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人群中,劉恆靜靜而立,若有所思。


    從這看似離譜的隨後一關,讓劉恆感悟到了很多東西。這第三關看似羞辱人,實則知微見著,可見世家傳承中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規矩。


    知規矩、重規矩的人,遠比桀驁人傑更受世家的重視,這就是世家和宗門不同的地方。宗門同樣重規矩,但如果天賦驚人的弟子,卻能打破很多規矩,宗門將給予最大的寬容。


    反觀世家,往往會把這樣桀驁不馴的天才送去宗門,把聽話的人物留下,充作世家的中流砥柱。


    世家和宗門選擇了不同的處世方法,孰優孰劣真說不好,畢竟有千年的宗門,也有千年的世家,隻能說各有特色,各有勝場吧。


    至於第三關本身,劉恆倒比其他人都看得開。要說他這幾年,有得意過,有落破過,有武夫境斬殺北胡學士祭師的霸烈,有西南新秀大比第九的奪目,卻也有萬裏奔逃的落魄。


    他的經曆比起常人更豐富,草地上滾一滾這種所謂的羞辱,劉恆哪裏會放在心上。他灑然一笑,已經隨著最先動作的十多人滾了圈草地後,重新站起身來,隻是身軀微震就抖落草泥塵土,依舊清爽幹淨。


    當然對於三大家來說,這舉動如同投名狀,意不在羞辱,而在於看眾人是否聽號令而已。


    所以最先動作的十多人剛起身,圍觀的管事們很快就圍攏上來,笑著寒暄安慰,或者相互爭奪看好的人選,竟是十分尊重。


    “這位勇士,我乃是納家謝正公子的管事,若是來我納家,隻要表現得好,將來戰場上你就能跟隨謝正公子,建功立業,絕對有你的份!”


    “我代表穆家子羽公子前來,子羽公子是主家嫡係,將來前程更佳!”


    “他們誰都比不上我曲家曲三公子,勇士若是知道曲三代表什麽,相信就該做出正確的選擇了。”


    劉恆這裏也圍了五六個各家管事,都是代表各自主人而來,給出種種許諾來招攬,熱忱得很。尤其以曲家這位管事最為矜持,言語提及曲三公子時,其他管事登時冷場,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


    劉恆同樣有些詫異,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兩眼。


    曲三,這個三不是他名三,而是他在曲家排名第三的意思。尤其這排名,在世家中極為講究,不僅意味著這人血脈純正,潛力極大,更意味著此人排入了同輩中繼承家主的第三順位。


    如果同輩中前兩人故去,他就是同輩裏最有希望繼承家主的人,比起其他人,身份的分量如有天淵之別,不可同日而語。


    如此人物,家中下人盡可任由他挑選,甚至可能旁係同族也樂於他的招攬,他絕不該缺使喚的人手才對,怎麽也來這裏招人了?


    劉恆正心生疑惑,旁邊有管事已經冷哼出聲,“要是去了那位手下,還不如直接自個跳火……”


    “納家的,可別信口開河!”不等這位代表曲三的管事發話,旁邊有管事已經朝他厲喝,避開劉恆連連使眼色,讓這納家管事麵色微凜,果然不再開口了。


    見狀,曲三的管事不再理會,隻朝劉恆冷冷問道:“怎麽樣,這是難得的機會,勇士可考慮清楚了?”


    劉恆像是沒聽懂旁邊管事的怪話,聞言愣怔後就露出有些驚喜的神色,“承蒙管事看得起在下,在下自然願為曲三公子馬首是瞻。”


    “不錯,識時務者為俊傑,公子定會看好你。”見劉恆答應得爽利,曲三的管事也很是滿意,“其他諸位呢?”


    他看中的不止劉恆一個,也在詢問其他的過關者。最先過關的十多人有的欣喜應諾,有的麵露遲疑,有的卻是忙不迭地接受了其他管事的邀請。


    這一幕,叫接受曲三公子的管事邀請的五六人有些發懵,立刻覺得不太對勁。這可是曲家排得上號的繼承人,來自他的邀請,怎麽還有人不僅不納頭就拜,反而有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感覺?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眼見其他人看向他們的目光沒有豔羨,反而大多有種憐憫和嗤笑,任誰心頭都會咯噔一下,心中莫名生起一絲不安。


    “行了,事情緊急,先過關的先走。”為首的管事大聲喝道,打破了詭異的氣氛,讓眾人來不及多想,就被人帶著去換了各家護衛的衣服,分派馬匹趕著上路了。


    新換上這套曲家護衛的衣服,劉恆穿來有些緊身,坐在馬背上奔馳著出城,還是忍不住扯了扯。


    “小兄弟,哪兒人啊?”


    跑在劉恆旁邊是個大胡子,似是耐不住寂寞,朝劉恆搭訕起來,“我啊,叫黃章,算是湖州獵虎山的散修,前些日子散了夥,幸好又找到了這活計混口飯吃,你呢?”


    劉恆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才發覺這人舉止言語果然帶著很重的江湖氣。所謂的江湖氣,其實說明白點就是匪氣,可見這人怕是上山當過賊寇的。


    好在這人還算坦蕩,甚至自己把曾上山當過“散修”的事情自然而然說了出來,總算不叫人太過反感。不過別看這人很是豪爽,但匪就是匪,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事情他估計沒有少做過,雙手早就沾滿血漬。


    這樣的人,劉恆近些年殺了不知多少,此刻依舊不會多麽客氣,冷淡道:“在下劉恆,乾州人,來這裏討個營生。”


    可黃章似乎不在意他的冷淡,聞言詫異道:“乾州人,離我們湖州可夠遠的,沒想到劉小兄弟看著年紀不大,原來還是個老江湖了。”


    “黃老兄謬讚了。”


    “看你樣子,倒有些像宗門出身的,怎麽也混到這幅田地了?”黃章眯了眯眼,突兀發問。


    劉恆心頭凜然,才發覺這人來搭訕不像他想的那麽單純,居然一上來就盤問自己的跟腳,“難道是三大家安插進來的探子?”


    想來也對,以三大家的謹慎,豈能真就招納一群來曆不明的人物,還敢放心使喚?


    這些人之中,前來盤查眾人身份來曆的三大家探子,估計不隻是黃章一人。劉恆心裏有了猜測,更加留意周圍的動靜,就發覺除卻黃章和他這裏,馬隊之中還有好幾處,也在發生著相似的事情。


    有幾人看似在和身邊人搭訕,實則或明或暗的在套話。


    “黃老兄眼睛真夠毒的,我少年時的確入過宗門,早些年就叛出來了,混跡江湖很有些年頭了,沒想到黃老兄竟然還能一眼看出來。”心念急轉,劉恆雙目閃過厲光,霍然盯住黃章。


    黃章嘿嘿笑道:“那是,咱們落草的,沒點眼力勁的也活不到現在。什麽人是什麽來路,是朝廷鷹犬還是宗門弟子,或是世家子弟,一看就明白了,藏都藏不住。”


    “我給你說,早些年還有個朝廷探子想要混到我們獵虎山,沒幾個月就被玩死了,可憐到死都不知道他打一進山,兄弟們就全都知道他是幹啥來的了。”


    劉恆盯住了他,“怎麽說,莫非黃老兄懷疑我來路不正?”


    眼見劉恆兇煞氣息驟增,黃章也驟然心悸,趕忙訕笑著道:“劉小兄弟這是幹啥,不過趕路閑的沒事,相互認識認識罷了,何必這麽緊張,都放鬆點放鬆點。再說咱們這出身,哪裏有什麽正來路,可不都是做些舔刀子營生的麽?”


    實在是劉恆這驟然顯露的兇殺氣息太過駭人,在黃章這雙毒眼看來,宗門弟子絕不會有如此殺氣,倒更像亡命之徒!


    比他們這些落草為寇的,劉恆這種人更加危險,饒是黃章也是一陣心驚肉跳,試探著道:“劉小兄弟叛出宗門後,手下人命怕是不少吧?”


    他還真沒看錯,劉恆這些年出門幾次,不拘是妖是匪,沿路都得至少殺個上百。所以劉恆順著他的意思冷哼了一聲,“百多人總是有的,誰記得清這個?”


    黃章臉色有些泛白,不敢再繼續盤問了,這再盤問下去,到底是誰嚇唬誰?


    他雖說為寇,這些年也沒少殺人,但自問也沒有劉恆這種兇氣,把殺人說得和吃飯喝水一樣輕描淡寫,不是亡命之徒又是什麽?


    這種人物,可比他當匪寇要可怕得多!


    不過,不必再盤問了,如此來路,已是“正”得不能再“正”了。想到這裏,黃章趕忙轉了話題,“劉小兄弟怕是不知道,說來也巧,咱們如今要去緝拿的也是一位叛逃宗門的人物,此人可比劉小兄弟還要不簡單。”


    “哦?”


    聽到黃章要說起何伯來了,劉恆故作驚異,“真是巧了,這人怎麽個不簡單法?”


    見提起這事,總算引起了劉恆的注意,黃章得意起來,有意賣弄道:“此人名叫何相生,人家是從百武聖地血神宗叛門而出,身為聖地叛門弟子,堂堂武師境高手,偏就叛門去做了人家的仆人,你說怪不怪?”


    “聖地的叛門弟子?叛門去做別家的仆人?”劉恆果然大吃一驚,旋即又目露兇光,“慢著!武師境高手?讓我們這些武夫士子去緝拿一個武師境高手,三大家這是在開玩笑,還是叫我們去送死的?”


    他厲喝出聲,周圍人也驚得紛紛望過來,聞言也是驚疑不定。


    “哎我說劉小兄弟,別這麽激動行嗎,先聽我說完!”見劉恆當即要駐韁立馬,黃章趕忙攔住了他,“先聽我說完!”


    “你說!”劉恆冷冷逼視他,“要是有丁點不對勁,別怪姓劉的這刀不認人!”


    他這一發怒,氣勢太霸道了,黃章冷汗直流,隻覺壓力如山大,心中難免抱怨,“怎麽偏就接著這活計,早知道換別人來伺候他了。”


    可威逼麵前,尤其引得周圍好些人都麵露猶豫,黃章也不敢耽誤,急忙解釋起來,“那人據說得到一種奇寶,逃遁速度驚人,咱們已經把他圍困在一片山林裏,就需要多派人手前去搜查,一旦發現此人蹤跡趕緊發訊就是。說是協助朝廷緝拿,我們就是去打打下手,動手自然有三大家和朝廷的高手頂上,輪不到咱們去搏命。”


    聽到這番解釋,劉恆和其他人的臉色才和緩下來,劉恆心下也是一安,“碧夫人斷言之中,何伯這三年裏有危險,也有大機緣,如今聽起來,應該是又被她算準了,就是不知是什麽寶物?”


    何伯可以說成也此物,敗也此物。全虧得這樁機緣,何伯才得以安然度過三年,但也因為寶物動人心,反而引得更多勢力插手其中,欲圖奪取這寶物,使何伯陷入更危險的局麵,才有將來那一劫。


    如此寶物,劉恆自然好奇,索性直接問道:“這人得了什麽寶物?”


    “這我們哪是我們能知道的?”黃章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嘿笑道:“橫豎也不是我們可以染指的,劉小兄弟,咱們就別多想了,還是繼續說這人的事吧。”


    “你說。”


    “照說劉小兄弟既然是乾州人,應該也聽說過三年前轟動一時的禦使太監被刺一案吧?”黃章道目光閃爍,“正是此人所為!”


    “是他做的?”


    劉恆終於動容,“沒想到是他,既然如此,我的確比不上他!”


    “是啊,此人之膽大,漠視王法,叫人不得不佩……”黃章由衷感歎。身為江湖人,最佩服的就是這等好漢,可是突然他又警醒過來,沒有繼續往下說,訕訕住了口。畢竟如今身份已經不同,他們正要去緝拿此人,再誇讚下去未免有些於理不合。


    “還有啊,劉小兄弟多注意他身邊的一個孩子,誰要是能把他生擒,必有重賞。”黃章又悄悄透露一句,“這事別說出去,咱們知道就成了。”


    “怎麽?”劉恆故作狐疑地反問道:“你要說起那案子,我的確有些印象,隨他逃竄的不過是個被貶為平民的世家子罷了,莫非這孩子有什麽不對勁?”


    黃章擺了擺手,大有深意地道:“你啊,就別問這麽多了,隻能告訴你這孩子也有大用,上邊有大人物指名道姓要他。你想想,能讓何相生這等人物甘於守護十多年的孩子,身份豈能簡單了?”


    劉恆沉默,終是喃喃輕笑,“真是有趣得很。”


    是啊,何伯這樣的人物,偏偏默默守護了他十多年,從小帶大,等他漸漸長大,同樣發覺了其中的蹊蹺。


    但他究竟有什麽不簡單的身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至今一團迷霧。


    可不就是有趣得很?


    一路閑談,相互套著話,原本陌生的十多人總算熟絡起來,趕路也不像一開始那麽沉悶無趣了。


    三天三夜過去,他們離開了大道,往僻靜山林中行去。


    劉恆心裏暗暗估量,“應該是快到門疊嶺了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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