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冀魯豫聯小”的青年教員喻平、張純和聶益民,自從去年冬天由周治引見,認識了王敬之、何也平、楊化南,互相之間即不斷地往來。他們時常去師院與王敬之接觸;偶爾,因某種必要,王敬之也到“聯小”來與他們會麵。而周治與俞平等人更是來往頻繁。這些熱情活潑而又深懷革命理想的年輕人,生活得既充實,又富於樂觀主義的浪漫色彩。

    春風中發出的嫩柳枝,如今又像去年一樣,生長為萬千垂地的綠絲絛,在風中柔曼的飄蕩。轉眼間,炎熱的夏季又來到了山城。

    隨著時間推移,大家對王敬之所說的地方,——那“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的,“遼遠的一角”愈來愈心儀神往。共同的願望,就是王敬之帶了他們去。而每逢向王敬之提出來,王敬之卻都說:“著不得急。”

    有一天,在“聯小”喻平的宿舍裏,楊化南悄悄地向大家透露說:“我們師院,已有三位同學到那邊去了。其中一位叫胡國銘,與我還很熟悉哩。”

    大家的心情益發急切,恨不能王敬之立即就安排他們啟程。

    可是,等到下次好不容易又見到王敬之,提起這件事,王敬之卻又把上次說的“著不得急”,變成了“著急不得”。修辭方式不一樣,卻是同樣的意思。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終於,深秋裏的一天,王敬之離開了師院,趕往黔西南去了。臨行之前,他讓何也平轉告大家,他先去聯係,迴來之後就帶他們走。讓大家做好思想準備。同時,他又讓何也平叮囑大家,千萬小心,一定要保守秘密!

    聽到了這個消息,這些個年輕人興奮極了。而後,日思夜想地盼望著王敬之迴來,一天一天地計算著日子,就象小孩盼望著過年節一樣的迫切與焦急。

    就在這段日子裏暴露出來的一件事情,很快引起了他們的警覺:喻平一直與她從前在湖南省立第八中學念書時,認識的領導學潮的一位進步教師楊肇中保持著聯係。楊肇中常給喻平寄來一些書籍雜誌,對她的思想進步起著很大的影響作用。可是近幾個月來,似乎楊肇中發生了什麽意外之事,中斷了與喻平的通訊聯係。喻平給他郵去的數封信件,都不見他的迴複。喻平心裏十分焦慮不安。

    幾天前的下午,她又去學校收發室問訊,管收發的老校工見四下無人注意,就悄悄地告訴她,每次郵差送來的信件,都必須先送到校長那兒去,校長檢查完了之後,才又讓他分發給各收寄人。這事已有兩個多月了,校長還不許他往外說。“校長盯上你們幾個了,有你的三四封信和幾本書,都被他扣下了。你們都千萬要當心哪!”老校工說到這,再三叮囑喻平不要張揚出去,隨即讓她離開,他出去忙他的差事去了。

    喻平萬分氣憤,去找張純說了此事,並要去找這個校長,質問他有什麽權利拆閱和扣押別人的書信。張純勸阻了她,說:“你要是這樣做,非但善良的老校工,咱們也都不能在這裏再呆下去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就裝作不知道吧!”

    無獨有偶的是,聶益民也發現,每逢何也平、周治,楊化南等人來這裏,國民黨員校長李招玉的忠實追隨者,應聲蟲一樣的教員韓士第,就會出現在他們這一幢宿舍四周,到處轉悠,像是打探的樣子,鬼鬼祟祟的。

    引起了高度警惕的幾個人,把這些情況也告訴了師院的幾個朋友。從此以後,他們就盡量少來,或不來“聯小”了。

    而師院的學生投奔邊區的事也引起了國民黨特務的注意,師院的環境亦不安全,學生們在寢室裏聚會慶賀生日,也會遭到闖進來的特務們盤問和搜查。在這樣的情況下,周治主動提出,把她家,——貴陽市花香路的一處住宅,作為大家聚會的場所。盡管這一帶住的都是些達官顯貴,省市政府的一些首要人物,環顧都是洋樓華廈與花園別墅,國民黨軍警特務皆視這一帶為特殊區域,輕易不敢來此攪擾;但召開一些重要的會議,這些個年輕人的行動亦分外小心謹慎。

    周治此時已和喻平要好得就像一對親姐妹,平時就恨不得住在一起,每逢節假日,她更是忘不了邀喻平到她的家裏去度過。即將到來的春節,她更是早早地就向俞平發出邀請。對何也平,周治日常也比對其他人多一份關心。

    張純、聶益民和揚化南也是本市人,也時常向喻平、何也平等人發出熱情的邀請。何也平是四川人,和喻平一樣,經常得到張純、周治、聶益民、楊化南等一些當地同學和朋友熱情誠摯的關懷,他的心裏充滿了感動。他深知,是共同的理想與追求,使他們成為了戰友,成為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同誌。

    他是進步學生中思想比較成熟的一位,去年春天,第一批去羅盤區參加革命的同學中,就曾有人輾轉給他捎過信,那信迄今他還珍存著,盡管那上麵隻有這樣的八個字——“生意好作,多帶貨來。”

    如今,隻等王敬之先生摸準了路徑迴來,他就要和同誌們一起趕赴那向往已久的“遼遠的一角”了。每當想到這裏,何也平就心潮澎湃,感覺天空是那麽晴朗,陽光是那麽明媚。他暗暗地激勵自己,在即將到來的嶄新的革命鬥爭生活中,勇敢地接受血與火的洗禮,以及艱難困苦的磨礪,把自己培養、鍛煉成為一名堅強的革命者。

    在初冬的一天深夜,借著夜幕的掩護,李景榮等一行人潛入了三家寨,悄然無聲地朝馬俊波家走去。

    其時,馬成亮住膩了鄉下,已攜帶家眷去了城裏,準備在縣城長期居住下去。他老了,感到事事都力不從心,隻想清清靜靜,安安逸逸地度過晚年。鄉下的大宅院隻留下馬俊波的妻子,以及幾個粗使女傭,和幾個看家護院的親丁。李景榮等人叩開了院門,走入進去,向已披衣起身,走出房門的馬俊波妻子說明了來意,當夜就在此住下了。

    第二天上午,這位嫻淑的女主人就親自去了魯礎營,把李景榮一行人到了三家寨的消息,悄悄地告訴給丈夫馬俊波。馬俊波當即以學校臨近考試為由,給率部駐紮在雨樟鎮上的龍宇黔打了電話,說他要去檢查一下學生考試的校務。龍宇黔豈有不答應的道理,反而怪馬俊波太過於嚴謹,這乃是他政務份內的事情,沒必要請示的。

    那邊龍宇黔掛了電話,猶在感念這一年裏,馬俊波在他鞍前馬後地辛苦勞累,恪盡職守而很少迴家看顧自己的親人與家中事務,禁不住感動慨歎:“真乃天下第一號忠義之士也!”

    這邊,馬俊波留下張順權掌領小隊,隻帶了馬必鵬一人迴到了三家寨家中。李景榮等人守在大院門側,迎了他進屋,對他的相救之恩表示了誠摯的感謝。隨即,開誠布公地把此番迴來,將要展開的重大行動告訴了他,請他務必予以協助。

    馬俊波聞言,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他激動地說道:“我堅信你們會迴來的!正盼望著你們,盼望著這一天呢!要幹就盡快!別等到龍宇黔把今年的“三征”搞完了,把糧食押送走了,那可是鄉親們一年的血汗啊!”

    李景榮等人一下子就覺得心與麵前這個人的緊貼在了一起,不由感動地互相看了一眼。馬俊波接著說道:“盡快起事,使敵人今年在這裏的“三征”成為泡影。到時,馬必鵬小隊就歸你們調遣,另外,我那還籌備了三十多個空餘名額的槍彈糧款,正可用來擴充隊伍,裝備人員。還有,我家裏所有的物資,也都拿出來支援革命。”

    李景榮等人聽到這裏,對馬俊波不但是欽敬,更是充滿了感激的心情。鬥爭的勇氣,必勝的信念,隨之而越發高漲地衝蕩、升騰於這些英雄好漢們激烈之壯懷。

    大家圍著馬俊波,就行動的計劃步驟,組織籌備,發動的時間,等等一些重要問題,以及各細部環節,認真地研究討論了起來……

    翌日早上,馬俊波果真去了學校。年輕的教員們圍著他們尊敬的校長,每個人心裏都有著說不完的話語。馬俊波過問了一下教學工作進度,和考試的日程安排,鼓勵了大家一番,就讓大家去上課,唯獨留下了張麗萍。

    獨自麵對這位尊敬的長者,張麗萍再也忍不住長時間沉鬱於心底的痛苦,爆發般地痛哭起來。她就用這毫不加以掩飾的感情渲泄,向麵前這位親慈如父兄的長者,傾訴她滿腹的哀傷和委曲……

    馬俊波不阻止她,知道這樣她才會輕鬆一些,待她這一陣洶湧的感情的波濤漸漸地退潮,最終平息了下來,馬俊波才對她緩緩地開了口,柔聲地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還知道,你經常去探望貽謀的母親,用你微薄的教學薪酬,給老人以生活上的幫助和照顧,你是一個善良、正直的好姑娘!

    “但你今後有時間去看看就行了。自己也要注意營養,要知道保重自己!無論貽謀怎樣,你都不能沉淪下去,要敢於正視現實,你的路還很長……很長!”……

    馬俊波喉頭哽咽了,一年來,他不斷地暗裏察訪洪貽謀的下落,搜尋著洪貽謀失蹤前後的種種可疑跡象與線索,甚至巧妙地探試過對於這件事,龍宇黔的心思與反應。種種的努力,都是為了找出這波詭雲譎、撲朔迷離的事情真相。但是,他失望了!

    他最終相信了自己的感覺,而這感覺又是那樣的可怕!

    此時,他心中衝湧的悲憤,也正來自於這可怕的,源源不斷的感覺。他是多麽的喜愛這個正直的,足智多謀的年輕人啊!而這個年輕人又是多麽的讓人喜愛呀!

    他在過去的一年中,實際擔負起了贍養洪貽謀母親的責任。而每次派人偷偷給老人送去錢糧,都要叮囑她不能對任何人講,否則,也許就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危險和災難。

    同時,他還了解到,張麗萍已把洪母這兒當作了她的家,過去一年裏的兩個假期都沒迴過縣城,而每月給家裏捎去的那份錢猶一分不少。可憐的姑娘,精神上承受著巨大的折磨,生活上又倍加節儉,原先一張豐潤白嫩的臉龐,如今變得這樣的憔悴,一雙失神的眼睛,看著讓人心碎……

    當馬俊波了解到張麗萍對洪母生活上給予的慷慨幫助時,即開始每月都讓人給張麗萍的父母送去相當於她一個月的教學薪水,目的就在於補償她為洪母在生活上的開支。

    當然,這一切,張麗平並不知曉。而馬俊波也沒有想到,她的營養還是這樣差。再這樣下去,會把她的身體搞垮的!

    馬俊波抑製住自己此時的心情,又接著方才的話頭,繼續說道:“勇敢一些,視野再開闊一些,從個人感情的小圈子裏走出來,更多地關注一下校園外更多民眾的疾苦,看看自己如何能夠更好地幫助他們。我可以肯定,貽謀也會希望你是這樣的!”……

    此時,外麵下課的鈴聲響了。馬俊波慮及她的人身安全,最後說道:“以後你再去魯礎營,最好找上兩位同事一起去。”

    離開了辦公室,馬俊波又找了高占文單獨談了一會兒。他的語氣仍然是那樣的溫和,但他的話卻讓高占文身上出了汗,心裏感到了羞愧。他說道:“貽謀的事,給了張麗萍很大的打擊,作為同事,作為教導主任,你有關心她的義務。你說呢?

    “另外,貽謀在咱們學校服務多年,對咱們學校的建設與發展起了不少作用。你和他在一間寢室住了這些年,也算是好朋友吧,應當抽出點兒時間去看望一下他的老母親。你說哪!”

    高占文滿臉通紅,靈魂的自我譴責,使他此時心裏十分難受,正想要開口檢討自己,馬俊波笑了,幫他拍了拍落在肩頭上的粉筆灰,輕聲地說:“好了,你去吧。”

    馬俊波沒看見這個年輕人轉身離去時眼眶內湧出的淚水。目送他走遠後,他又踱去了學校食堂,找到主辦夥食的陳師傅,把張麗萍老師的情況簡短地講了一下,而後,他接著說道:“她是我的族親,也是我把她從城裏接來的。今後你不要收她的夥食費,特殊照顧一下,全記在我的賬上,由我來跟你清結。”

    陳師傅頻頻點頭,說:“您放心吧!”

    馬俊波又叮囑道:“注意方式方法,要做得恰當,不能讓她有心理方麵的負擔。”

    陳師傅又說:“您就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麽做。”

    馬俊波迴到家裏,吃過午飯後,又和李景榮等人就一些問題作了商議。其中有如何對待與處理給龍家護院,原本屬於“大同社”的那五十人槍的問題,以及如何盡快地組織和發動群眾等問題……

    待他一時覺得沒有什麽必要再提的問題了,即與大家告辭,又去向家裏人作了番吩咐,這才帶上馬必鵬迴魯礎營去了。

    李景榮把手裏已掌握的武裝力量,與葉萬鈞等人一起做了個統計:早先兄弟同盟麾下即有二十餘人槍,後來襲擊龍府的一次行動中又繳獲了四十餘支步槍和六把手槍;打張宜安那次,又繳獲了四五十支步槍、五支匣子槍;加上這次從中山鄉帶迴來的十多支步槍,一挺機關槍;再加上馬俊波手裏的五十多支槍;更有周振聲的二三十個槍丁,以及陳昌福手下的十餘人槍,嗬!不算不知道,這一算下來,人數雖然還不夠,但槍支已能夠裝備兩個連的兵力了。——這還沒把給龍家護院的那五十支槍算在其中哩!

    當務之急,就是組織和發動群眾了。於是,大家作了分工,以馬俊波家為臨時秘密指揮部,留下李景榮等幾個目標大、被通緝捉拿的頭領坐鎮指揮,其餘的人,四麵八方去收集舊部,聯係友鄰,發動群眾。去來工作與匯報,全於深夜出入三家寨指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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