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告訴我:“小時候我見過槍斃囚犯,給我的印象太恐怖了。小峰,我真的好怕,好怕那子彈也穿過我的腦袋。在天台的時候我本準備從上麵跳下去,想一了百了算了。但一站上去我就怕了,那麽大的風,這麽美的城市,我也害怕像他那樣的痛,我怕死,我想我的媽媽了。”然後,楊帆果真就思念起了她的母親,對前途的茫然令她忍不住慟哭起來,這是楊帆在我麵前第一次高聲地哭泣。哭聲似乎劃破了玻璃,充溢著整棟大樓,然後又奔向了附近廢棄的舊工廠。我趕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緊接著跑去關窗戶。

    晚上就睡覺一事,我們又發生了一些爭執。最後楊帆終於妥協,不過在她走進臥室時一再調皮地提醒:“明天該你睡裏麵了喔!”

    我躺在沙發上,清理出所有的整元零鈔,合計隻有四十多塊錢,而銀行的賬戶裏,至多還有兩百塊。我已經很久不向家中要錢,因為父母經濟非常緊張。我那位醫生哥哥剛從醫校畢業,在成都一所醫院實習,為了和嫂子按揭購房而窮得焦頭爛額。我的朋友們呢?趙一平是我大學裏唯一能夠借到超過一百元的人,同其他人我們平淡相交,保持著謙謙君子的膚淺友誼。和這幫窮朋友出來吃飯,往往上桌之前大家都會迫不及待地吐一句:“aa啊!”況且,即使借到一點錢,我從哪裏拿來還?——我已經很久未能寫出滿意的文字,這些日子裏我總是“節流”,卻難以“開源”。

    這時候,楊帆突然露出一顆小腦袋,看樣子似乎已經一絲不掛。見我眼神迷亂,楊帆紅著臉問道:“小峰,明天能不能租幾部電影碟迴來看呀?”

    我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台破電腦——但它是我文字掙錢的載體,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賣!當然,提到了電腦,我又想起了外麵那台價值三百多的彩電,心中又稍微平靜了一些。

    第四天我到學校去了一趟,畢業設計算是馬馬虎虎地做了個交代,就隻等著可有可無的答辯了。中午的時候我給趙大爺、趙二叔送別,與來的時候比起來,父子倆又憔悴蒼老了不少。趙二叔提著幾大包趙一平的遺物,趙大爺則緊緊地抱著趙一平的骨灰。此事的賠償款與慰問金的最終結果是:肖雲霞的家人得到了十七萬元,馬馬虎虎滿意地走了。趙大爺隻得到了十一萬元,本來是可以更多的,但他一心在乎的不是錢,而是那個讓他斷子絕孫的兇手!臨上車時,趙大爺一再提醒我:“小峰啊,一抓到那個挨千刀的楊帆,你就給我電話!啊,電話……”我隻有默默地點頭,然後目送兩位蹣跚地走上火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趙一平的骨灰帶迴了故鄉。火車啟動,趙大爺沙啞的哭聲,夾雜著悠長的鳴笛,像盤旋在城市灰暗上空的鴿子。

    我是從火車站步行迴學校的,從中午一點到下午四點半,我的腳走得像灌了鉛般沉重。但正是像這樣的自我折磨,減少了我對一平死去的悲哀與愧疚。走過石門大橋時,我在橋中央良久地佇立,一輛又一輛的汽車飛馳而過,我感受到了橋身劇烈的顫抖。

    看著灰白天際中蜿蜒東去的江水,我無法感知,趙一平在短暫飛行中擁有的刺激與撞擊地麵時萌生的快感。有那麽一會兒,我也想飛身一躍,追隨趙一平的飛翔。但是後來,我仿佛又聽到了趙一平的唿喊,他對我說:“你不能來,你要照顧你的父母,你要照顧我的爺爺,你還要,照顧我們兩個人的楊帆。”

    我的天空在行走中逐漸明朗。我終於完全接受趙一平已死的事實,我終於清醒地意識到保護楊帆生命的重要性。租了三張碟子,迴到住處。開門,我揚起手中的光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而此時躺在沙發上的楊帆,正在她蒼白的痛苦之中倍受折磨。

    ——經過四天精神及身體的折磨後,楊帆終於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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