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遲額頭見汗,這問題或許涉及到十日城日後的生死存亡,他豈敢開口?


    “這個,這個,”他心念疾轉,“屬下愚鈍,隻覺各有各的好處,不敢胡亂置評,全憑大將軍定奪便是。”


    劉恆定定凝望他,神情難分喜怒,愈發讓魯遲壓力極大。就在他以為大將軍不喜歡這等模棱兩可的敷衍,非要逼他做出明確迴答時,劉恆卻是笑了,轉而望向其他人,才讓魯遲大大鬆了口氣。


    “都說說吧。”


    這口氣不僅魯遲心下一鬆,眾人都壓力大減,這說明劉恆還沒有到逼著眾人表態的那一步,至少現在沒有。


    “是啊是啊,我們哪有本事做這麽大的決定,自然還要請大將軍親自定奪……”


    劉恆態度放緩,這些個早已成長起來的將官們自然不會貿然表態,要麽仿照魯遲做的表率那樣,隻說些含糊的話應付了事,要麽緊閉其口,一言不發。


    他們緊張盯著大將軍的神情,就發現大將軍的咄咄逼人好像隻是剛才一瞬的錯覺,如今又是笑嗬嗬的模樣,任由他們怎麽應付,竟都沒有不滿。


    “諸位所言不差,這的確是件大事,還得多斟酌才行。”


    劉恆點頭,讓八人暗中眼神交匯,俱是心道這才是他們認識那個大將軍,說好聽了是寬善待人,說不好聽了就是好糊弄。


    誰想他們念頭剛起,就聽劉恆頓了頓,繼續道:“這樣吧,明日我下聚兵令,命全軍上下入城,讓我好好看看自家兒郎的精氣神,這才好下決定。”


    此言一出,四下俱寂,人人瞪圓了眼睛凝望劉恆,心中如驚濤拍岸。


    劉恆好像還不知道自己這話引發眾人多大震動,猶自笑吟吟道:“別說我不照顧你們,諸位趕緊派人去通稟軍中一聲,定要讓自家兒郎們拿出最好的樣子來。借著這個機會,我要看看諸位這些年練兵有多少成效,且看看各軍之中,誰帶的兵最是威風,到時定要犒賞。”


    他說完環顧一圈,但見眾人皆是震驚到失神的樣子,不由故作疑惑,“怎麽,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不妥?”


    “不不不,大將軍要檢閱三軍,這是我等的榮幸,哪會有什麽不妥?”魯遲反應最快,趕緊接口,眼珠卻飛也似地亂轉,“隻是,隻是大將軍突然提起,這未免太倉促了,我手下那些兔崽子,還真讓我沒多少信心,要不大將軍多給我們一些時日,容我們再操練操練?”


    “是啊是啊。”


    他一開口,不少人如夢初醒,杜蘇計立馬接口,“我手底下那些兔崽子,往日太過懈怠了,若是明日就拉來檢閱,那隻有在大將軍麵前出醜的份,這叫我情何以堪?”


    黃安也是道:“大將軍,您就給我們這些老部下留點臉吧,否則日後羞煞了我,都沒臉見人了。”


    他們拚命找著理由推拒,原因無他,一是驚疑,二是驚駭。


    疑的是大將軍突然來這麽一出,這怎麽看怎麽給人一種背後暗藏深意的感覺,而且聽著意思,似乎不準備讓他們離開,要把他們留下了。


    駭的是……大將軍他,究竟想做什麽?


    隻怪這些年,大將軍待屬下實在太寬厚,時間長了,他們不知不覺已經麻痹大意。譬如今日,即便知道還有別的事情,他們依舊沒怎麽上心,就這麽來了,誰想如今越看越像是一場鴻門宴!


    倘若如若大將軍所言,他們隻派人去軍中通稟此事,無形中就和部下分隔開來。再往深處想的話,這大將軍要是早有蓄謀,大可以借著掌握大局的優勢,一舉把他們的兵權給奪迴去。


    要是平日的大將軍,他們絕不會多想,也不會懼怕這些事情,然而今日的大將軍,實在給他們一種不同往日的感覺,由不得他們不深想。


    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年那個領他們征戰四方,闖下諾大一個萬羽衛與十日城的鐵血將軍又重新出現了,殺伐果斷,銳意逼人。


    麵對這個模樣的大將軍,每個人都覺壓力大升,如臨大敵。


    聽著眾人滿口推拒,劉恆麵上笑容漸漸淡了,眸光平靜掃過眾人,“怎麽,難道如今我這大將軍的命令,完全不管用了?”


    又是這種口氣,又是這種感覺!


    隻是言語,都讓眾人覺得壓力如排山倒海般壓來,個個後背見汗,心急如焚,驚悸焦躁非常。


    “我的大將軍哎,即便要檢閱三軍,光是準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否則也太敷衍大將軍了。”牛自斧笑道:“這樣吧,大將軍還是留點時間給小的們,讓我們抓緊操持此事,想必要不了多長時間,定能讓大將軍看到我萬羽衛如今的赫赫軍威!”


    劉恆看向他,也笑道:“本就是自家兄弟,無非全部聚一聚見一麵,哪需要這麽麻煩。還是聽我的吧,各自派部下去軍中傳令,明早清晨檢閱,就如同當年我們出征時那樣,圖個日出東升的好彩頭。”


    聽到劉恆一意孤行,眾人頭疼至極,卻真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推拒了。眾人暗中眼神交匯,魯遲一拍桌子站起身,“大將軍發令了,誰敢違拗?今日就由某做一迴大將軍的傳令官,親自去把大將軍之令昭告大軍!”


    “堂堂營長,哪能做這等事?豈非叫外人笑我大軍無人,連個傳令官都沒有?”


    不等他抬腿離席,劉恆當即淡淡道:“你等人人配了這許多親衛,難道都是吃幹飯或是假把式不成?無非跑個腿罷了,倘若他們做不了這事,我這裏總有人能做,說一聲便是。”


    這下眾人徹底明白了,並非他們多想,這大將軍今日果真是有備而來!


    當下,眾人都知道他們已被逼得沒有退路,要麽順從,要麽……


    “大將軍。”牛自斧沉下臉來,“敢問一句,意欲何為?”


    劉恆道:“早說了麽,我要檢閱三軍,難道說得還不夠清楚?”


    牛自斧眯起眼,深深吸了口氣,“昔年,你我同為團長,遇事尚且還能有商有量,如今你貴為大將軍,看樣子真真是要開一言堂了。倘若是平日也就罷了,今日偏說是敘舊,來了卻見這等場麵,心裏實在不是滋味……抱歉,屬下此刻實在難平心緒,且容屬下迴去冷靜冷靜,改日再來向大將軍請罪。”


    這是直接撕破臉了!


    劉衡暗暗感歎,雖說也是五味雜陳,卻也有種不出所料的傲然。他料到了劉恆還沉浸在當年他大權在握的印象之中,於是行事依舊故我霸道,同樣料到了麵對劉恆的強逼,如今的將官們早已有了徹底翻臉的可能,結果如今一看,竟被他猜得如此之準,沒有丁點的誤差。


    “這些人早已不複當年,個個實權在握,還以為是你嚇唬兩句就能收拾下來的嗎?這下鬧翻了,看你還有什麽手段!”


    他冷眼旁觀,心中滿是冷笑。


    然而出乎他的預料,眼見牛自斧作勢要含怒離去,劉恆竟一言不發,看樣子是要任由牛自斧離去。這等鎮定,才叫人心驚,懷疑劉恆藏著什麽翻盤的後手,鬧得牛自斧都如臨大敵,誰想一直走到門口都平靜如故,反倒讓牛自斧驚疑不定,忍不住迴首瞥了眼劉恆。


    隻這一眼,讓牛自斧如遭雷擊,雄軀劇顫,下一步再也沒能踏出去,僵立當場。


    “我敬你是大將軍,你竟能做出這種事?”


    牛自斧驚怒喝問,原因無他,隻因劉恆手指輕輕叩響,指頭下麵,是一尊奇異的神獸石雕。這石雕神獸名為百益,虎耳狐麵,身有六肢,尾如長蛇,隻因傳說中百益是白虎與焦耳誕下之子,擅馭四方分水陣勢,故常常雕做趴於地表、肅觀四方的姿態,當做陣心。


    在場眾人,即便有人沒有見過這具神獸石雕,也絕對聽說過它,因為這就是十日城護城大陣《驚變六勢陣》的陣心。


    劉恆一言不發,卻拿出此物,其意圖不言而喻,隻要牛自斧敢走出去,他就要開啟大陣。


    開啟大陣能作甚?


    這等若把雙方之間的矛盾徹底激化,公然擺到朝廷與天下人的麵前,而身份占著大義的劉恆就將獲得無盡優勢,可以對萬羽衛大刀闊斧地隨意宰割了。這是一重,二是他們都在宅院中,便是逃出去,家眷卻還在城中,即便反戈也投鼠忌器,足以讓劉恆立於不敗之地。


    再則,劉恆即便隻是拿出來震懾牛自斧與眾人,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為了此行目的,他不介意魚死網破,足以讓眾人好生掂量翻臉的代價。


    “大將軍隱忍多年,一朝劍出鞘,又想驚豔天下了嗎?”黃儒世早轉為了城中匠頭,今日劇變與他幹係最少,所以並不像其他幾位那麽緊張,出聲感歎道。


    劉恆看向他,笑容依舊,“儒世妙讚了,不過是想整肅軍中,以備將來罷了。”


    黃儒世搖頭歎息,再不多說。


    “大將軍,區區小事,何必鬧到動用這東西的地步?”魯遲強自歡笑,想要緩和氣氛,“老牛你也是,怎地跟大將軍都敢發你那牛脾氣了?”


    牛自斧站在門口,雙目眯做兩道細縫,“大將軍,莫要忘了如今大軍基本都在城外,還有左衛尉鄭芝龍鄭大人。鄭大人身披皇命而來,本就有臨機決事的權力,若是城中出了變故,他有權獨掌大軍,相機行事!”


    “所以,你們都已投靠他了?”


    劉恆淡淡反問,目光落到誰人身上,誰就臉色微變,這反應足以讓他有了猜測,“那就要看看這位鄭大人,敢不敢斷定‘城中出了變故’了,你們猜他敢不敢?”


    眾人沉默,臉色陰晴不定。


    誠如劉恆所言,如今是劉恆率先出招,占據了先手,就把問題推到了鄭芝龍麵前。即便鄭芝龍所言不假,這卻等若考驗鄭芝龍有沒有這個決斷的膽量,然而鄭芝龍膽量如何,在座沒人說得清。


    況且,這還在劉恆開啟城池大陣的前提下!


    “大將軍,何至於此?”杜蘇計緩緩問出聲,語氣凝重,“你我乃是生死與共的同袍,如今更是上將與下官,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何至於此?”


    牛自斧深深吸氣,“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想做什麽,直說吧!”


    “好。”


    劉恆答應一聲,目光淡淡,“那我就直說了。”


    眾人目光齊聚他身上,今天鬧出這麽大陣仗,足見劉恆所謀甚大,誰敢不上心?


    “若是往日,天下承平,十日城安穩無憂,即便我大將軍府形同虛設,我也並不在意,然而今日明顯不同於往日。”


    劉恆目視眾人,沉聲道:“太子之爭近在眼前,牽動大夏各方勢力,爭鬥必然激烈非常,傾巢之下,焉有完卵?這裏麵的門道,想必不用我多說,各位自有掂量,可我想提醒諸位的是,別管誰人許諾了什麽,都要你拿手上之物去換取未來一個不知成敗的飄渺希望,是否值得?再者此事牽連之廣,遠超我等想象,我們萬羽衛、十日城隻算滄海一粟,貿然卷入其中,十有八九被吞得骨頭渣都剩不下,萬羽衛、十日城一失,我等還有什麽保命的資本?”


    “一文不值,便如草芥。”


    劉恆言罷,眸光漸漸遙望遠方,“這還是其次,如今天下各處亂象叢生,人人都道聖爭已啟,君不見號稱與世同朽的聖人世家都被鬧得焦頭爛額,還有什麽可稱安穩無憂之地?聖人誕生之前,人世最是黑暗,想要熬過這大亂之世,難度恐怕遠超你等預計。”


    他這一大番話,可謂真心實意相勸,奈何如今眾人聽不進去,隻當劉恆在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聞言牛自斧眸光泛出譏冷之色,“那以大將軍之意,意欲何為?”


    劉恆看向他,“重整十日城,萬眾一心,共度難關。”


    “好一個萬眾一心。”牛自斧麵上譏色更濃,“大將軍何不直說,就是想要合我等萬眾,順你這一心,獨攬大權?”


    劉恆毫不羞惱,淡然道:“這麽說,其實也沒什麽不對。”


    “哈!”


    牛自斧氣極反笑,“在如今這十日城,你還想重新做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土皇帝,莫不是失心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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