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政權風雨飄搖,大廈將傾之際,中國貴州的黔西南,這塊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廣袤遼闊的領域中,不過是小小的一隅,卻一時麇集了如此眾多的國民黨軍隊,這就不能不使曆史老人在恬然的微笑之中,亦略感到些許的詫異。

    當然,稍微具有點兒關於這段曆史、地理、政治與軍事常識的人,自然明白個中原因。可笑的是,國民黨中的死硬派還準備在這裏負隅頑抗,做著妄圖振衰起頹,東山再起,恢複宏基霸業的黃粱美夢。

    在這樣的情況下,國民黨興仁縣縣長張增複走馬上任了。按說此人之才幹,較之沈向鼇不知要遜色多少成,但卻擁有比沈向鼇優越得太多的軍事條件。新官上任三把火,具備優越軍事條件的他,這第一把火,即為——戰火;對縣境之內的“匪區”,以及海子這支紅色遊擊隊,豈有不施淫威,予以清剿、消滅之理!

    於是,興仁專員公署,縣政府,以及駐軍三方,共同開了一個“剿共”聯席會議。會議是在四外警戒森嚴,衛兵林立,極其安全保密的情況下召開的,主持會議者首先就向與會者,不過十餘人宣布了保密紀律。

    在這次充滿血腥的會議上,他們製定了戰略方針,進行了兵力部署,決定了行動時間。隨後,即發號施令,調兵遣將,作大肆進攻“匪區”,一舉消滅海子遊擊隊的戰前準備。

    桂朝相自從迴到縣城,開了個小買賣以掩護自己的身份。卻隻與李景榮、楊高樂單線秘密聯係,屬於遊擊隊的特別交通員,主要負責搜集敵人的情報工作。他利用城裏熟人多這個條件,經常出現在各種各樣的場所。

    近日裏,他見城裏城外的敵人換防、集結等活動頻繁,氣氛顯得十分異常,心情也變得格外緊張起來。

    六月三十日晚上,桂朝相走來住在縣府附近一條街巷間的族兄桂永寧的家裏。走進裏間屋,才看見桂永寧正一個人躺在床上抽“大煙”。即問候道:“怎麽一個人在家裏,嫂夫人到哪裏去了?”

    正噴雲吐霧的主人連連擺手,說:“別提她!過來,和我一起抽兩個泡。”

    桂朝相上了床,側歪著身子,一邊侍候著桂永寧的鴉片槍,一邊天南地北的與他胡侃瞎聊起來。

    桂朝相的這位族兄,是興仁專署的繕寫員,專署若有什麽重大舉措,他都會較一般官兒們先知道。桂朝相見此時火候差不多了,話題一轉,說道:“大哥,聽說海子有上千‘紅軍’,鬧得城裏人都惶惶不安,我連生意都不敢出去做了,不知實際情況如何?政府就沒有什麽對策嗎!”

    桂永寧此時也過足了煙癮,上來了精神頭,他放下煙槍,平躺下去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下了床,說:“什麽他媽的紅軍,不過是一些‘土共’罷了!老弟,不用怕。專署派的兵馬就要開拔前去清剿了。”

    桂朝相聽他的語氣十分肯定,頓時心裏就一驚!進一步套他的話,說:“什麽時候去呀?兵馬少了恐怕奈不何吧!”

    桂永寧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衝口說道:“興興普晴四縣保警,人槍共三千餘眾,還要加上武器精良,輕重機槍火炮,裝備齊整的三二八師一個團,這難道還不是殺雞使用了宰牛刀嗎!明日上午十點之前,各路軍馬都要到達指定戰位,所到之處玉石俱焚,何愁不將匪區一鼓蕩平,夷為平地,從此消弭匪患乎!”

    桂永寧搖頭晃腦,咬文嚼字地說到這,又不無得意地強調道:“命令都是我繕寫的,上前天下午就已發出去了。”

    “明日上午十點”。這個時間概念使桂朝相此刻心急如焚,但怎敢立即告辭。附和著桂永寧,說了些讚歎、奉承的話語。正待要走,桂永寧的幾位同事來了,是找桂永寧打麻將的。其中一位還是桂永寧的上司,聽了介紹,說是桂永寧的兄弟,便說啥也不許桂朝相走,要叫他陪著打個通宵麻將。

    桂朝相心裏叫苦不迭,臉上卻堆著笑,連連點頭表示榮幸。趁著桂永寧張羅著擺桌子,斟茶水的工夫,他對幾個剛認識的人說,“我稍稍失陪一會兒,出去買包煙來。”

    剛起身要走,桂永寧喊住了他,“不必不必,我這什麽煙沒有啊!”

    說著,即去內室取出幾包“大前門”、“大重九”、“黃金葉”等時尚名貴的香煙來,擺放在桌子上。桂朝相心想,是不是桂永寧一時興高,把這等重大的軍事秘密無意間透露給自己,此時,他已心生悔意,並對自己起了疑心,所以,才拉住自己不放呢?!

    可轉念一想,似覺亦非如此,便又推托道:“貴幾位都是老牌友了,人手亦不缺,我看我還是不上桌了吧。”

    桂永寧尚未答話,他那頂頭上司卻開口道:“你不上桌可以,但也得在一旁觀戰,看我怎樣的手段,叫他幾個袋空囊罄。”

    其他幾個心裏雖然都不服氣,亦連聲附和,勁頭益發高漲,桌上八隻手已把麻將牌攪和的嘩嘩響。桂朝相隻好耐著性子在一邊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桂朝相的鬢角已急出了汗珠粒,使手去抹時,心裏就有了主意,起身去廚房旁邊的盥洗間擰了手帕過來,請他幾個拭汗。而後又忙著提壺倒水,進進出出的忙活了幾圈,又說去大街上周記烤鴨鋪弄兩隻炸鴨子,預備好“宵夜”。那幾個“麻戰”正酣,隨他幹啥,已顧不上搭理他。桂朝相大大方方的出了房門,走出院子後,撒開雙腿即朝王敬之家所在街道的方向疾步而去。

    見到王敬之,桂朝相將此十萬火急的情報告訴了他,並說明了情報來源,以及自己眼下的處境,請王敬之利用交通聯絡渠道,火速把情報送到海子遊擊大隊部。說完不敢久留,一溜煙去了周記鴨鋪買炸鴨子……

    交通線上的各個聯絡點,開始了一程程緊急的接力傳遞。就像古代驛站之間快馬傳遞軍機文書。但沒有快馬,隻有幾名交通員的一雙雙鐵腳板,仗著地形熟悉,盡可能地取直徑線路,抄近道,朝海子趕去。而如何想象那摸著黑,或打著火把健步如飛地疾行在那一程程或寬或窄,或平或陡,或曲折、坎坷、崎嶇難行的山路間的情形也不過分,那是用盡全力地拚命奔跑、攀爬、滾翻、跳躍、衝刺……

    最後的這一段路程是駐兩家寨的一支小分隊中,被稱為“飛毛腿”的遊擊隊員向世倫完成的。他把情報送上了轎子山,交到了李景榮、楊高樂的手裏,時間已是七月一日淩晨三時五十七分。

    立即通知各中隊長以上幹部開會。人員迅速到齊,楊高樂的語氣和平日裏一樣沉穩,但他嚴峻的神情,以及簡短的開場白,已使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意識到目前麵臨的危急形勢。

    “同誌們,城裏的同誌冒著生命危險,送來了緊急情報。明天,不,應該說是今天上午十點,離現在已不足六個小時,從普安方向,有普安和晴隆兩股合敵,估計至少千餘人;興義方向約千餘人;興仁方向三二八師的一個團,加保安兵約一千八百餘人,估計至少三千五百餘人抵達這裏,對我們形成三麵合圍。現在,我隻能給同誌們三十分鍾時間,製定出應變之策。請想好的同誌先發言。”

    ……三十分鍾裏,在座的每個人心裏都是既激動,又十分緊張。這是決定遊擊隊生死存亡的三十分鍾,是為了避免與減少戰士流血犧牲,群眾遭受重大損失與戕害,而與敵人搶時間,爭速度的寶貴的三十分鍾……

    決議迅速地形成:副大隊長兼一中隊隊長馬俊波同誌,率一中隊火速趕迴魯礎營,在“空室匿糧”、組織和掩護群眾撤離之後,誘敵深入高山密林,或襲擾敵人,起到分散敵人兵力,減輕海子地區的壓力之作用,而後再伺機尋找主力與主力會合;李景榮、楊高樂率領遊擊隊主力,即刻進行“空室匿糧”,組織群眾轉移,利用海子地區山高林密、道路險阻等有利地形條件,發揮遊擊戰術之長,避敵鋒芒,牽製敵軍,盡量減少群眾損失,並伺機襲擊分散的敵人小股部隊;迅即派人去通知各自帶領著一個小隊在雨樟、格沙屯兩地執行任務的四中隊隊長譚炳耀、五中隊隊長田大倫,令他們遇敵不可與之正麵接觸,從側背襲擾、迷惑敵人,使敵不知遊擊隊主力的準確位置,減輕魯礎營與海子的壓力,而後向魯礎營附近運動,爭取與馬俊波中隊會合。部署完畢,大家立即分頭行動起來。

    馬俊波心裏火急火燎,恨不能一步到位,立即組織群眾疏散,免使眾多無辜生靈遭受塗炭!即令馬必鵬立刻選派兩名身強體壯與行動矯健的隊員,飛速趕往魯礎營先給群眾報信,為群眾的撤離多爭取一些時間。

    而後,他向已排列成隊伍,手執火把的一中隊遊擊隊員們作了個暫短的戰前動員,旋即命令隊伍出發,以急行軍速度向魯礎營疾進。他自己也不顧年齡與身體不適,帶頭行進在隊伍的前麵。

    沿著坎坷、曲折的,為夜色籠罩的山路,一百多名子弟兵想到鄉中父兄姐妹麵臨的危急處境,個個怒火填膺,而又心急如焚,也顧不得保持隊形,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往前超越,但訓練有素的馬必鵬小隊,始終沉著、穩健、飛速地行進在整個隊伍的前麵……

    夏日天長,亮天也早,戰士們扔掉了手中的火把,行軍速度又提高了許多。但盡管是這樣,到達魯礎營時,已是早上七點十幾分了。馬俊波命令馬必鵬、鄒啟慧小隊立即占領龍家後山主峰和雲家丫口,準備阻擊興仁方向來犯之敵,掩護群眾安全撤離。

    這時,上街的一些富豪人家大門緊閉,躲在家中幸災樂禍,毋庸贅述。而寒屋貧寮中的勞苦百姓則已聞訊起身,藏起了該藏的,收拾起該帶的,扶老攜幼出謝家巷口,向孔白、屯上、科桃一帶的深山老林轉移。青石鋪就的古老巷道上持續著混亂雜遝的腳步聲……

    馬俊波率領張順權小隊指揮和幫助著群眾撤離,有些群眾,在其他鄉寨有落腳處,馬俊波亦任他們去投親奔友。

    他帶上一名戰士特意去了洪貽謀家,見洪母已收拾好一個裝著些幹糧吃食和幾件換洗衣服的行李包裹正走出門來,他即上前去幫她提了包裹,護送她到謝家巷口,請撤離的群眾中的幾位婦女,特別照顧一下她。那幾位婦女就幫著洪母拿著行李,攙扶著她走遠了

    馬俊波站在謝家巷口,直到最後一個群眾也從他身邊經過,朝巷口西北麵的山野間去了。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已是八點零幾分了,而雲家丫口方向仍然沒有任何動靜。心裏暗想,敵人一定是受到了譚炳耀他們的牽製。他叫張順權派兩名戰士分別去通知雲家丫口的鄒啟慧,和龍家後山上的馬必鵬,令他倆率隊到鎮外西邊的馬鞍山集結。隨後,他帶著張順權小隊先往馬鞍山去了。

    興仁的反動軍兵在縣長張增複,三二八師主力團團長蔡世康的率領下到達雨樟,不作稍事休息,而是嚴格按照作戰命令有條不紊地向前疾行,以準時到達指定戰位為遵要。

    雄糾闊步的先頭部隊已開出了雨樟鎮,而部隊的尾部卻突然遭受到來自道路右側的山頭上一陣猛烈的排槍射擊,當即有六七名士兵應聲倒下,其餘士兵則忙找掩體隱蔽,擺出了戰鬥姿勢。

    行進在頭前的張增複與蔡世康聽到槍聲,勒住了馬韁,命令部隊停止前進。此時,已有傳令兵飛馬前來報告,說後衛部隊遭到右側山上的伏擊,傷二人,死五人。張增複忙問,山上有多少人?卻迴答說:“不清楚。”

    張、蔡二人迴馬來到陣前隱了身體瞭望,卻見道路右側山脈連綿、峰巒高聳,距道路最近,約百十米開外的一座山崗間,怪石嶙峋,長滿灌木雜草,卻是連個人影也沒有。正疑惑間,一個下級軍官從十幾米遠的坡坎下站直了身子,大概是想跑過來向長官報告方才受到襲擊的情況,突然一聲槍響,張、蔡二人看得分明,這個下級軍官應聲仰麵倒下,直挺挺的,動作就像武術中的“栽碑”,卻已氣絕身亡。

    張增複此一驚非同小可,明明已置身於射擊夾角處,子彈打不著他,他卻把身體放得更低,伏腰扭頭地請蔡世康讓他的部隊進攻,占領這座山頭。

    這位職業軍人眼不眨,身不動,不采納張的意見,隻讓炮兵在坡坎上支起八二迫擊炮,朝那山上逐距延伸轟擊,一時間那山崗上火光衝天,硝煙滾滾,被炸碎的石塊、樹枝,以及被炮火掀起的泥土橫飛四濺……在不斷的爆炸聲中,敵軍繼續前進了,且動作迅速。

    然而,蔡世康卻不曾料到,他的先頭部隊出了雨樟,未行進到五裏,卻在一個兩山夾峙的險要路段遭到了迎頭痛擊。而身後的那股敵對武裝,此時卻又跟了上來,攆著他的屁股打,前赴後繼地糾纏著不放,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專門對付後麵那股武裝力量。費了很大的勁,部隊才開到魯礎營……

    由興義縣長蔣吾識率領的保安部隊近千人,從興化進剿,派出小股部隊向側翼作偵察行進,而主力卻徑直向海子遊擊隊的根據地奔襲而來,但由於路程較遠,且軍事素質低下,並未能按照指定時間到達指定戰位。

    普晴兩股保警兵合作一處,一千多人經磨舍赴海子參戰,而他們的行程更遠,遠遠超過了命令指定到達的時間……

    ——原先軍事會議的指揮安排為:興仁之兵先占領魯礎營,以此為據點,把可能活動在這一區域的遊擊隊,壓縮向海子;興義、普晴兩股人馬準時到達,三頭齊進,縮小包圍圈,對海子遊擊隊,即不啻“甕中捉鱉”了。

    然而,為謀劃者所始料未及,也是最大的失誤就在於,他們卻未曾把這些地方武裝的軍事素質,以及其他有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加以充分考慮,而隻是一廂情願地打他們的如意算盤。但他們策動的,自三個方向挺進圍剿的強大武裝,均未能夠按照事先的部署,在指定的時間,到達指定的位置。

    馬俊波就利用了這個時間差,避過了鋒頭;組織群眾安全地轉移了出去。但馬俊波卻沒能想到,仍有幾家農戶,十多名群眾,由於對家園的眷深戀重,一時舍不得雞鴨鵝犬,壇壇罐罐;或存有另一種僥幸的心理,被撲入魯礎營的反動軍警抓了起來,用繩子綁了,拴作一串押往海子。

    但反動軍警隊伍的後尾,卻又受到埋伏在馬鞍山上叢林裏的戰士們猛烈的襲擊,蔡世康大怒,即令三個連的保警攻占馬鞍山,消滅這一股“土共”,結束戰鬥後,即以龍家大院為據點,駐紮在魯礎營。下達命令之後,張、蔡二人率領大部隊繼續向海子推進。

    楊高樂、李景榮在馬俊波走後,立即組織空室清野,疏散群眾。但時間緊迫,不可能親自往全鄉各村各寨,隻派了農協、婦救會組織的人員前往各村寨。李景榮派出尖兵分別往鐵廠坪、上壩田村,密切監視普晴的北來之敵,和興義方向的來敵動靜。

    上午九點多鍾,上壩田村附近山上的尖兵聽到格沙屯方麵傳來的槍聲之後,立即趕迴來報告,到了指揮部,已是上午十點多鍾了。鐵廠坪延伸至磨刀石一帶的尖兵尚無敵情來報。指揮員們分析、研究了一下,決定乘普晴之敵未到之前,遊擊隊主力於二海子砂壩、龍張口一帶設立伏擊圈,打擊一下從魯礎營和格沙屯方向來的興興兩敵的囂張氣焰。

    楊高樂與李景榮等幾位帶領隊伍,即將去前麵幾處險要關口設伏布陣的指揮員約定信號:看見這裏他所在的陣地上,擺動起捆在竹杆上的白帕子就立即發動攻擊,而聽到吹衝鋒號就立即撤退。

    經此一番部署之後,各位指揮員即帶隊向各自的陣地迅速運動到位,時間也已是近午,隊員們吃了些幹糧,養精蓄銳,以逸待勞,一個個磨拳擦掌,精神百倍地準備打好這一仗。

    下午一點多鍾,已看見敵人的大隊人馬從魯礎營方向逶迤而來。

    正準備著,待敵人的先頭部隊進入伏擊圈即猛烈開火,但當敵人走到離陣地不遠時,卻看清敵兵隊伍前麵押著一群被捆綁的鄉親們。敵人是越來越近了,已到了發動攻擊的最好時機,但楊高樂猶豫著……

    正在這時,遊擊隊員劉洪興的母親,從後山氣喘籲籲地跑來給遊擊隊報信,說有大股敵人從興化方向進入了海子,正向這邊運動過來。楊高樂眉峰高聳,情勢危急,也顧不得多想,即令號兵吹響了衝鋒號,並命令身邊的一名隊員急往轎子山大隊部,帶領喻平等人往小桃園石硐一帶轉移。

    而此時,聽到吹響衝鋒號的敵人,在最初的一陣驚慌之後,架起八二迫擊炮,已開始了朝這座山頭的狂轟濫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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