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幽深的山洞,出口好似鐵荊棘的形狀,有些奇異。


    如果從外麵看,這山洞如若一個巨大鷹頭,出口更像是鷹嘴,有流水從洞中穿過,順著鷹嘴兩側分流,奔騰而下。


    如此場景,自有驚心瑰麗之美。


    這正是橫天樹河一個極其出名的景觀,名為鷹嘴崖,處於橫天樹河高處,站在洞口朝外眺望,聽瀑布轟鳴,穿雲而過,俯瞰萬裏雲海翻卷,沉浮不定,浩瀚飄渺,實在是一種難得的體驗。


    可惜如今鷹嘴崖裏,獨有兩人,任是什麽美景都沒心情去看上半眼了。


    水流邊,小牛魔雖然還能盤膝而坐,情況卻很有些觸目驚心。


    小牛魔一邊手臂無力垂落,不成形狀,看樣子已經近廢了。這還是比較輕的傷,他腹部留下好幾道銳器留下的傷口,如同被攔腰斬斷好幾次一般,血肉翻卷出來,裏麵髒腑都肉眼可見。還有大腿處鼓脹得快要撐爆,皮肉變成紫黑色,不知是淤血過多還是中了某種劇毒,麵上兩根外形如鐮的粗壯牛角竟顯露出來,一根半折,一根齊根而斷,其他地方的傷就更是多得數不過來了,近乎遍體鱗傷,駭人至極。


    若是換做尋常人,他這滿身傷的一成就足以叫人斃命,實難想象他憑著何等毅力和底蘊,才能強撐到現在沒死。


    然而即便如此,他暗藏的寶物或手段,已經在之前數次激戰中用得差不多了,如今真真是到了燈盡油枯的境地。


    迴想這事,小牛魔神情劇烈變幻,時而猙獰,時而黯然,時而咬牙切齒,終歸隻化作一句話,“這事情誰也不願,就願我太大意了。”


    旁邊倚碧為他收拾傷處,邊看邊把唇咬得發白,還能堅強的一聲不吭,卻早就無聲地哭成一個淚人了。


    “要不是,要不是因為我,你哪會,哪會!”


    不等她哽咽著把話說完,小牛魔就瞪眼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怎麽又說這種話了,我早就說過,最不想聽你說這些。咱們早就是一家人了,如今死在一塊兒,不也挺好的?”


    倚碧終是忍不住,失聲痛哭出來。


    小牛魔咧嘴,擠出個難看非常的笑容,動作卻依舊溫柔而有力,將她攬到懷中安撫,“能遇到你,我這輩子都值了,真的。如今走到這一步,怪咱們命不好,今世沒活夠,咱們約好來世再遇上,好好過一輩子,你說怎麽樣?”


    倚碧哭得更厲害了,卻是在他懷中拚命點頭,還能說什麽呢?


    這男人平素堅硬如鐵,很少說什麽柔情蜜意的話,偏偏有時候說的話,實在騙人眼淚。


    真要說起來,並非小牛魔大意,人家暗中布局不知多久了,就算他再怎麽謹慎,恐怕也難逃這些歹人的算計。再者說這種事情,不到發生的那一刻,絕不會有人能提前預料到,否則也不至於鬧將開來後,引發這麽大的轟動。


    他可是四小王之一,自幼力壓一代人的絕頂人物!


    甚至於不少天驕,都被他綻放的光華掩蓋得黯淡無光,威名震世。


    此次秘境之行,整個妖族都對他寄予厚望,隻盼望他能帶領妖族同齡的天才們,在這次盛宴攥取更多的利益,卻很少有人會擔憂他自身的安危。蓋因為任誰想來,無論是自身實力還是地位,都足以保證他在這次秘境之行中,隻會遇到來自秘境本身的危險,而不會遭人算計。


    可是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偏偏就發生了。


    這些人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必殺。


    小牛魔如今迴頭去想,自己一開始就已經落入了別人的陷阱,包括他自認為絕不會背叛他的那些同族,事實證明,就是他們率先把他賣了。


    不然小牛魔如今的身份和所在的位置,他隻跟幾個最親近的同族說起過,別人能認準他布下圈套,分明早就確定了這些消息。若不是這些同族出賣了他,別人怎麽能得到這些消息?


    等小牛魔想到這事,隻覺渾身發冷。


    連自認為最能信任的同族都能賣了他,這世上還有什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是以後來見到萬妖盟的成員也加入到獵殺他的隊伍之中,小牛魔早已不覺得驚訝了。


    “難怪人們常說,我妖族最是自私自利,幼年時還不覺得,如今看來,果然如此。”為了自身的利益,就能助紂為虐,轉過頭去與敵人聯手來害自己人,毫無廉恥道德,竟是卑鄙如斯。


    “一個萬妖盟盟主的位置,加上一個可能頂替我四小王稱位的機會,真就這麽吸引人嗎?”小牛魔眸光閃動,“虎治啊虎治,你想得太美好了,真以為這個位置很好做是吧?”


    虎治,正是這次萬妖盟領頭來圍剿他的人,那個新晉的五重強者。說是新晉,其實並不準確,至少他晉升的事情,小牛魔早就有所耳聞,至少是在沒進入秘境之前,虎治就已經突破到了五重師境,隻是一直隱匿,沒有對外宣揚而已。


    這樣的人物,不僅萬妖盟有,其他五大盟會一樣存在,都是作為關鍵時刻突發製人的底牌。


    比如眾道盟那邊,這次領頭的“新晉”五重強者,名為曹集,也是同樣的情況。這種隱於暗處的五重至強者,大多是初入五重境修為,憑境界也能力壓群雄,但實力自然比不上四小王,若是單打獨鬥,乃至兩人合力,都不會是小牛魔的對手。


    這些人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一開始根本沒冒頭,隻派三個眾道盟成員和小牛魔“巧遇”,由於一塊靈金發生了摩擦。


    以小牛魔的性子,遇上這樣不開眼的家夥,那肯定沒什麽好說的,該打就打,該殺就殺,殺了兩個放了一個逃走,隨後也沒怎麽當迴事。畢竟他覺得,憑他展露的五重師境修為,眾道盟絕不至於為兩個死人來跟他較勁,必定會知難而退,自然沒有再把這事放在心上。


    哪裏想到,這才是開端。


    等曹集突然蹦出來,向外界傳出其“新晉”五重強者的身份,而且就身在橫天樹河,小牛魔才開始感到事情有點不對勁。


    可到了這時候,發現不對勁已經晚了,後續發展之快,遠遠超出了小牛魔的想象。


    小牛魔殺了眾道盟成員這事,成為對方的借口,曹集“振臂一唿”,就召集了數百同盟,扛起為同盟成員報仇的大旗,從此徹底拉開了圍獵小牛魔的森然大網。


    這還真是儒家的行事風格。


    即便要殺人,也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顯得自身多麽大義凜然。實則在小牛魔看來,相比那些直接遞刀子的玩法,儒家的行徑陰險卑鄙到了極點,更讓他覺得惡心。


    隨後,小牛魔和倚碧無論到哪裏,都會被眾道盟很快追上,從此激戰不斷。


    每次都能這麽快鎖定小牛魔二人的準確方位,要說這其中沒有百俠盟的插手,小牛魔打死都不信。別的不說,通風報信肯定缺不了小說家,估計還有卦家,想要算定他的位置,卦家非得動用不少重寶才行,再說每逢大事,哪能缺得了最愛攪合的縱橫家?


    縱橫家出手了,那麽虎治的加入,也就不那麽叫人意外了。


    雖說在進入秘境之前,按照妖族各家長輩的商議,這次派出的兩大王牌,小牛魔和虎治,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這是不容輕易更改的決定。可是同為五重強者,虎治又豈會真能甘於籍籍無名,把所有風頭都讓給小牛魔?


    尤其後來小牛魔隱匿不出,虎治早就蠢蠢欲動了。憑他同為五重強者的身份,想要在萬妖盟裏招攬更多追隨者,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平日裏沒事,虎治就算心有不滿,頂多在私下裏發些牢騷,抱怨不斷,卻不會生出更多念頭。可是如果發現小牛魔遇險,很可能就此隕落,虎治的心肯定就活泛了。


    換做小牛魔自己身處虎治的位置,得知此事後就要做出選擇,最該做的就是領人來援救。於情於理,小牛魔不管怎麽樣,畢竟是萬妖盟擺在明麵上的招牌,這招牌要是倒了,整個萬妖盟都會聲望大降,一損俱損,所以哪怕不情願,虎治也得盡力營救才對。


    虎治一開始帶人趕來橫天樹河,應該就是抱著這個打算而來的。但是等他趕到後,發現要殺小牛魔的勢力有多麽龐大,估計就陷入了猶豫。


    他必須權衡,冒著得罪眾多勢力的風險,乃至拚了整個萬妖盟去獨力對抗這麽多勢力,隻為救一個小牛魔,到底值不值。


    身處虎治的角度,謹慎權衡,小牛魔自然理解。


    但是虎治後來搖身一變,從營救者變成同流合汙者,這轉變之快之劇烈,裏麵肯定少不了縱橫家的“功勞”。縱橫家最擅長的,可不就是挑撥離間,勾起人心中最隱藏的野望,然後順水推舟?


    當小牛魔從一次激戰之中,見到斜刺裏殺出的虎治和其率領的戰陣,登時如遭雷擊。


    虎治和其率領的戰陣的出現,成為最致命的一擊,那一戰小牛魔受創極重,動用最後一張保命遁符,總算勉力逃了出來。


    然而至此,經過數次激戰,舊創未愈又添新傷,加上虎治等人的背叛,小牛魔早已身心俱疲,心如死灰,知道這次自己是難逃一死了。


    明麵上就有眾道盟和萬妖盟,暗裏可以確定的是百俠盟,其中還藏著哪些勢力,這就更不好說了。


    如此局麵,直給小牛魔一種眾叛親離,舉世皆敵的感覺,好像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趕緊去死。


    諾大的天下,竟容不下一個他。


    英雄末路,蓋莫如是。


    他把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在心中過了一遍,竟發現唯一還能相信的,隻剩下身邊的倚碧,和最近才結識的劉恆。


    為何能確定劉恆沒有參與,隻因為他知道,要是連劉恆都來了,他肯定活不到現在,早該死了。


    劉恆之強,恐怕小牛魔看得比劉恆自己更清楚,要是劉恆換一個性格,憑他手頭眾多手段和寶物,絕對是同輩人中最可怕的存在。


    想他張狂一世,到頭來能夠相信的,竟隻有這麽寥寥兩人而已,說來既可悲又可笑。但哪怕獨有這兩人,卻讓小牛魔覺得異常滿足,這說明他的眼光,還沒有差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一生能得一紅顏,得一知己,足矣。”


    越是這樣,他越不想把劉恆也牽扯進來。他的處境他自己最清楚,即便劉恆來了也救不了他,還要白白搭一條命進來,害人害己,尤為不值。與其如此,不如讓劉恆置身事外,留一個活口,來日必然能為他報仇,這已經是小牛魔如今唯一的期望了,也是他和倚碧的共識。


    “兄弟,你可千萬別犯傻啊!”


    現在,小牛魔一心惦念的反倒是怕劉恆犯傻,非得來救他,那才糟糕。


    他還在擔憂這事,洞外越來越多的人影,讓他徹底沉默,片刻後嘴角冷笑。


    “來得可真快。”


    他和倚碧才剛剛躲進鷹嘴崖,到現在頂多過去半個時辰不到,這些人居然再次找到了他們。


    相比上次,各方勢力追上他們的速度,又變快了。


    “他們又來了?”


    倚碧胡亂擦拭淚水,惶急問道。


    唯有麵對她,小牛魔眼中才會重現柔光。對於倚碧的詢問,他並不迴答,反倒扯起袖子,重新為她擦拭麵龐,隨後好好端詳了一陣,才笑道:“哭得跟個小花貓一樣,得好好擦幹淨,不能讓那些雜碎笑話你。”


    倚碧定定凝望他,漸漸地也笑了,安靜下來,任由小牛魔替她擦拭。


    因為她知道,待會應該就是她和小牛魔的死期,死時不能太難看,否則會墜了自家男人的臉麵,這一點她尤為在意。


    小牛魔的舉止輕柔,好像在擦拭一塊珍寶,怎麽看都看不夠。直到洞外的喧鬧聲越發鼎沸,甚至蓋過了瀑布的轟鳴聲,他才不舍地歎息一聲,心知該去麵對這注定的結局了。


    他努力想自行站起來,奈何受創太重,竟是幾番踉蹌都沒能爬起。旁邊倚碧默不作聲,伸手攙扶,小牛魔身軀一僵,終是沒有再拒絕。


    倚碧見狀心頭發酸,自家男人平素根本不願讓人牽扶,嫌這樣會壞了他的英雄氣概,如今卻任由她扶了,可見已到何等地步。


    兩人艱難起身,勉強平整衣物,就這麽相互攙扶著,一步步走向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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