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禦顧不得陪謝世子耍花槍,拉著他急道:“越北侯府來搶人了,你快去擋一下。”


    剛剛走到門口的鳳照棋和陸容容等人汗了一下。


    謝世子可是身嬌玉貴的世家公子,哥哥、師父居然讓人去擋一下,雖說世子頂多是派下人動手,可哥哥、師父也太不講究了!


    謝景修挑眉道:“林顯?他的傷不是治好了麽?要敷藥包紮養傷盡管讓他迴越北侯府去就是,何必非拘在這裏。”


    蕭禦麵色一黯,沉聲道:“可是,秦竟今天給他換藥的時候,發現他的傷勢好像有些惡化了。”


    他話音一落,陸容容就從外麵進來:“師父,秦大夫說了他配的藥絕對不會有問題的,林將軍原本都已經養得差不多了!新肉都生出來了。如果有問題,肯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謝景修看著蕭禦,蕭禦也一臉沉色地點了點頭。


    “我怕的就是這個。”


    蕭禦完全信任秦竟此人,和秦竟配的藥方。秦竟以前護理過手臂受傷的周昭,他照顧這類外傷的經驗比所有人都豐富。林顯做完手術之後也一直是秦竟在護理,在沒有抗生素的條件下林顯的傷口能恢複得這麽好,完全沒有任何感染跡象,全賴秦竟的本事和細致。


    如今林顯傷勢突然有惡化的跡象,以秦竟的為人,他既然敢肯定地說不是藥方和自己護理的問題,那就必然不是這些原因。


    蕭禦現在懷疑的是那個所謂的軍醫,隻有他是全程參與過林將軍換藥過程的外人。雖然沒有證據是他動的手腳,可是,蕭禦現在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心。


    “我們先去看看。”謝景修撫了撫蕭禦的肩膀,大步朝外走去。蕭禦等人忙忙跟上。


    林顯如今住著第三進院子的正房,他的身份不同其他人,自然不能跟其他病人一起住那些狹小單調的住院部房間。有兩個隨從便住在正房旁邊的梢間裏,方便貼身照料。


    此時這正房內外已是圍滿了人,吵吵嚷嚷一刻不得安靜。


    謝景修和蕭禦剛走到院門處,卻見牆角陰影中走出一個人來,攔在二人身前撲通跪了下去,有些驚惶地小聲哀求道:“謝世子,鳳大夫,請幫幫我們世子,別讓侯爺和周先生把他帶走。”


    二人停住腳步,謝景修看了那地上跪著苦苦哀求的人一眼,向蕭禦道:“這是林將軍身邊伺侯的小廝。”


    蕭禦見他這副模樣,心知有異。前些天剛剛得知越北侯請旨從邊關迴京看望世子時,林顯身邊的下人還高興得跟什麽似的,現在居然嚇成這副鵪鶉樣。


    蕭禦往院子裏看了一眼,和謝景修一起退到院外,小廝會意,忙跟了出去,不用蕭禦問,他便又跪了下去,直接稟道:“侯爺身邊的周先生,是侯府側夫人的哥哥!”


    “那個周先生,不是說是隨軍多年的大夫嗎?”蕭禦皺眉道。


    “他也是軍中的大夫。”小廝低聲急道,“侯爺在邊關這麽多年沒迴過幾次京城,身邊隻有側夫人及其一雙兒女跟在身邊,周先生也在軍中效力多年,是侯爺極信任的慕僚。”


    蕭禦沉默了片刻。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林顯年紀輕輕位高權重,也並非是事事如意的。


    謝景修將那小廝先打發迴去,看向蕭禦道:“越北侯不糊塗,林顯是難得的人才,他離京多年,越北侯府全靠林顯支撐才能有今日的地位。他不至於為了一個妾侍害自己的兒子。”


    “如果是那個周先生自作主張呢?”蕭禦握緊手心道,“上一次那個周先生來的時候,越北侯可不在。”頓了頓有些懊惱,“我早該警醒一點的,隻聽說那個周先生是越北侯的心腹就沒放在心上,實在是太大意了。”


    “先進去看看吧。”謝景修捏了捏蕭禦的手指。


    蕭禦十分不開心,麵色堪稱陰沉。他最厭惡的莫過於有人擅自動他的病人,如果是處心積慮的暗害,那更是可惡至極。


    二人走進正房,正聽到一個醇厚的聲音沉聲道:“秦大夫,周先生早說你配的傷藥有不足之處,你執意不聽,以致如今世子傷勢有變,本侯必須將他帶迴去醫治!你們廣安堂還有什麽顏麵強留世子在此?!”


    秦竟略帶焦急卻盡量鎮定地道:“侯爺,我的藥肯定沒有問題!在那位周先生過來看望林將軍之前,我們一直用的這個藥。林將軍的傷勢已經大有好轉——”


    “年輕人,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話!”越北侯的聲音猛地陰沉下去,“你莫不是想將責任都推到周先生的身上?!”


    “我絕無此意!”秦竟忙道,“我隻是……我隻是想說……我們的藥是沒有問題的。”


    蕭禦盡管看不到秦竟此刻的樣子,也知道他必是方寸大失,手忙腳亂了。


    秦小大夫是個幹實事的老實人,哪裏擅長這種打嘴炮的事。這種事舍他其誰,他正滿肚子火沒處噴呢。


    蕭禦撥開人群走進房裏,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房中,四十多歲的模樣,頜下寸長胡須又黑又硬,一身富貴錦袍也掩不住周身兇悍的氣勢。


    這位想必就是林顯的父親越北侯爺了。林將軍的溫文而雅跟他這位父親完全不同,想來他是侯夫人教導出來的,才沒像越北侯一樣變成個莽夫。


    越北侯林海寧也看向了剛剛走進房中的幾人,先入眼的自然是那位神情冷傲的元王府世子,謝景修。


    “謝世子。”越北侯上前來拱手招唿道,好歹沒再拿他侯爺的氣勢來壓人。


    謝景修點了點頭,示意蕭禦上前:“這位是給林將軍治傷的大夫。侯爺有什麽疑問,都可以問過鳳大夫。”


    越北侯聞言微有不屑,卻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


    他這一次迴京就聽說了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件荒唐事,元王府世子居然娶了一個男人當正妻,還寶貝得跟什麽似的,為了他不惜擔著不孝不義的罪名忤逆長輩,與簡家醫館決裂。


    如今看來,那個世子妃應該就是這個鳳大夫了。


    蕭禦對他的態度不以為意,先往林顯的床上看了一眼。見林顯倚在床頭麵露無奈,對著他微微點頭,有些蒼白的麵上露出幾分歉意,雖然強打著精神,看上去仍舊虛弱不堪。


    秦竟說他傷口有感染惡化的跡象,現在已經開始發燒了。


    這實在不是什麽好兆頭。


    想來林顯也並不想離開廣安堂,隻是不知越北侯說了什麽,林顯現在似乎不便開口,隻能任由越北侯府的人在此喧鬧。


    “按說本侯不該不給世子一個麵子,但是事關林顯的身體,本侯自然是有疑問的。”越北侯聲音十分洪亮,震得人耳朵隱約發麻,“這位就是鳳大夫吧。”


    蕭禦轉迴視線,向越北侯拱了拱手,笑道:“正是在下。林將軍的傷一直是我來醫治的,侯爺有什麽問題盡管發問。從他生死一線到漸漸康複,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林將軍的傷勢。”


    越北侯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蕭禦麵上雖然謙恭,但那語氣卻隱約含著譏諷,似是有意顯擺把林顯從生死一線的境地拉迴來的是他。


    蕭禦當然是故意的。他直覺不喜歡這個越北侯,林顯受傷的時候他遠在邊疆不能照料也是情有可原,可是現在帶人來鬧這一出明顯是無理取鬧。若是被那個周先生蠱惑的,那也是個鳳雲飛一般的蠢貨,大梁就靠這種人鎮守邊關,遲早要完。


    越北侯道:“周先生早說貴醫館的藥方有問題,你們卻一意孤行,如今林顯傷勢惡化,你們還要拿他的身體試藥不成?!”


    “既然是周先生說的,何不讓周先生出來解釋一番,若周先生果真有真知灼見,說服得了在下,在下才能放心把我的病人托付給他。”蕭禦道。


    一個文士打扮略顯清瘦的男子站了出來,拱了拱手道:“在下周言,不敢當鳳大夫一聲先生。這位小秦大夫配製的藥方在下看了,其中有幾味藥分明本身含有毒性,如何敢用在血肉之軀上?!以前林將軍傷口能夠恢複,全賴他底子好,可也架不住你們這麽亂來。看看如今又是何光景?我當時就說過,你們若一意孤行,林將軍的傷勢必定生變。此刻分明是應驗了我的話,你們啊,實在是太胡鬧了。”


    他語重心常,卻將陸容容和百靈氣得恨不得破口大罵,連秦竟這樣好的脾氣也禁不住怒了。


    林將軍命懸一線的時候是鳳大夫擔著極大的風險不顧一切地力挽狂瀾,是他們整個廣安堂的大夫和學徒們日以繼夜地悉心照顧,才令林將軍轉危為安。此人一張嘴就把別人的辛苦全部抹殺,話裏話外分明將他們極力貶低,怎由得廣安堂上上下下心中惱火。


    蕭禦笑了笑,攔住欲開口分辨的秦竟,看向周言道:“周大夫,你是侯爺的人,你們若執意要將林將軍帶走,我也不好攔你。隻要你在此向侯爺立下軍令狀,你把他帶走,就一定會將林將軍治好,使他完全康複,不留任何後遺症狀,否則軍法處置。我再無二話,即刻便可將我的病人交到你的手上。”


    周言麵上閃過一絲不悅,片刻後笑了笑道:“在下也是大夫,自然盡力而為,將林將軍的傷醫好。”


    “我要的可不隻是你盡力而為,不隻是將林將軍的傷醫好。”蕭禦寸步不讓,雙目精亮地逼視著他,“你要讓林將軍完全康複,沒有任何不利症狀,比如不良於行,比如以此為借口拖垮林將軍的身體。隻要周先生敢立下這個軍令狀,違者由侯爺監督,先生以命相抵,在下一定立刻將林將軍交到周先生手上。”


    蕭禦如此尖銳的惡意,讓周言麵上的客氣掛不住了,沉聲道:“鳳大夫這是何意?莫不是暗指我會對將軍不利?”


    “在下並未暗指。”蕭禦道。


    周言甩袖冷哼一聲,正欲開口,卻聽蕭禦道:“我就是這個意思。”


    “你!”周言勃然大怒。


    陸容容和百靈縮在後麵偷笑得直打跌,悄悄拍手叫好。這個周先生自從來了廣安堂就一直在裝腔作勢,越北侯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一點也不像林將軍那麽溫雅可親,早讓她們看不順眼了。


    蕭禦雙眼一瞬不瞬地打量這個周先生,早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憤恨和驚慌。


    他當了兩輩子醫生,前世裏從窮山惡水裏的刁民到達官顯貴的政要都有過接觸,今生見識過的奇葩也不在少數,這個周言的道行顯然還沒有那麽深,讓蕭禦試探幾次便探出深淺。


    周言絕對想對林顯不利,也許不敢要他的命,但隻要林顯身上落下一些頑症,這個世子之位隻怕是要易人了。


    “鳳大夫未免太過輕狂。”越北侯沉著臉色開口道,“周先生是本侯專為林顯請來的大夫,鳳大夫如此說,是連本侯也不放在眼裏嗎?!”


    蕭禦咄咄逼人的態度自然會惹得這位侯爺不快,蕭禦卻也拿不準他對於周言的心思知道多少。是被蒙在鼓裏,還是分明知道卻故意縱容,或者也是同謀?


    謝景修說他不會害林顯,蕭禦卻不以為然。皇帝看中的是越北侯府手中握著的兵權,可不一定是看中林顯這個人。如今朝中局勢微妙,越北侯府已經成了皇帝最為倚重的依仗,現在正是摘果實的時候。這個時候把林顯摁下去,讓別的人來接手,也不是不可能的。林顯是有本事,在越北侯的眼裏卻不一定比得上他從小教導長大的兒子。


    “侯爺言重了。我隻是本著對病人認真負責的態度,希望這位周先生拿出誠意來罷了。否則我怎麽放心把林將軍交出去。”


    越北侯冷笑道:“誠意?原來鳳大夫的誠意就是讓醫者立下軍令狀,治不好便殺無赦?鳳大夫難道每一次行醫都要誠意至此?!那倒果真令人佩服。”


    蕭禦淡笑地望著他:“侯爺的態度好生奇怪。我如此做也是緊*世子的傷勢,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醫治。侯爺作為林世子的父親,難道不該是比我更加緊張世子才是嗎?怎得在下看著,侯爺絕口不提世子的傷勢,卻好像更緊張這位周先生呢?不知道的看了,還以為周先生才是侯爺的兒子呢。”


    “你——豈有此理,你放肆!”越北侯惱羞成怒,怒瞪著蕭禦,“今日無論如何,本侯都要帶走林顯!”


    謝景修眸光一冷,卻見蕭禦背在後麵的手衝他擺了擺,謝景修方沒有動作,隻是任由蕭禦施為。


    越北侯已經越過蕭禦看向謝景修:“鳳大夫要強留林顯在此,這莫不是謝世子的意思?!”


    謝景修負手而立,一襲月白銀邊的蟒袍越發顯得清冷孤傲,聞言隻是淡淡道:“不是。”


    越北侯氣結,感覺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蕭禦笑了笑,突然揚聲道:“何須別人的意思?林將軍的性命是我救迴來的,沒有我他早已是個死人,這救命之恩你林家打算拿什麽來迴報?!這裏有誰比我有資格決定林將軍的去留?!”


    “你!”越北侯恨恨地說不出話來。這件事他無可否認,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世子妃在大街上抬迴了半死不活的林顯,醫治的時候連太醫院的三名太醫也隻是在他身邊打下手。


    越北侯咬牙道:“周言,你馬上立下軍令狀!”


    周言一怔,主子下令他自然要聽從,正準備應下,卻聽那鳳大夫冷笑一聲,淡然道:“不必了。”


    越北侯憋著氣道:“你又想幹什麽?!”


    “我改變主意了。林將軍必須留在廣安堂裏接受醫治。”蕭禦笑了笑,看向周言,搖頭道,“這個人,連給我打下手我都嫌他麻煩,我如何敢把病人托付給他。”


    周言向來自視甚高,在邊軍之中也極有聲望,更兼越北侯側夫人的親哥哥這一層身份,誰不高看他一眼,何曾受過這種氣?登時臉色一陣青紅變換,好不精彩。


    本以為把林顯帶走是很簡單的事,誰想到廣安堂的這些人居然這麽難纏。明明林顯是死是活都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卻個個烏眼雞似的看緊林顯不放!


    隻是不管他們再怎麽氣怒攻心,但看謝景修在這裏,元王府的侍衛也一定在,因此並不敢生奪硬搶,以免不好收場。


    一道有些虛弱的聲音突然從裏間響起:“咳……父親,鳳大夫和秦大夫醫術都極高超,還有馮老大夫偶爾過來會診,兒子在這裏沒事的,父親請放心吧。”


    眾人望過去,原來林顯已經披衣起身,臉色慘白地扶著門框,搖搖欲墜地站在那裏。


    越北侯看到他這個樣子,半晌似有不忍地轉過頭去,長歎了一聲。


    蕭禦急忙過去攙他,謝景修已經先一步命令陸容容和百靈過去照料,自己把蕭禦扯迴身邊。


    “既然林世子也是此意,侯爺還是請迴吧。”謝景修開口道。


    周言還想說什麽,卻被越北侯陰沉的視線一瞪,終是把話咽了迴去。


    越北侯沒討著什麽便宜,最後匆匆帶人離去,林顯這才隨著陸容容和百靈的攙扶迴到了床上,頓時一陣天眩地轉,已是半昏了過去。


    蕭禦忙和秦竟一道上前,拆開那包纏起來的紗布,露出下麵的傷口。


    看到那已經開始腐爛發黑的傷處,兩人齊齊地倒吸一口冷氣,目光沉重地相視一眼。


    秦竟在蕭禦與越北侯和周言對質的時候就已經明白過來,蕭禦這是懷疑那兩人要對林顯不利,此時又悔又惱地直欲撞牆。


    “都怪我,都怪我不好!竟沒看出那個什麽周先生別有用心!還讓他動了林將軍的藥!”秦竟懊惱地恨不得打自己幾巴掌也不能解氣。


    蕭禦道:“別自責了,誰也不能未卜先知。之前那些藥全部別用了,秦大夫你去藥櫃抓藥重新配製。傷口裏的腐肉還得重新清理。我來清創,你快些去配藥。”


    秦竟連連點頭,馬上去執行。蕭禦讓百靈和陸容容一起淨手消毒,協助他來清理傷口。


    蕭禦見謝景修還在一旁靜靜看著,忙走過去道:“世子先迴院子去等我吧,我這邊弄完了就迴去。”


    謝景修笑了笑,十分和順地點了點頭:“好。”便轉身走了出去。


    一道人影從黑暗中現身,亦步亦趨地跟在謝景修身後。


    “主子,萬事皆已齊備!隻等主子一聲令下——”


    “暫時不必動作。”謝景修頭也不迴地朝前走著,似乎在自言自語一般輕聲道,“隨時侯命。”


    “是!”黑影利落應聲,沒有任何疑問,轉瞬間又隱入黑暗當中,仿佛從來沒有來過。


    謝景修身姿優雅地繼續從廊下走過,清風吹拂,衣角在月光下鼓動起流水般的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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