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遇到這樣一個充滿謎團的少年?


    少年魂魄文氣充盈,卻比一般士子更顯得靈動,還帶著快要顯形的獨特光澤,正是靈體將要成型的征兆。別人或許會看錯,或許會忽視,但他絕不會看錯,因為他曾經見過,卻是別人的天驕弟子。


    所謂靈體,位列奇物天驕榜,總計三百種,億萬人裏稀世可見,卻天生就注定是修道奇才,一旦栽培成型,遠超普通天才。但這類天驕才出生,隻是比別人多了成就靈體的可能,想要將靈體培養成型,發揮靈體的真正妙用,花費堪稱恐怖。


    最差的靈體,也得長時間服用十多種珍稀靈藥,每一種都價格驚人,而且十分稀少。沒有學士境的世家,想栽培靈體近乎不可能,如果強求,能生生把這類世家拖垮,花費之巨可見一斑。


    而眼前少年根基已成,恐怕隻需要最後兩種最為珍貴的靈藥,便能點蛇化龍,成就靈體,他的身世豈能簡單?換做他是老師,也絕對當寶一樣,比其他弟子更盡心的栽培。


    要不是這樣,白須老者也不會如此重視他,更怒斥其魯莽,這樣的良才美玉,實在太珍貴了,白須老者都不忍其這樣廉價的夭折。


    見少年如此衝動,他怒的是少年的老師誤人子弟,但聽少年的說法,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明明是天驕,卻隻傳授讀書和文才,不教禦敵防身的法門,甚至什麽都不告訴少年,這是哪家的奇葩收徒方法?說誤人子弟,偏偏還如此煞費苦心的栽培靈體,又畫蛇添足般教了粗劣的武技,究竟是為了什麽?


    麵對少年身上越來越多的謎團,他都完全看不懂了。


    但知道少年不懂術法,剛才怎麽會做出那樣“魯莽”的選擇,白須老者恍然大悟。武生三重的修為,要逃命並不困難,卻明知不敵還衝上去,是在以他僅有的能力去救人!去拚命!


    這樣的仁義熱血,這樣的果敢擔當,令他悚然動容,印象大改。


    他仿佛見到,聖賢低喝“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大氣魄!


    這才是真正的天驕!


    叛逆之徒,也就是沒有老師了?


    連即將成型的靈體都被逐出師門,顯然犯下了極其嚴重的罪錯,但少年此刻顯現的心性,還是令白須老者怦然心動。


    “所謂術法,是你修為的顯現,是禦敵防身之法,是護你修行的法,是教化眾人的法,你看好了。”白須老者盤腿而坐,神色悲憫望向匍匐在地的兩群人。


    “人世,多苦。生來苦,逝去苦,眾生皆苦……”


    這是《大生經》,一篇道家的傳世經文,劉恆自然讀過,是闡述人到世上接受磨難,引人向善的微言大義,但他不明白老先生讀這篇經文是什麽用意。


    但隨著老人清朗頓挫的闡述聲,仿佛有種莫名溫暖的感染力,劉恆的心也跟著漸漸靜了下來,不由自主迴想起曾經的過往,一幕幕恍如昨日。


    大夏百姓,隻覺自己一生苦難眾多,更犯下無數錯事,轉眼已經人人都是泣不成聲,隻求老神仙救苦救難,或是懺悔自己的過錯。


    而那群北胡人,蠻橫臉上竟早已淚如雨下,朝老人磕頭不止。那些本來不放在心上的罪孽,似乎突然變換了角色,自己去承受了一次次苦難和絕望,才幡然醒悟曾經犯下了多大的錯,乞求眾人的原諒。


    錯了麽?


    劉恆也開始迷茫,迴想起和老師的爭執,老師背後的怒和傷心,趙景的兩次斷腿,秦衣鶴和林浩雲的悲和怒,顧老頭臨死的不甘和眷戀。


    別人在痛哭悔過時,他的眼睛卻越來越清明,“沒有因就沒有果,我不讓別人痛哭,別人就會讓我痛苦,除了老師的事,我並沒有該懺悔的東西。”


    雖然如此,可是眼前所見,已經讓他震撼莫名。


    讀一篇經文,讓千百人悔過,連喪心病狂的北胡人都被啟發出良知,受到內心的譴責,輕易化解了一場災難,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力量?


    “如果悔過就能消除罪孽,他們手下萬千冤魂,就應該饒了他們犯下的罪孽?簡直放屁!”


    突然的一聲暴罵,打斷了祥和的氛圍,無數人從痛哭中清醒,愕然望去。


    是誰這麽大膽和粗俗,竟敢怒罵老神仙?


    隻見城樓頂上,不知何時出現一輛馬車,模樣陳舊普通,馬也是又瘦又老,真不知道怎麽上的城樓高頂。城牆上的守衛們一陣慌亂,怒喝聲不絕於耳,紛紛朝城樓衝去,老馬卻是縱力一躍,竟從數十米高的地方直接跳了下來!


    無數人都嚇傻了,如此古怪的馬,它都不怕摔死麽?


    然而老馬帶著馬車落地,卻是如此平穩,連馬車都沒有絲毫顛簸,如同在平地上行走一般。這時候所有人都閉嘴了,哪怕再無知的人也明白,這馬車絕不簡單。


    劉恆卻呆了,這不是蠻廚子的馬車麽?


    平時隻覺得馬車裏麵大,在外麵看著卻小,頗為神異,但直到此刻他才發覺,這馬車和馬比他感覺的還要奇異!


    已經停下誦經的老者,平靜望向馬車,“悔過,是讓他們以後不為惡,去做善事,一加一減,能少去世上更多的罪孽。”


    “北胡的悔過了,大夏的服麽?”蠻廚子冷笑道,“人心多變,大夏的要報仇,也少不了去殺,你們這些迂腐酸才,能有屁用?”


    “冤冤相報,何時能了?”


    老者一歎,正色道:“所以我正要講,原諒是一種美德,不應該再為自己增加苦難,放下仇怨,才能感受到世間美好。”


    “我這種動手的,說不贏你們這些動嘴的,就真以為你們是對的?”蠻廚子跳下馬車,突然手起刀落,旁邊的北胡人還茫然時,已經身首兩分,突兀被殺。


    說著話就開始殺人,實在出人意料,引得一片驚唿。


    “天道不公,我來替天行道!”蠻廚子淡淡說著,已經走向第二個北胡人,“我隻知道血債血償,這才是公道。”


    “你這是以殺止殺,同樣是殺孽!”


    白須老者微微豎起眉頭,似乎也動了怒,氣氛突然凝滯到極點。


    那北胡人驚恐想逃,蠻廚子卻大步趕上,依舊提刀就斬。然而風聲大作,一縷縷隱現青色的疾風飛快纏繞蠻廚子,如同萬千繩索將他綁住。蠻廚子怒喝一聲,腳下大地竟轟然崩塌,渾身鼓脹起來,仿佛要化身巨人,欲圖崩開風繩的禁錮,嘎嘎聲格外刺耳。


    傍晚雲霞,本是晴空萬裏,片刻間風起雲湧,黑雲壓城一般,像是某種毀天滅地的恐怖征兆。


    白須老者腦後,隱約顯出一圈圈光暈,柔和而明亮,照耀昏暗天下,恍如降世神靈。蠻廚子身上卻倏然有血紅光柱衝霄直上,貫天徹地,光柱之中,似乎有眾多高山大川,萬千古怪蝶影。


    那種蝴蝶,個個身形巨大,蝶翼竟都是刀片模樣,銳利又猙獰,點點血光令人毛骨悚然,在光柱中穿梭往來,迅疾與恐怖。


    天地仿佛有哀鳴聲,有洪亮嘶吼聲,也像是多了萬千人的低吟和令人愉悅的歡唿。眾多異象相互對立,祥和與殺氣同在,怪異得令人吐血,頭暈目眩。


    “竟是武師境!”


    劉恆目瞪口呆,他從沒想到蠻廚子居然這麽強,曾經還用何伯企圖恐嚇蠻廚子,現在看來何等可笑。而白須老者,分明沒有武師境,卻同樣異象驚人,和蠻廚子對抗絲毫不弱,“一個枯瘦老先生,他修的是什麽道?這是什麽力量,居然也能這麽強?”


    兩個如同的強者相互僵持,所有人都嚇得顫顫發抖,膽戰心驚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城牆上早已慌亂一片,不片刻城牆上也猛地衝起血光,還有一道亮目光暈,文氣洶湧,大將軍和城守的到來,才讓守衛們略微安心。


    但是劉恆能看出來,大將軍和城守的氣勢,竟然遠遠不如眼前的兩人,根本起不到威嚇的作用。蠻廚子和白須老者僅僅瞥了一眼,便專注在對方身上,顯然並沒有太在意這兩人的存在。


    “他們究竟強到了什麽程度?”


    劉恆隻覺駭然,“連大夏高官都不放在眼裏?”


    “兩位,在我大夏邊疆顯化修為,究竟意欲何為?”那厲喝聲,應該是大將軍說話。


    “還請不要牽連無辜百姓!”這話聽來,仿佛帶有懇求的意味,或許是城守,可劉恆隱隱覺得不舒服,這人似乎是在示弱,更有種請兩人遠離此地去解決恩怨的含義。


    與此同時,臨順城的城牆隆隆有聲,有了莫名的變化,隱隱有龍虎和眾多神獸的影子在臨順城半空若隱若現。顯然諾大一座邊疆重鎮,隻因為兩個人而緊張到了極點,不惜開啟了某種禦敵大陣。


    兩人卻毫不在意,依舊對峙片刻。蠻廚子的刀斬不下去,漫天的巨大怪碟飛蛾撲火般,衝殺向白須老者,半空卻被一篇閃爍青色電光的數千古字如網包裹,怎麽也衝突不過去。


    可那個北胡人也僵在原地,仿佛被嚇傻了一般,可麵上神情卻在瘋狂變幻,恐懼和絕望,像是在努力掙紮,卻依舊動彈不得。他身前有本經文,死死擋在蠻廚子刀前,劉恆有種預感,要不是這本經文,北胡人或許已經死了。


    這樣的爭鬥,奇異得匪夷所思,劉恆什麽都看不明白。其他人更是不堪,都覺得大禍臨頭,快要崩潰。


    蠻廚子似乎不耐煩了,突然朝劉恆怒喝,“還不去提你的刀來,把這些畜生都給我宰了!”


    白須老者一愣,也定定看向了劉恆,“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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