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可以留他們一命。”許久,她終於開口。

    她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明冷澈,卻終究還是讓步。“但我是有條件的,而且,”她眸光淡淡,卻帶了一絲徹骨的寒意,“也僅僅是一命而已,日後是否能活下去,就要看他們的造化了,而你,從此,與斷腸門再無關係,”最後一句,她說的一字一頓,顯然是火氣不小,“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把自己治好了再說,我玉紅蓮竟會認識這樣的人,實在是丟人!”

    他偏開目光,沒再說什麽,他知道,這已經是她最後的底線,以她的性格,若非真心將他當了知交、兄長,那句話又恰好觸了她心事,今日之事是絕無絲毫迴轉餘地的。

    她心中不隻是歎息還是感慨,最後隻是一聲冷哼,隨即下馬就進了莊子——名震天下的斷腸門其實連山門都沒有,隻是隱於一片平常竹林後的一座最普通不過山莊罷了——就像所有的大山莊一樣,——當然,至於這些東西究竟有多普通,有多平凡,想必知道的人不會很多——即使算上那些還沒來得及明白什麽就做了肥料的人。

    或許就因為這樣的人實在不在少數,又加上那些被“淘汰”的家夥,這裏的竹子,才會長的這樣的好吧。就連袖雲山莊,都不曾有翠得這樣純粹而茁壯的竹子。

    她從柳恆身邊過的時候,悠然而隨意,分明是毫不設防,柳恆也絲毫沒有試圖阻攔的意思,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就這樣由著她走進斷腸門最後的壁壘——那些機關陣法在她麵前,不過是兒戲罷了。

    他也終是有些倦了,他從記事起就在斷腸門,直至今天,為了塵封在童年記憶裏的那番情意,為了師父十數年的教養之恩,他守著這個幾乎名存實亡的基業直至今日。

    怎麽會沒有內部的爭端分裂呢?隻是方式特殊一些,不至於太傷了整個組織的元氣罷了。

    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也一直在等這一天,卻不想最後等來的毀滅者,卻是她。

    不過,也還好是她,至少可以看在他的麵子上,還給他們一線生機——這,終究是莫參最後也是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就這樣罷,從此江湖上在沒有斷腸門,那些血寫的恩恩怨怨也從此煙消雲散,他們能否活下去,也就聽天由命吧。

    不過,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了。

    月染再次走出山莊的時候,天已薄暮,似昏還明的光線下,那些橫陳的屍體和遍地的鮮血沒有了殘陽的淒豔和悲涼,隻是異常安靜地蟄伏在暗影裏,和那些斑駁的樹影混在一起,聽著竹葉在晚風中簌簌輕響,滿是難言的詭異與幽暗。

    上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應該是很久以前了——她並不是一個殺戮狂人,對鮮血和屍體沒有什麽特殊的愛好雖然沙伐不少,但這樣盛大的殺戮,不會也不可能常見的——上一次,她並不是一個人的,也就沒有現在這樣安靜的一個人迴憶思索的時間,

    而且,這一次的計劃她等了整整一年,準備了也有三天,和上一次逼不得已倉促應戰是不同。

    她幼時就曾係統而專業地學過醫毒蠱藥,後來行走江湖時更是將所有理論知識實踐了一番,躲過了不少災難,而這一次,因為隻有她一個人,斷長門總部的位置又過於謹慎,雖然隱蔽,卻四通八達,又不知還有多少密道,所以她曾在井水裏下過藥的,不是毒,隻是藥而已。

    這藥本是她閑極無聊時隨手鼓搗出來的。無色、無味、溶於水,也沒有量的限製,無副作用,製作簡單,時效長,世上沒有完美的東西,這藥也一樣,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在發現身體無力內力凝滯的一瞬間,如果立刻流轉內力,藥效就會在一瞬間消散得幹幹淨淨,然而……

    月染冷笑,真正的用毒高手必是能將對方心裏揣摩透徹的人,若是對付毫無江湖經驗的人,這種小把戲自是無用,但對於這些老謀深算又極其謹慎的老殺手,就是屢試不爽。因為他們在發現中毒的一瞬間,絕不會魯莽得用內力驅毒,畢竟在他們的認知裏,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給他們下藥的人,所下之毒必然非同小可,擅自動作尤其是運轉內力隻會加速毒發的速度,卻不知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所帶來的時間間隙,方是這藥效發揮的時刻。

    所以那幾個最難纏最狡猾知道密道最多又最讓人頭疼不方便痛下殺手的人物,就栽在了這些雞肋的藥粉上,至於其他人,月染根本不屑於為其浪費時間和東西,畢竟給一幫殺手下要可不是什麽輕鬆的差事。

    月染翻身上馬,衣袂翩飛間她微微仰頭,已入夜,月初升,銀色的月華灑在她身上,暈開柔和而神秘的光華,她的紅衣落在雪白無一絲雜色的白馬身上,在晚風中泛開點點的漣漪,仿佛施施然綻開在夜幕中的紅蓮,白玉般的臉龐上一片安然柔靜,唯有那雙眸子,依舊燦若寒星,卻仿佛更沉、更深,隻要一滴,便能化開整個夜空。而此時,那輪初升的明月便映著她的側臉,攏在陰影裏的那一半看不清表情,似是迴憶,似是遠眺,似是悵惘,似是希翼,最後,都隻沉澱為如月華般的清冷與沉靜,波瀾不驚。

    “或許隻有這樣才是最好的吧,想必,他們也不願看見你再徒增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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