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弗利山莊某處豪宅內,管家和仆人早在魔潮降臨時就已駕車逃走,偌大房屋隻剩下一個常年不見蹤影的主人和一個行蹤詭秘的客人,兩人坐在客廳裏,主人正襟危坐,客人隨意散漫。


    主人是位黑人,皮膚黑得像苦味巧克力,他年紀並不大,既不是著名影星,也不是運動明星,能擁有足夠在貝弗利山莊置辦一處豪宅的巨富身家,即便在天天都有奇跡的美聯邦,也是一件罕見的事情。


    客人也是位黑人,膚色更深,黑得像碳,由此顯得眼白和牙齒更白,白的像東方瓷器。


    兩人手裏都舉著一個高腳杯,主人杯裏盛著價值萬金的鸚歌赤霞珠,客人杯裏的猩紅液體更加濃稠,那是處子的鮮血。


    “選在這個地方與您見麵,於我而言承擔了極大風險,希望今天我們能有所收獲。”主人向客人舉杯致意。


    客人迴敬道:“不必擔心,道格先生,我的部下完全能確保您的人身安全。”


    “即便能保證人身安全,也未必能保證我的財富安全。危害人類罪,可是一個頂尖律師都不願意接手的棘手罪名。”主人禮貌性地將寬厚的嘴唇在杯口沾了一下便放下酒杯,黝黑有神的眼睛定格在眼眶裏,向對麵投射銳利的目光。


    “說實話,雖然知道您有很多具軀體,但在此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您會選擇一副黑人的軀殼與我進行談話,畢竟您的名字是‘白’。”道格講了個冷笑話,緊接著直入主題,“弗裏曼先生需要確切知道,他的轉換儀式將會在何時舉行?”


    “黑色的白,很有意思,不是嗎?”


    白不像道格那樣矜持,仰著脖子一口就喝完了杯子裏的人血,還伸出舌頭舔了下杯沿,然後迴答道:“在我們的計劃成功後,會由我親自為弗裏曼先生進行轉換儀式。我知道弗裏曼先生很焦急,但是轉換儀式必須等到計劃成功之後。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人類內部會掀起一陣強烈的反聖族情緒。如果我們無所作為,你們的政府、華夏的政府,都會不留餘力地抹黑聖族,然後從根本上抹殺聖族。為了聖族的存續,為了自身的進化,弗裏曼先生必須要盡全力配合我們,讓我們將聖殿的光輝照到這片光輝的土地上。”


    道格極好地掩飾了自己對白的厭惡,保持著優雅的微笑搖頭道:“這是美聯邦,您應該知道美聯邦的遊戲規則,不論是威廉總統還是弗裏曼先生,都不可能隨心所欲地行動,弗裏曼先生已經做出了最大程度的付出,在得到切實迴報之前,他不會再采取進一步行動。況且,某種程度上看,董事會的成員比國會議員更難應對。”


    道格說的是實話,他曾是白宮某位大人物的行政助理,現在又是一個大型財團董事會重要成員的代理人,對於雙方都有充足的了解,他有資格對此做出評判。


    “替我轉告弗裏曼先生,我更加希望他能早日加入聖族的大家庭,隻是計劃成功之前,我們需要他保持人類的身份,因為他不能以聖族的身份站在即將到來的巨浪的浪尖,那會讓他摔得粉身碎骨,也會使聖族蒙受難以承受的打擊。另外,我相信弗裏曼先生會繼續采取行動的,沒有人能拒絕新生的誘惑,不是嗎?至於董事會其他成員的阻撓……還是那句話,沒有人能夠阻擋新生的誘惑。”


    白的暗示足夠明白:董事會的成員大多年事已高,攀登高位的過程不僅僅耗費了他們幾十年的時光,還消耗了他們的身體健康。成為聖族,獲取新生,對於身居高位的年邁者而言,意味著第二次全新的生命,沒有多少人能抵抗這種誘惑。


    “是的,這個誘惑很有吸引力。但是白先生,董事會的成員隻是老,並不是老糊塗。”道格心想自己的智力恐怕沒法與這位非人類的存在相提並論,再繼續這樣猜謎似的對話毫無益處,幹脆直接一點,“弗裏曼先生飽受病痛折磨,即便是最優秀的醫療團隊也無法扭轉他的病情,所以對於轉化儀式他沒有任何抵觸,因為弗裏曼先生沒有選擇,或者說隻有唯一的選擇,那就是你們。作為他的代理人,我尊重他的選擇。但是,我很確定,董事會其他成員絕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們還沒有到弗裏曼先生的年紀,也沒有經曆過這種費盡一切心思卻隻能默默等待死亡的絕望,他們還有其他退路。現代科技日新月異,尤其是生物科技與醫療水平突飛猛進,即便他們的生命隻剩下十年的時間,他們也會想到這樣一種可能性:或許這十年之中,就會出現一次生物科技的重大突破,為他們爭取到更多時間,等待下一次突破,直到冬眠技術或是永生技術的來臨。”


    “對於這樣一批始終走在永生階梯最前麵那一階的富豪,轉化儀式或許會讓他們心動,但隻能是備用選擇,在走投無路之前,他們不會選擇這條路。畢竟,任何一個智商正常的人類都會對你們感到恐懼,我也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能克服這份恐懼,坐在這裏與您談話。”道格說完,長籲一口氣。


    “你說的都對。”白抬起雙手輕輕為道格鼓掌,就著掌聲的節拍,他說道:“所以在必要時,我們可以先讓他們走投無路。”


    “您是想將他們強行轉化?我承認以您和您屬下的實力,的確有能力突破他們的安保,將他們綁架到某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將他們直接轉換成您的族群。但是這樣的做法隻會激起更兇猛的反擊,相信我,財閥們於利益集團們同仇敵愾,那比總統與國會上下一心更可怕。”道格忽然對白的智商產生質疑,這是他第一次當麵見到白,白給他的感覺並不像一個深謀遠慮的棋手,一個合格的棋手是無論如何不會掀桌子打破遊戲規則的。


    或許,這個神秘的變異體並沒有傳聞種那麽可怕。這個想法隻在道格腦海裏做了幾秒鍾的過客,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是白用一番話趕走了它。


    “不,強人所難是不對的……噢,你可能還沒明白,我隨口舉個例子,我們可以從他們的弱點下手,我的意思並不是綁架或轉化他們的家人威脅他們,那同樣是個愚蠢的主意,我說的弱點,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求生。做個假設,假設我們能用某種放射性毒物使一位董事會成員患上無法治愈的絕症,或是使他受到輻射作用隻剩下短短幾十個小時的壽命。那麽,他就要麵臨一個選擇:是慷慨赴死,還是加入我們?”


    道格愣住了,在冷汗從毛孔裏冒出來之前,白用一句話安定了他的心神:“放心,道格先生,我不會對你做這樣的事情,那是對待敵人的手段,而你是我們的朋友。當然,聖族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好吧,這樣的話……來自董事會的阻力確實會大大減少。”道格將雙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挪動臀部調整了下坐姿,說道,“我想,您還有其他分身正在與某些要員進行談話吧?讓我猜猜,安格瑞爾將軍,和凱文·史派西先生?”


    “真不錯,難怪弗裏曼先生會選擇你。”白衝道格豎起大拇指。


    “隻是一個簡單的排除法,軍隊體係內安格瑞爾是最像軍人的將軍,換句話說,他是最不像政治家的軍人,而且他是第三艦隊司令,洛杉磯戰爭爆發後從他的辦公室能立刻接入白宮緊急行動指揮中心的視頻會議。”道格很想用中指迴應,但這是幼稚的做法,他早就過了鬥氣的年紀,“而國會議員中,凱文先生是最有權力欲望同時又最沒有底線的政客,為了往上爬,他比肮髒的資本家更不擇手段。恰好他的妻子又是一位物種平等主義者,物種平等主義者堅信星球上每一個物種都與人類共享同一片藍天,同一個海洋,都應擁有同等的神聖的生存權利……”


    “您的族群,不正是物種平等主義者證明自身的最佳存在嗎?真是諷刺,我猜猜,您會說服凱文先生的妻子,聖族作為食用人類屍體的物種,如果能與人類共享一片藍天,就恰恰證明物種平等主義的存在必然性與正確性。如果吃人的聖族能與人類一同擁有平等權利,那麽被人類吃的動物自然也能擁有相應的平等權利。請問,我說對了嗎?”


    “全對。”白又鼓起了掌。


    “噢,我說這些,隻是想告訴您,無論是美聯邦還是華夏,比我更有能力的人數不勝數,既然我都能看透您的想法,那麽您自以為的隱秘計劃,隻不過是聚光燈下的老鼠而已。”道格傲然起身,扣上西裝的扣子,說道,“我會將您的原話轉達給弗裏曼先生,告辭。”


    “道格。”


    道格轉身離開前,白忽然出聲喊住了他。


    “問你一個問題,將聖族吸納進軍隊補充兵源,這個想法如何?”


    “不可能實現,但一定會引起爭議。”道格訝異地看著白,一邊思考一邊說道,“美聯邦已逐漸遠離最早的全球戰略布局,技術上的先進正在逐漸被拉平,兵力上的缺漏卻無法填補,或許放寬移民界線美聯邦能從墨西哥和其他國家招募一批忠誠的戰士,但花費的代價太大,不符合美聯邦全體利益。所以一定會有人讚同利用聖族這個想法,畢竟這是一個看重利益的國家,但同時這也是一個理智且目光長遠的國家,所以這個想法不可能成為現實。聖族可以偽裝成英雄去欺瞞那些不了解真相的普通民眾,但卻不能在有識之士麵前隱藏自己的本質,我想現在總統和他的幕僚、內閣已經開始思考應該如何利用聖族然後滅絕聖族。”


    “不過……這個想法會帶來一定爭議,我記得華夏兵法中有一條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道格的眼睛越來越亮,“我明白了,原來如此。您想製造爭議,轉移視線?我想想,嗯,今晚以安格瑞爾將軍為代表的鷹派就與總統進行緊急通話,告知總統招募聖族進入軍隊的危害性,接下來如果有人提出這個提議並引起爭議,進而引起軍方的強烈反抗,繼續製造爭議——隻要用點手段,這一點兒不難,國會裏總有不少政客慣於製造爭議來自己爭取利益……”


    “那麽大家的注意力就會集中到這個問題上,隻是我想不出,您這樣做的目的是?”道格疑惑地問。


    “這就不能告訴你啦。”白也站起身,與道格麵對麵,問道:“道格,比起弗裏曼先生,你更讓我欣賞。所以,我也向你發出這份邀請,你願意加入光榮的進化嗎?”


    “不,不可能。”道格退了一步,盡量克製住逃離的衝動,連連搖頭,“我寧願死,也不願意成為怪物。”


    “來自高等基因的進化,怎麽能稱作怪物呢?”白聳肩,無奈歎氣,“不過我理解,你是個出生在美聯邦的黑人,早就融入了這個國家的一切,包括宗教和道德信仰。聖族想要在這片土地紮根並不容易,阻止你邁向進化之路的這種阻力將會一直存在,直到聖族真正受到認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請記住,進化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道格再也無法聽下去,逃命似的離開了自己的別墅。


    ………………


    紐約,一個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在自由島哈德遜河口引起了一陣陣驚唿的浪潮。


    不論忙於何事,看到這個女孩時,人們都會駐足停步,或是驚唿尖叫,或是錄像拍照,甚至有人手捧十字架項鏈當場跪下。


    天使一樣的小女孩張開一雙潔白無瑕的羽翼輕輕扇動,懸在自由女神像的頭頂,一遍又一遍地吟唱著艾瑪·拉紮勒的詩文。


    把你們疲憊的人,你們貧窮的人


    你們渴望唿吸自由空氣的擠在一堆的人都給我


    把那些無家可歸、飽經風霜的人都送來


    在這金色的大門旁,我要為他們把燈舉起


    進化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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