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衡一怔,張口欲言,可是一念之後,索性垂首應是,再不多話。


    “既然你如此成竹在胸,還有什麽可說的?我就靜靜看著今日你將唱出怎樣一出戲!別是想教訓我,反倒出了大醜!”


    反正他現在是打定了主意,不對抗也不多說,且冷眼旁觀,看看劉恆究竟想做什麽。他倒要好好看看,沒有他的幫助,初來乍到就想要重振聲威,是如願還是出醜!


    “萬一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想請我出來重整局麵也沒用,到時候就別怪我……”


    抱著這個念頭,他果然不再多說,垂首在前引路,做一個盡職盡責的起居郎。


    聽到大將軍準備這麽大動靜,江執事也匆匆趕來,問明了果然是出自大將軍之意,略微皺眉,終究沒有說什麽,趕忙操持起來。


    如今已是家大業大,設宴待客不像早年間那麽隨意了,很多陳設與上菜的順序,座次如何安置,上什麽茶,開什麽酒,看起來都有了講究。


    劉恆也不插嘴,任由江執事去安排,本來掐著時間準備去門口迎客,誰想一個身影大步衝來。


    “怎麽突然想起這麽一出?”


    是何伯!


    劉恆心頭一熱,麵上卻並不表露,看著何伯既驚又急,繼續傳音道:“值此緊要關頭,你即便再心急,也該多多斟酌再做定奪,難道真急到了這種地步?”


    在話中,何伯怒意盡顯,顯然會錯了意,估計他以為“劉衡”已經自己拿定主意,要對所有人宣布與劉家結盟一事了。


    麵對何伯,劉恆隻是笑笑,“何伯,稍安勿躁,隻是敘敘舊罷了。”


    “隻是敘舊?”


    何伯明顯不信,卻像是完全沒了勸說的意思,重重哼了聲,“反正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倘若隻是敘舊,那我二話不說,倘若你動了其他心思,我卻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把這諾大家業送與他人的!”


    言罷,他自顧自找了個位子坐下,冷著臉閉目養神,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劉恆凝望他片刻,笑容更濃,“這裏就勞煩何伯代為看顧,我便去府門迎候來賓了。”


    此言一出,四下俱是一寂,無數目光倏然聚來,連何伯都忍不住睜眼,露出驚疑之色。劉恆心知,剛才這話肯定藏著什麽不妥,卻並沒有在意,自顧自領著張賀和“劉能”前往府門。


    “怎麽迴事?”


    走出一段路後,劉恆傳音問道。


    劉衡麵上閃過一抹不自然,道:“最近兩年,我念及何伯年歲漸大,不忍再為我操勞,就給何伯分派了一棟獨自的宅院,這大將軍府的事宜,大多交給江執事操持了。”


    劉恆瞥他一眼,再沒多問。


    他竟把何伯都從身邊趕走了,由此可見,劉衡的叛逆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來到府門前,時間已經臨近正午,府門下早有兩輛戰車趕到,兩個身著將甲的人立於門外,正在攀談。府門一開,兩人談笑間就要入門,待見到劉恆,頓時都是一驚,麵麵相覷一眼,俱是見到各自眼中的驚疑神色,卻還是趕忙先抱拳行禮。


    “屬下拜見大將軍!”


    劉恆大步迎去,含笑將二人扶起,“老牛,魯遲,怎地越來越生分了?”


    在劉恆靠近扶起二人之時,明顯感覺到二人雄軀驟然僵硬了一瞬,好像頗不適應這樣親近的舉動,起身時忍不住又悄然對視一眼,眸中疑色越發濃鬱了。


    “大將軍,怎麽今日想起找我們這些老家夥敘舊了?”


    牛自斧似是隨口問道,然而雙耳和魯遲一樣豎起,分明在凝神等候劉恆的迴應。


    “昨夜不知何故,想起很多往事。”劉恆長長感歎,“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又很長時間沒這麽聚在一起聊聊了,才想了這麽一出,你們不會覺得唐突吧?”


    “哪裏哪裏?”魯遲趕忙笑道:“大將軍說的是,最近大家不是忙著操練,就是忙著安置流民,的確有些日子沒聚過了。”


    牛自斧麵上卻有一抹複雜神色一閃而逝,嘴上卻笑道:“大將軍要請客,誰敢推辭?”


    三人就站在府門前說笑,明麵上看很快就沒了生疏,重新找到了熟絡的感覺,可是劉恆心裏清楚,二人心裏不知在琢磨什麽。比方談笑之間,二人有意無意總在刺探劉恆宴請的真正目的,顯然都不相信這一頓飯真的隻是敘舊。


    由於臨近午時,接到請柬的人都陸續趕來,包括朱兒、大四、杜蘇計、黃安、黃儒世、白明澤都到了。


    朱兒還是那個朱兒,不過女大十八變,如今身披一身女將甲胄,越發顯得英姿颯爽,威儀自顯,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殺人都會手抖的小姑娘了。至於大四,倒還是老模樣,一臉冷漠,即便置身人群,依舊宛若一隻孤鷹。杜蘇計、黃安、黃儒世、白明澤,乃至魯遲、牛自斧,變化都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讓劉恆覺得熟悉又陌生。


    很難想象,就是這麽八個人,把持了足有萬人的強大軍力,在這十日城擁有舉足輕重的力量。


    “不錯不錯,人都來齊了,那就一起進去吧。”劉恆環顧眾人,似乎並沒有察覺他們私下交流的小動作,含笑相邀眾人入府。


    沿途,雖然八人對於劉恆今日的宴請有無數疑惑,卻不方便直接詢問,大多旁敲側擊,劉恆都是避而不答,反倒讓眾人越發覺得事情不小了。


    “故弄玄虛。”身為起居郎的劉衡,對此隻有四個字評價,對劉恆今日的意圖越發不看好了。


    今日宴請的名目既然是敘舊,很快有人起了頭,“提起當年啊,我算是降將,說實話當年投靠時怎麽都沒想到,我老遲還有如今這等風光!”


    魯遲這人,在劉恆印象中向來是圓滑的人,頭一個開頭應景的果然也是他。這人最善於揣摩與鑽營,說話也極其有技巧,比如說這話,明顯有吹捧之意。當年他跟隨照忠營營長,也就是劉家子嗣劉湛肅,已是照忠營的營副,如今過去從官職上看,僅僅是從八品營副升到了正八品營長,即便這些年什麽戰功都沒立過,以魯遲善鑽營的本事,幾年時間想要提升半品同樣不是一件難事。這等於說他幾年時間並無多大長進,昔年投靠劉恆這邊與不投靠並沒什麽差別,哪裏談得上“這等風光”?


    然而人人都明白,這正是魯遲聰明的地方,不僅是吹捧與誇讚,更是巧妙的把話題引上了正題。


    “你這算什麽,當年我隻是個團長,領著一群新兵蛋子剛出城,就遇上胡狗子截殺了。那一戰大敗虧輸,我老牛是運氣好,偏在逃命路上被大將軍拉上了車,誰想方有今日光景。”牛自斧慨然道:“我那時候恐怕做夢都想不到,自己還能當上從七品的衛尉,還能如此威風。”


    朱兒聞言笑吟吟道:“牛大哥,你那算什麽,我那時候隻是一個小小村女,全然不知人世。偏偏你們一夥兵痞殺來,三兩下把虎大王給滅了,又把我們的日子給攪得天翻地覆。當時我們六洞十八寨,就沒有不害怕的人,誰曉得後來偏偏我這麽個女子,也成了兵痞,還成了兵痞女頭頭,我豈非更想不到?”


    她說的有趣,逗得眾人哈哈大笑,氣氛越發放鬆與愉快了。


    要說人生變化最大的,還真就是這個傳奇一般的“兵痞女頭頭”。她早年間就是一個如若小辣椒的嬌蠻獵戶女,全因為遇上劉恆等人,命運從此有了天翻地覆的巨變。短短三四年時間,她已經一躍成為一方營長,手下千數驕兵悍將,已然是大夏與北胡都赫赫有名的一員女將,際遇之奇,整個萬羽衛都沒有能跟她相提並論之人。


    提及往事,八人無論開口或是沒開口,麵上都難免浮現出追憶的神情。畢竟他們如今的一切,可以說都是當年在劉恆帶領下生死搏殺得來的,這些東西,就算過去多少年都不會改變,若是沒有當年之事,何來如今的他們?


    這些事情追憶起來,總有很多值得拿出來說道一番的東西,人們都被勾起了談性,於是當待客堂中何伯循聲迴首,就見到了眾人談笑風生、聯袂踏入的場景。


    何伯一挑眉,驚異之色中不乏感歎,“不知有多久沒見過這樣子了。”


    好像自打公子一去不返,眾人在忙碌於十日城種種事宜的時候,相互之間不知不覺已漸漸生分,越來越難見到這樣打成一片的模樣了。


    外來八人,加上何伯與劉恆,恰好能坐一整桌。或許因為談得熱絡,眾人都自然而然聚到了一桌,讓隨行下屬各自去了其他桌。江執事籌備得不錯,人們才坐下,已有飯前糕點上桌,侍女們如蝴蝶般穿梭其間,一道道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熱菜也緊隨而至。


    “來!”


    等侍女們為眾人斟上酒,劉恆率先舉杯,“這第一杯酒,敬往昔!”


    “敬往昔!”


    眾人齊齊響應,共同舉杯高喊,然後一起幹了。


    緊接著,侍女們再度為眾人斟滿酒,劉恆又一次舉杯,“第二杯酒,敬此時!”


    “敬此時!”


    往昔成就眾人今朝,今朝還有緣分坐於一桌共飲,的確值得再敬一杯。


    “第三杯酒。”劉恆頓了頓,再舉杯道:“敬將來!”


    這下眾人紛紛從情緒裏清醒過來,隱隱察覺到大將軍意有所指,卻還捉摸不透其中深意,當下也由不得他們拒絕,邊急切思索邊舉杯響應,“敬將來!”


    敬往昔和敬此時還都有由頭,可第三杯敬將來,這究竟隻是為了對應,還是指明了今日宴請的用意,這自然引人深思。


    尤其最近兩年,大將軍行事舉止,總給人一種像是換了個人的感覺,時不時蹦出個古怪想法,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大將軍,這敬往昔和敬此時,我們都想得通,唯獨這敬將來是個什麽由頭,我們這些個榆木腦袋就不明白了,還請大將軍不吝賜教。”借著這話,杜蘇計笑嘻嘻地問道。


    “迴顧往昔,再看此時,自然就得繼續看將來了,這麽一看,是不是咱們都越過越好了?隻為這個,難道還不值得共慶一杯?”劉恆打了個哈哈,“來來來,新鮮做的東西最好吃,都趕緊動筷,涼了可就不是這個味道了!”


    見劉恆不願深談,招唿眾人用餐,眾人不好再追問,隻能應下。以他們的身份,平日早已不缺這些個吃穿上的講究,加上各自揣著心事,這酒和菜就算再美味,自然也嚐不出個好壞來。


    明麵上眾人還在談笑,暗地裏眼神交匯,或是抽空傳音交流,早就忙碌開了。然而奈何情報太少,不能幫他們分析出什麽來,於是不管怎麽商議與猜測,依舊茫無頭緒,隻能無奈等候劉恆自己來揭開謎底。


    半個時辰後,宴席已到尾聲,越來越多的人放下筷子,喝茶等候。這副模樣,好像總算提醒了劉恆,讓他想起正事,“你們應該都聽說了吧,太子之爭即將開啟,各方皇族子嗣爭相下場,都在忙著博取將來參與爭奪時的資本。”


    說是問話,劉恆語氣卻異常肯定,所以不等誰人迴答,他自顧自笑道:“咱們這十日城,如今還沒做出選擇,早成了各方眼中的香餑餑,對咱們十日城動心者必然不少,而且也舍得花大價錢。我就想問問諸位,你們覺得是待價而沽,爭取把十日城賣個好價錢好呢,還是不理這些紛爭,自行其是的好?”


    這讓眾人神情都嚴肅起來,因為牽扯極大,誰都不敢冒然開口,於是一時冷了場。


    劉恆索性自己笑著打破僵局,“今日隻是閑談,有什麽說什麽,無關緊要,我隻想聽聽你們各自對這事是怎麽想的罷了……誰都不想先開口是吧,那我來點名,魯遲!”


    魯遲神情一滯,眸現苦色,終是沒敢頂撞,囁囁嚅嚅道:“屬下,屬下還沒想過這些事……”


    “無妨,反正現在說到了,你就現在想到什麽說什麽。”劉恆根本不給他推諉的機會,繼續含笑道,非逼著他往下說。


    殊不知這讓眾人驚異,更感覺到今日的大將軍明顯不同往日,竟然毫不掩飾,銳意盡顯,即便言辭都顯得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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