免去中間萬一變生不測,惹得她失望。


    想到未來,陡然豪氣萬丈,孟昱又道:“我練的這支新兵,說是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也不為過。養兵千日,便在一時。”


    隻見他神色豪邁,胸中如有萬裏丘壑。宋揚靈陡然生出一陣驕傲,眼前的,這個她願意許以終身的男人,是這樣意氣風發的英雄人物。


    她亦不願再糾結兒女情長,便道:“詩禮說不破樓蘭終不還。待你迴來那日,想是邊疆已定,天下太平,我再水酒洗塵,當不醉不歸。”


    她不想說纏綿傷感的離別之語,也不談論北境苦寒沙場兇險。至此才明白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殤。他有萬裏江山且待征服,她亦有匡扶天下的筆下文章。再見時,當是金風玉露,勝卻人間無數。


    孟昱輕而堅定地說:“等我歸來。”


    夜色漸濃,孟昱不可在宮中久待。此刻便有千言萬語,不如不說。再交代幾句家中之事,便告辭而去。


    宋揚靈站在原地,遙望他的背影。隻見他迴頭一次,麵上似有笑意,已被夜色遮掩。


    她又站了會兒,才從假山另一側繞了出來。沒走幾步,隱隱看見前麵似立有一人,心下一沉,厲聲道:“何人在此?”


    周君清款款上前,麵帶微笑,柔聲道:“宋較書,是我。”


    宋揚靈仔細一看,才看清來人,立時屈身行禮:“參見王妃。”


    “無需多禮。”


    無數個念頭齊齊湧進宋揚靈腦中。千頭萬緒之中,她寧願快刀斬亂麻:“王妃到此已久?”


    周君清也不遮掩,含笑點頭:“有些時辰了。”


    事情已經再明顯不過。周君清撞見了她與孟昱的私情。而她立在此處,顯然是刻意等待。她所圖的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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