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青的畫工有且停留在小時候畫藥材的水平,那時候需要背記不同的藥材分別長著什麽模樣,更主要的是有些藥材長得格外相似,功效卻是全然不同,於是母親便要他通過自己對於藥材的記憶,親筆默畫出來每一種形態,以鞏固記憶。


    說起來,小時候的生活真的是無聊透頂,終日困於那間書房內,不是看書就是背記、寫作業、畫藥材,等到夜裏母親迴來後抽查。那時候所做的一切,談不上樂趣,全都是消磨時光或是迫於母親壓力。


    往事不能迴首,堪堪一想,既是心酸又是懷念。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迴去,哪怕迴去後像小時候不聽話時那樣,被母親揍上幾頓,也是心甘情願。


    男兒有淚不輕彈,都是什麽鬼話,他恨不能立刻撲進母親的懷裏大哭一場,不是別的,隻為實在是想念極了。


    人在夜裏,特別是孤身在外無依無靠的時候,最是多愁,最是善感,最是思念親人。林蘇青也是。


    他狠了狠心,摒除了陡然冒出來的紛擾思緒,終是凝住了心神專注於作畫。首先,要保證自己能活著,隻要能活著,迴去不過是時日的問題。何況,這必然也是母親的心願,當她得知兒子失蹤杳無音訊,如何也尋不到的時候,恐怕她日思夜想的便是希望兒子還活著,無論在哪裏,隻要活著便好。


    所以,他不能死。


    起筆落筆,每一著筆便於紙麵上跟隨起一道熒亮的光輝,仔細一看,這光輝居然與先前有所不同。


    他猶記得,先前在夏宅時,除了繪製敕邪令時那光輝自成金赤色,當他畫別的事物時,筆觸的光輝則與哮天毫毛的色澤差不太多,皆是白色偏灰。


    大約時先前有燈火影響的緣故,不曾發現其中的細微變化,然而因為此時時在蒼茫的夜色之之中,此其中的變化就顯得格外入眼,格外明顯。


    光輝變得微微泛纁……


    這是為何?


    林蘇青不禁停下筆來忖度了一番,若是哮天毫筆的神力減少,那光輝應該時逐漸黯淡吧?


    可是這光輝雖然並不此言,但看得出來它十分有力度,並沒有即將消耗殆盡的趨勢。


    若不是這個緣故……莫非……是他的力量?


    或許是的,因為他在進步,那麽力量應當也有所進步吧?所以已然能顯現出自己的特點來?


    無法確定。


    不過,無論是與不是,不妨先當作是。這畢竟是一件令人興奮為之愉悅的事,為何不以積極的心態去麵對?


    那就是了,他記住了,牢牢地深刻地記在了心裏。不知算不算成是說服了自己而強行認同,但心髒是真的因為激動而突突狂跳不已。


    他認定了,他的直覺也這樣告訴他,這就是了。所以就算這金鵬他畫不成,他也已然感覺很開心。


    這細微之處的變化,是他修行進步的證明。他而今不再全是憑借著哮天犬毫毛的力量,他有了自己的力量,微微纁色的力量。


    當最後一筆完成,剛一提筆,畫上的大鳥卻毫無動靜,先前他畫下什麽時,心中命令它執行,畫中事物便會立刻躍出,而此時此刻,他心中期盼了許久,卻依然靜默在畫紙之上。


    難道不成……


    林蘇青心裏有些發涼,他湊近去看,不知究竟時何處出了差錯,卻是猛地!一筆濃墨自紙麵上飛潑而出!


    驚得他一屁股跌在地上,不必他閃避,那潑墨幾乎是貼著他臉自行閃避而去。


    他意識到,成了!


    先前畫繩網、畫鐵箱,在具現之時皆是如此似一道濃墨飛潑。


    成了,成了!成了!!


    驚喜過望,他定睛一看,那濃墨登時落地,果然!化成了一隻金鵬大鳥!


    那金鵬大鳥扇動了動兩下翅膀之後,便時扭過脖子梳理起背脊上的金色羽毛。


    它在漆黑裏的夜裏金燦燦,霧蒙蒙,熠熠生輝,如夢似幻。


    最最驚奇的是,林蘇青原本畫的金鵬,根本沒有這樣完美,畫工粗淺,畫紙有限,他陛下所畫的金鵬大鳥,甚至有一邊羽翼大,一邊羽翼小,就連腿爪都有些長短腳。


    可是當這隻金鵬大鳥具現出來時,卻是體態完美,與他想象之中一模一樣!


    神乎其神!


    玄而又玄!


    不可思議!


    蔚為壯觀!


    他於腦海中找不出任何足以修飾此情此景的詞匯,此一刻的心聲與感歎,更是絕妙得無法言喻!


    他於想象中的大鵬並不是鯤鵬巨鳥,而是印度神話中的一種巨型神鳥,原名是為迦樓羅,當初於書中看來時,覺得實在拗口難記,所以他始終記的名字叫金鵬。


    然而此時此刻,這與他想象之中的幾無差別。


    “我還以為我也就能畫個網繩鐵箱什麽的……”驚歎過後,林蘇青怔愣住了。


    是夢都夢不到的事啊……怎敢想,他原本隻是試一試,未曾料想,居然,真的成了?


    狗子誠不欺他,自內而外的力量當真最是強大。


    將力量運用於想象,而後再以力量將想象具現……簡直……何止是震撼。


    然而,在實際上,林蘇青僅僅隻是被自己的所畫之物,以及自以為是的猜想驚怔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其實時因為他學得太快,所以他太低估了自己習得經法以後所增長的力量。


    他以為隻是學了一兩層經法而已,所以不甚打緊。或許也以為如此簡單易學的就並不一定算強。


    他以為山蒼神君所說的雕蟲小技,真的隻是如花拳繡腿那樣的不足提及的三腳貓小兒科。


    其實,已經很驚人了。


    但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多到他難以想象。


    ……


    林蘇青的腿不像是自己的了,他想接近那隻金鵬大鳥,卻如何也邁不出去步子,他依然沉浸在對自身進步的驚奇之中。


    他分析現在,暢想著未來。當前還有借助哮天犬的神力的因素在,那麽倘若是今後習完了那本易髓經,易成了仙骨,接著再升階修煉……擁有了完全屬於自己的法力,純粹的自己的法力……然後繼續深造……


    那!將會是怎樣的力量?!不敢想,也想不到……


    他這樣才算是入門,勉強才算是初階吧?不過是初階就已經這樣了?


    難怪那些畫仙後來都懶得修行了……


    還是說……


    “我他大爺的是個天才?!”


    震驚,震驚到無與倫比,震驚到無可比擬。震驚到大腦一片空白,震驚到除了想說“握草”,居然說不出任何別的話來。


    林蘇青自問通讀過四書五經,背遍了中外名著,雜書野傳也不曾少看。哪曾料想,學過再多的文化涵養,背過再多的詩詞佳篇,在最最激動最最興奮的時刻,竟是詞窮。隻有“握草”這一個詞語在腦中、在心中重複成百上千遍,方能勉強表達心中的驚喜與驚奇。


    意外到極端,情緒激動到極端,以至於他整個人有些發木。


    他終於邁動了步子,緩緩地朝那隻金鵬大鳥走去。


    金鵬立刻便察覺到了他的靠近,於是它蹲下來,半展開翅膀逶迤在地上,像是斜搭的階梯,在等待林蘇青踏上它的羽翼攀上它的背脊,騎乘它展翅高飛。


    林蘇青雙目瞪得渾圓,半天緩不過神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於此時此刻仿佛是一具行屍走肉,竟是全然麻木,他摸了摸金鵬的翅膀上的羽毛,涼如淺水薄冰,滑如真絲錦鍛,他深唿吸調節了幾口氣,穩了穩心神,正打算往上攀去。


    “林蘇青!”驟然一道震天響亮的聲音,唿喊他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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