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迴去以後,過了幾天,陳祿才以側妃張氏的名義,私下遞來帖子,請尚大小姐,尚霓裳過府一緒。

    尚夫人不明內因,真以為是張氏下的帖子,怕要為難女兒,囑咐了半天,才把柳阿繼送走。

    柳阿繼到了陳王府,自是不會真的遇到張氏,她之前住在陳王府時,就和張氏有過不快,陳祿生的七竅玲瓏心,雖不會為內宅之事花上幾分心思,卻也不會在這上犯糊塗。王府的丫鬟引著走到了後院,身後悠悠蕩蕩地領了一群丫鬟婆子,柳阿繼遠遠地,就看見陳祿坐在假山上的亭子裏。

    留了大部分丫鬟婆子在假山下候著,柳阿繼就帶著兩個貼身的丫鬟,順著石階走向山頂,畢竟隻是一座假山,院子裏供主人玩樂,不過是十來米高,不一會兒就到了山頂。

    亭子裏並不擁擠,除了陳祿外,隻有兩個丫鬟站在庭外,等著主子吩咐。柳阿繼也把兩個丫鬟留在亭子外,沒有讓她們上前。

    “王爺。”柳阿繼行了個萬福禮。

    “何必多禮,坐吧。”坐在石凳上的男子二十過半的年紀,白麵含笑,錦服加身,一派風流,卻和此時柳阿繼記憶裏的陳祿完全不同。黑色錦緞般地發中,還未藏著一根銀絲,眼角光滑,皺紋也沒爬上,坐在那裏,雖沉著內斂,可麵上並不是熟悉地冰冷。

    祿哥兒,還不是陳帝呀,是她的祿哥兒。柳阿繼隻覺得,一團火苗,似乎又從心底燃氣。

    陳祿見柳阿繼並不動,隻是愣愣地望著他,有些奇怪,轉念一想,便想偏了。說道:“莫不是在尋姬如那猴兒?我不是說過叫你少把她帶在身邊,若沒有她鼓動你,你哪裏是會與男子私傳書信的人?”

    陳祿本是隨便開口,多說了兩句,便真帶出了幾分火氣,如果不是看姬如對柳阿繼有恩,一個煙花柳巷出身的女子,早叫人打出王府了。

    柳阿繼聽話坐穩,才開口說:“是奴唐突了,這個時候貿然來尋王爺,霓裳甘願受罰。不過此事當真不關姬如的事,還請王爺憐惜,莫要惱了她。”

    “你也知道此時自己叫霓裳了?既然入了尚家族譜,我們不是說過了嗎,隻當柳阿繼死了,你如今什麽身份,怎可還和姬如那樣的女子耍在一起?”

    突聽得一句隻當柳阿繼死了,柳阿繼如遭雷劈。心裏那點念頭,瞬間被澆滅。原來這些年錯的是她,是她錯怪了祿哥兒,是她忘了,當年是她答應當柳阿繼死了,以尚霓裳的身份嫁

    給陳祿,可這些年她卻隻念著自己是柳阿繼,沒當好尚霓裳。

    “祿哥兒,是奴錯了,奴後悔了。”柳阿繼長的一般,麵上還有幾分木訥,此時臉色煞白,看上去像多了幾分病態。

    陳祿聽她突然叫自己小名,又露出這樣的神色,安慰起柳阿繼:“不就是個丫頭,怎地還真要為她同我計較?你看她機靈,喜歡放在身邊幾年,便留著玩幾年,反正年紀大了,也是要放走嫁人的。”

    柳阿繼不知道怎麽同陳祿說,又急又委屈不已,眼淚順著臉頰不住地落下。

    本以為自己心冷了,什麽都看透了,卻原來隻要他肯用心些同她說幾句話,她就可以恨不得把血哭幹。枉她活了這麽些年,不要說當好皇後,便是連做人都沒做明白,隻願自己是他身邊的器物,他無事時,供他打發時間即可,什麽情呀愛呀,都不要明白,隻要能在他身邊時不覺得傷心欲絕,便是心願。

    “這,這又是怎麽了?”陳祿看柳阿繼突然落淚,即覺得不知所謂,卻難忍心痛。陳祿想安慰柳阿繼,卻沒經曆過這樣的事,竟手足無措地呆住了。

    柳阿繼說不清楚,便不開口,隻是不住落淚。

    “阿繼,就算我求你了,可不要哭了……”陳祿拉著柳阿繼的手,把她拉入懷中,壓低聲音求著。自打有記憶以來,他便再也沒這麽求過誰了,但隻要能讓懷裏的女人停下眼淚,卻是連天上的的星星,也願摘下給她。

    柳阿繼推開陳祿,不願在他懷中。直起身子,看著陳祿的眼睛,站了起來,後退了兩步,跪了下來,說:“王爺,奴有事稟報,奴後悔了,奴不想做尚霓裳了,奴的命賤,做不來學士千金。”

    木已成舟,要是別人做出這樣的事情,陳祿隻恨不得一劍殺了,可好像前世的債,他對柳阿繼,卻偏偏見了,心就軟了幾分。陳祿起身去扶柳阿繼,耐下性子問到:“可是尚府為難於你?你且放心,我這就派人去同他們說。冊封的旨意,我今早就已去請過,左右不過個把月的時間,你且在忍耐一下。”

    為了讓柳阿繼心安快活,陳祿特意早早進宮求了旨意,才下帖叫她過來,本是為了博佳人一笑,卻沒想到,還沒等說出來,討她的好,人卻先哭了。

    柳阿繼不肯起身,咬著牙跪在地上,去推陳祿的手。

    來之前柳阿繼已經想過,若是陳祿已經請旨,她便是同他說也無用,隻管學陳王妃一般,以後關起院子,建座佛堂,從此青燈古佛。隻是她此時卻

    突然下定決心,哪怕再死一次,也不要同陳祿再有一絲糾葛。

    “不,王爺,尚家從上到下,對阿繼如珠如玉,阿繼不想當尚霓裳,隻因為阿繼不想嫁給您了!”

    這迴陳祿的臉,黑了個徹底。

    強忍怒火,壓下已經到了嘴邊的斥責。陳祿輕聲問:“這又是為何?是本王哪裏做的不合適,還是你遇到了什麽事情?莫要說什麽不想嫁的話,來傷本王的心。你有什麽事情,隻管道來,萬事有本王在。”話雖這麽說,他卻收迴虛扶柳阿繼的手,被三番兩次的拒絕,此時陳祿已忍耐到了極點。

    “不關旁的事,隻是奴心意已改,請王爺開恩。”柳阿繼自然不能說,她莊生夢蝶,活過一世,不想重蹈覆轍。

    陳祿終於失了所有耐心,隻覺得自己一顆真心,平白喂了狗。

    也罷,一向隻有他說要或不要,什麽時候起,他居然要別人來選擇質疑他。

    陳祿冷笑出聲,胸中鬱氣讓他口不擇言:“我本還當你是個拎得清的,不想卻是個不知好歹的狗東西。不想嫁給本王?就你也配?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可還在呢!”

    “是奴有眼無珠,是奴的錯,奴願一死謝恩。”說也奇怪,陳祿對她溫柔以待,柳阿繼隻覺得天塌下來一樣,可聽到陳祿冷嘲熱諷,她卻不覺得有甚難過。

    曾同陳祿夫妻十三載,六年的陳王側妃,七年的皇後,這個男人早已同她說過這世界最美的蜜語甜言,也曾極盡挖苦貶低,冷漠以待,而柳阿繼早已習慣了他的出口傷人,卻不願迴憶他鏡花水月的溫柔。

    陳祿鉗住柳阿繼的下巴,指間微微用力,審視那張沒有顏色的麵孔:“死?不過是個玩物,不夠漂亮,卻勝在新鮮,莫不是還真拿自己當個角兒?”

    “奴知,但憑王爺處置。”

    “呸,不知好歹的東西,要不是本王已向父皇請旨,莫說本王側妃,便是個通房丫頭,你也配?”

    雷霆雨露,均為君恩。若沒有陳祿垂愛,柳阿繼也是當真不配的,她自己比誰都清楚。聽陳祿這話莫名耳熟,柳阿繼也不知怎地,竟笑了出來。

    陳祿此時還捏著柳阿繼的下巴,自是清清楚楚地見她笑,隻覺得莫名其妙。“莫不是尚府裏有什麽迷魂藥?你一直最是性子沉靜聽話,不過呆了幾天就變成這副樣子?”沒等柳阿繼開口迴話,他便揮手道:“罷了,你隻記得不要壞了本王顏麵,迴了本王王府,沒人管你要生要死。”言罷

    ,一甩衣袖,放開柳阿繼,便自顧去了。

    陳祿一走,被帶進陳王府的丫鬟,連忙扶起柳阿繼。

    二人的爭執,丫鬟們雖隻隱約聽了小半,卻知事情不好。連忙扶著柳阿繼下了假山,走到側門,上轎迴府。

    柳阿繼一迴到尚府,尚夫人一見她滿麵淚痕,下巴被捏出淤青,什麽都還沒來得急問,便急的哭了出來。

    柳阿繼強打精神,反倒安慰起了尚夫人。

    丫鬟不敢隱瞞,柳阿繼也瞞不住了,隻能把實情說了出來。

    尚夫人沒怨柳阿繼,隻是心疼的抱著她哭,念著姐兒傻。

    事情鬧得大了,還驚動了尚大學士,剛一迴來,就尋了柳阿繼問話。柳阿繼如實說了,隻道自己連累了尚府,尚大學士雖然心急,卻也沒有法子,隻是寬慰了幾句,便算了。

    柳阿繼自打從王府迴來,身子卻突然弱了下來,每天病病殃殃地,尚夫人差人去請了幾次禦醫,每日湯藥不斷,卻並不見好。

    柳阿繼農家女兒出身,不同於一般閨閣小姐,本是身體健壯,可前世自打入了宮牆,身子便一日比一日弱了下來,沒想死而複生,別的什麽也沒帶迴來,卻帶迴了一身病氣,她也隻當自己是迴光返照的日子比別人長了一些,奇怪了一些。

    尚學士私下曾同尚夫人抱怨,說柳阿繼是個能惹事的,攪得家裏亂了,卻被尚夫人掐了胳膊,尚夫人歎氣道:“丫頭是個好的,就是命不好,要真是我親生的,怎麽舍得就這麽入了王府?”尚學士並不同夫人爭,他可不懂這些女人家的事,隻是對柳阿繼闖下的禍,看開了幾分。

    祿山二十三年,五月初,宮裏的旨意還是下來了。

    詔曰:茲聞尚學士之女尚霓裳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後與朕躬聞之甚悅。今陳王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尚霓裳待宇閨中,與陳王堪稱良配,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陳王為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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