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部長李煥然喜歡一早起來,在院子裏打一小會兒太極拳,吳明策隻要是在家,固定得起來陪著,這已成了他在家裏最頭疼的事。吳明策婚後,一直住在老泰山李煥然的家裏,他妻子李芳是老疙瘩,也是李老唯一的女兒。市政府幾年前,就給了他們一套房子,本想和老爺子一塊搬過去住個新,可事情並不象想的那麽簡單。一是老爺子住慣了這兒,那邊樓房爬上爬下的不習慣。二是女兒吳月上學太遠,所以就一拖再拖,拖到現在。他們家住在上佰町的東麵,環境幽雅且獨樓獨院空氣清新。說實在的,吳明策也不想離開這個地方,因為老爺子家裏,經常有政協、人大一些老領導光顧。他們在一起無所不談,對他也從不迴避,吳明策通過他們獲得過,不少有價值的信息。假如要是真上了樓,那麽這個圈子馬上就得解體。

    吳明策是一個非常有心計的人,從中可見一斑。

    李老離休前是市委組織部的部長,他還曾經做過老書記吳諍的秘書。對女婿他是有感情的,這包含著對老領導的懷念。他非常賞識明策,背後經常誇獎說這小子和他爸一樣腦袋好使。女兒李芳卻說:“他腦袋好使?他腦袋沒叫地喇叭啃了才怪哩!”說起她對明策的成見,那可是由來已久。從部隊文工團迴來那晚兒,她可是個寵兒,大家給她介紹的對象能有一車皮。沒想到,到頭來偏偏嫁給了吳明策,這是她第一個不稱心的事。那時她根本沒把吳明策放在眼裏,是父親在其中施加了壓力。在中法工作時,她很想調到銀行係統去,可明策就是不同意。後來,她有個不怎麽樣的同學,在農行當了信貸科的科長,瞧人家風光的樣子,她又埋怨起丈夫來了。頭些年時興下海經商,她就把工作辭了,跟人合夥辦了個廣告公司,結果不到二年便解體了。

    這不,打從老公當了市長,天天鬧著給她找點事做。最近她不鬧騰了,原來她是瞄上了連子風……

    吳明策早上沒有迴家,他直接去了天上人間洗浴廣場。在那他給秘書打了個電話,告訴秘書把上午的日程做了一下調整。昨晚他有些喝多了,但頭腦卻很清醒。躺在桑拿浴房裏的時候,他告誡自己再也不能這麽感情用事了。他非常討厭車漢夫的迂腐固執,不過,他並不希望車漢夫改變什麽,他們不是一類人。車漢夫的頭腦做點學問,那是綽綽有餘,至於幹別的什麽,他不是弱智便是白癡。連子風肯定不能跟他相提並論,這小子可是今非昔比,再套過去那點可憐的友誼是不頂事了。吳明策認識到,連子風的興盛將成為自己仕途上的一個政治砝碼。扶持他的同時,不妨把天馬集團,當作自己的政績加以宣傳利用,到了一定的時候,他們有可能會是一個強大的聯盟。

    吳明策想了好多,頭腦裏的思路捋清以後,他才慢慢地讓自己睡去。

    *                                           *

    葉子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和漢夫取得聯係。那天分手以後,她想了一百個理由,也沒明白漢夫,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決定。記得,當天晚上她幾乎找遍了,他可能會去的地方,她甚至在大街上求一個陌生男人,往漢夫家裏打過電話。後來她生氣了也找不動了,當筋疲力盡地迴到家裏的時候,她發誓以後決不主動跟他聯係。一星期來,她努力克製自己不給他打電話。這使她倍受折磨,她安慰自己,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任其自然。但真正沒了漢夫的消息,她又沉不氣了。今天她以記者的身份去富豪酒店,要求采訪天馬集團的老總,結果吃了一個閉門羹。迴電視台的路上,她發現周圍的一切,忽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變得越來越離奇,越來越跟她想象的和期待的結果不合拍。一進辦公室,方明來了電話。他說希望葉子能搞個提高人們法律意識的專題片,他還邀請葉子晚上出去吃飯但被她拒絕了。呆坐一會兒,她又硬著頭皮給吳副市長打了一個電話。他秘書說,市長正在開會,沒有時間接電話。

    其實這一上午,她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想間接了解一點車漢夫的消息。結果令她大失所望,象一個正在初戀的姑娘,把所有的小聰明都用上了也沒有達到目的,她心中一時充滿了對漢夫的怨意。想了想她下意識又拿起電話,直接撥了他家的電話號碼。“嘟……嘟……”她心驚肉跳的聽了半天,但沒有人接。她開始胡思亂想,他是不是出事了?也許吳茵知道了他們的實情倆口子正在因為她吵架。這個想法令她興奮不已,繼而她開始設想,假如這樣會出現什麽結果呢?吳茵賭氣離家出走……然後他們離婚……她甚至猜想,此刻也許吳茵正在家中又哭又喊地威脅著漢夫……她把所有的想法否定再否定之後,她茫然了。

    突然,一個令她恐怖的想法,使她自己都震驚了。他會不會自殺?文人一般都很敏感,她不經意地想起了詩人海子……他就是一時想不開投了海。現在,她急切地想打破女人的矜持,親自到他家去看個究竟。這是最簡捷和最易奏效的辦法!可是她實在沒有這樣的勇氣!她的心在哭泣,在流血……

    “漢夫!你在哪?你快來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啊?!”

    她默默地對自己哭喊---*                                        *

    方明這陣子心情異常沉重,半個月內竟發生了兩起碎屍案。一星期前,有人在某建築工地的下水井裏,發現了一個大編織袋。打開一看,裏麵裝的是人體上肢殘骸。法醫鑒定,死亡時間不超過48小時,被害人係女性。僅過了兩天,鐵路部門傳來了消息。途經本市的186次列車,到終點站的時候在行李架上發現,一個無人認領的包裹裏有女性下肢殘骸。經落實,兩部分殘骸屬同一個被害人。

    今天一早又接到報案,保山城鄉交接處的一個洗浴中心裏,有人發現用塑料布包著的男人頭顱和部分上肢。刑警隊裏都炸了鍋,隊友們個個磨拳搽掌,卯足了勁誓把兇犯捉拿歸案。

    葉子到鄉下去了幾天。一周前她接到一位女民辦教師的信,偶然決定去那裏采訪的。在信中那位女老師這樣開的頭;“親愛的葉子,你主持的《都市采風》節目,我和我的學生非常喜歡看。每當看到如今的生活正在日新月異的改變著,我們的心裏就充滿喜悅之情。現在我真誠地,以一名人民教師的名義,邀請你到我們這裏來采風……”

    接著,她以沉重和無奈的筆觸,詳細地描述了那裏的孩子,渴望上學而又因為家境貧寒紛紛輟學的現狀。

    經過幾天的調查走訪,孩子們所處的環境,使葉子深感震驚和憂慮。地理位置的局限,使這些山裏孩子的生活貧窮而又單調。學校的校舍,是在生產隊的破倉庫基礎上改建的。桌椅大都殘缺不全,有的甚至是用破板子搭著。她連續走訪了二十幾個已經輟學的學生,以及他們的家長。她發現那些輟學的孩子,除了貧窮而外家長的觀念,也是影響他們繼續念書的重要原因。

    “你為什麽不上學?”

    “家裏不讓。”

    “為什麽?”

    “………”

    這是一個學習成績相當不錯的女生。她背著手低下腦袋不吭聲,用那隻已經露出腳趾的鞋子,踢著地下的土。葉子轉身對她的父親說;“這孩子非常聰明不念書有點可惜了。“

    “女孩子念也是白念,何況她還有一個弟弟哪。”

    “這是從何說起呢?女孩怎麽啦……”

    “能供起的話,我這個當爹的能不供嗎?挑實在的嘮,隻能供一個的話當然還是盡男娃先念的好。”

    “那也不差一個呀……”

    “哎,我就差這一個。”這位山裏的漢子犯起了倔。“站著說話不腰痛,有能耐你幫我供一個啊!”

    葉子麵對的是最後一名采訪對象,明天她就準備往迴返了。在此之前,她早已領略了山裏人的甘苦。她冷靜地承受了這位父親的粗暴無禮。但是,由此她產生一個想法。她要創造一個神話,給這些山裏的孩子一個希望。

    會議室裏正在召開董事會,連子風坐在中央的位置上,用威嚴的目光巡視著手下這些跟他走南闖北的幹將們。今天的議題,主要是想在董事之間把集團下一個目標協調一下。連子風的目標就是拿下火車站改建工程。經蕭克提示,連子風對火車站前廣場,那一片設施底矮、環境淩亂的區域產生了興趣。那裏小飯店、小酒館、掌鞋的、賣煙的和賣小吃的,小攤小販幹嘟嘟、密麻麻擠作一團。市政府幾年前就下過決心,整頓治理那裏的髒亂差,但苦於沒有資金所以拖到現在。蕭克的意思是把地表全部推平,然後鋪上草坪,文章做在地下。火車站改建工程一旦啟動,與之配套的拆遷扒除工作就會隨之展開,在原有地下人防工程的基礎上再重新擴建、規劃一下,肯定能搞出一個集購物、餐飲、休閑為一體的---具有綜合功能的好環境。如此一來既改觀了市容,還不影響業主的正常經營,這是一個方方麵麵都會滿意的大膽設想。資金來源連子風胸有成竹。他先把經營權買斷,或者地皮的使用權買下來,然後地下工程的款項,從市財政和銀行方麵做文章。

    這無疑是一筆名利雙收的好買賣。

    會議結束之前,連子風提出籌建一個跑馬俱樂部,和一個越野摩托車訓練基地的提案,與會者很快就表決通過了。

    宣布散會以後,連子風坐在轉椅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想起了心事。蕭克也靜靜的呆在一旁,沒敢打擾。他發現風哥這些日子情緒很低沉,公開場合從不露麵。他明白這都是因為電視台那個女記者攪和的。

    “那個女人是很迷人。”蕭克心裏暗暗思忖,“叫個男人不對她想入非非才奇怪呢!”

    他想起在深圳的那些好日子,什麽時候再過一迴那樣的生活該有多過癮,幾千萬、幾千萬的資金由他隨意支配著……

    一日牛市收盤後,他打電話給連子風,“風哥,今天釣條大魚。”他興奮地說。

    “多少?”電話裏連子風聲音都沒變地問。

    “等我敲一下再告訴你準數。”他在鍵盤上象演奏生命交響曲似的很有節奏地敲了起來,結果出來後他也吃了一驚。“風哥,今天咱們這一把就淨賺一千三百多萬哪!”蕭克聲音都顫抖了。

    “好,幹得好,今晚好好慶祝一下!”連子風說完掛斷了電話。蕭克清楚的記得那一天是九月十八日。那天晚上,他們從海鮮館出來去看了一場露天歌舞晚會,七、八位港台歌星輪番登台又歌又舞,電子樂隊那令人興奮的節奏,把觀眾的熱血都沸騰了。露天娛樂劇場夜色迷人,從海上吹來的陣陣清風拍動著椰子樹葉,觀眾席上掌聲、喊叫聲一浪高過一浪。

    演出結束後,蕭克悄悄把兩個香港姑娘帶迴了賓館。他把姑娘藏在自己的房間後,過去對連子風說,“風哥,小弟給你找個姑娘……”他突然發現連子風的臉色有些陰沉,嚇的他把話又咽了迴去。

    “你說什麽?”坐在沙發上的連子風問。

    “我弄來兩個姑娘。”蕭克吱吱晤晤地說。

    “你馬上讓她們滾蛋!”連子風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叫著,他氣的聲音發顫,接著喊,“告訴你,別用些下三爛埋汰你大哥,啊?!要找女人,去找我心中想的……不過你能嗎?…你不能!”

    最後他聲音哽咽住了,無言地坐在了沙發上。

    蕭克嚇壞了,他從未見過連子風發過這麽大的火。迴到房間他把兩個姑娘打發走後,悶悶地躺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連子風推門進來,他默默無聲地走到床前,然後坐下,對蕭克也象似對自己說,“今天這個日子我心裏,隻有一個女人!”

    眼前的連子風使蕭克又迷惑了,他不知道那位女記者是不是風哥唯一的女人,如果是,事情可就難辦了。金海岸的那天晚上,蕭克明顯地看出她和那位作家,還是什麽詩人的家夥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你看她瞅那家夥的眼神……

    他默默地想,“風哥他媽的越來越沒有出息了,我能給他做點什麽呢?”

    “你好,連總在不在?”

    “剛開完會,可能還在會議室裏。”

    葉子今天想找一個救世主,以此來完成心中那個神話。蕭克首先發現了葉子,他不禁暗自思量;“真是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風哥,葉子小姐找你。”他輕聲地對連子風說。

    “今天怎麽得閑,不用說你肯定是找我有什麽事吧。”連子風站起身迎過去說。

    “真讓你說著了。無事不蹬三寶殿,我還真的有事求你。”她說。

    “那我們去辦公室談。”

    進了辦公室連子風給葉子倒了一杯水,然後他問:“說吧,到底什麽事?”

    “我想請天馬集團捐資翻建一所小學,順便資助十幾名貧困孩子完成學業。”

    “這不成問題,說個數吧,需要多少預算?”

    “大概也得幾萬吧……”

    “我給你十萬,不夠的話你再說話。”

    葉子感覺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難道一切這麽容易就解決了?

    “太感謝連總了,我代表那些孩子謝謝你!等學校落成以後,一定請你過去給孩子們剪彩。”

    沒有想到連子風說了一句令葉子無法理解的話;

    “如果那樣,這錢我就不拿了。所以你千萬不要費心,因為絕對沒有那個必要。”

    *                                        *

    這些天葉子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盡管是一種直覺,可心裏總是不怎麽自在。為了工作的便宜,有時她會住在台裏。這天中午她開車迴家看望父親,一天不見麵,心裏就惦記不得了。路上,她買了幾樣父親愛吃的錦州小菜。打開門後,發現家裏沒人。她放下東西開始收拾房間。當她正想把父親的換洗衣服,拿到衛生間去洗的時候,在一條褲子的口袋裏,發現了幾張化驗單。那上麵清楚的寫著父親的名字,診斷結果一欄裏,幾個英文字母縮寫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決定馬上去證實一下自己心中的疑問。

    如果能夠,她願意獻出一切去改寫,那位兩鬢斑白的巴院長證明給她的事實。在辦公室裏巴院長這樣的說:“其實,上次到省裏就已確了診。行前你父親跟我說,不管結果如何都不讓我告訴你。他十分清醒自己的病有多重,本來應該留他住院,但看他狀態不錯也就沒太勉強,不過我每隔半個月要給他複查一次。”

    巴院長最後說:“多關心一下你父親吧,他的日子不多了。這種病說不行可快了……”

    從醫院出來她已經失魂落魄。難道父親的一生就這樣終止了嗎?但事實是,她至今為止,還未聽說肝癌晚期有治愈康複的報道。迴家的路上她安慰自己說,當今的醫學技術日新月異,也許說不上哪一天,針對父親病情的特效藥就會研製出來。

    可是究竟父親的病還能維持多久呢?她茫然了……她六神無主地進了新華書店。在書架上發了瘋似的,找尋各種介紹癌病方麵的資料和信息……

    她捧著一堆書和雜誌迴家的時候,父親還沒迴來。她慌了神,開始打電話。凡是父親平時可能去的人家她都問遍了。結果使她陷入深深的絕望。就在她眼看要精神崩潰的當口,父親開門進來了。葉子急忙把從書店裏帶迴來的東西藏了起來。

    “爸,您上哪去了?”她問。

    “我去公園坐了一會兒,唿吸點新鮮空氣。”父親笑著說。

    “不對吧,是不是跟哪個老太太約會去了?”葉子含著酸楚和父親逗起了哏。“你怎麽說的,真有個老太太跟你老爸約好要出趟遠門。”

    父親的這句玩笑話,把女兒心裏的作料罐打翻了。一瞬間,迷惘委屈痛苦、酸甜苦辣一起在葉子心中翻騰起來。漢夫說他要出門,接著人就沒了。父親怎麽也講起,要出門的話來了。這之中莫非有什麽玄機?女兒情緒的突然改變,父親一時反倒沒了主意。父女倆都僵在那裏,彼此暗暗偷窺著對方。空氣顯得有些凝重……

    葉子終於憋不住了。“爸!您的病這麽嚴重為什麽不告訴女兒?”她捅破了窗戶紙。

    “你……你知道啦?!”

    從女兒的眼神中他知道秘密已經保不住了。

    “您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我可怎麽活啊?老爸……”

    葉子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撲在父親的懷裏泣不成聲……連日來鬱積在心中的苦悶,如決堤的洪水,一下子傾瀉出來。

    後來,葉子暗下決心父親明天無論如何也要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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