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寧清音果然徹底康複,我如約戴上那串沉甸甸的虛神石,陪同寧清音,來到這個紛繁熱鬧的小鎮上。路邊,還能依稀聞到大雨後泥土的芬芳,遠處洪澇後的饑荒在這個小鎮完全看不出來,所有的一切,繁忙而安然。

    寧清音似乎很少上街,看到街邊賣的小玩意,居然很感興趣,拉著我東看看西摸摸,惹得一幫妙齡少女麵紅耳赤含羞帶澀,不過這也難怪,寧清音那麽好的外相,再加上一身不折不扣的文雅書生貴公子氣度,在這樣的偏遠小鎮,當是十分難得。

    於是我便快被眼刀紮得麵目全非了,大眾的情人後麵必然會有一個大眾的敵人,是故我縱然無辜,卻也紮紮實實被妒恨了一把。

    寧清音今天心情應該不錯,不然他不會耐著性子麵帶微笑地聽那個老婦講關於鄰村鬧鬼何其可怕的故事。

    我踢踢路邊的石子,百無聊奈。

    初夏的陽光暖中帶一點熱,逼得人直想睡覺。這樣的時節,如果是平常人家的閨閣女子,當是靠在窗邊,細細地繡一副彩錦,偶爾抬起頭,看看窗外劃過的飛鳥,想想夢中如意的情郎,一切安靜而完滿。

    “臨歌,你可是累了?”寧清音拉住我的胳膊,輕輕地問。

    我茫然轉過頭,愣了一下,答道,“不曾。”

    “臨歌,以前你總愛偷偷跑出宮,那個時候,我真是一點都不明白,這樣嘈雜淩亂的地方,究竟有什麽值得你留戀。”寧清音看著我的臉,緩緩地說。

    以前?我不知道他所謂的以前究竟是什麽,但我還是揚了揚嘴角,問,“那你現在明白了?”

    寧清音笑了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坐在高高的麒麟獸上,就在鬧市間,一劍斬斷了敵首。”

    “噢?”

    “那時你可真耀眼,所有的百姓都臣服在你的腳底,而你淺淺地笑著,目光穿透人群,落到不知名的地方……”

    寧清音垂下眼簾,頓了頓,說道,“臨歌,你隻是太寂寞。”

    寂寞?這次我真的笑了,什麽是寂寞?

    遠處的酒樓裏飄出陣陣的香氣,我拉了拉寧清音的袖子,道,“我餓了。”

    寧清音抬手隔開我額前的劉海,寵溺地一笑,眉間卻仍是憂傷。

    傳聞這是這個小鎮上最大的一家酒樓,香飄萬裏,風雅四溢。這世間的物什,但凡沾上一個“最”字,身份便高貴了許多,正如同眼下同樣是一份珍珠湯,其他小店裏隻需要幾個銅板,而在這裏,卻需要幾錢銀子。

    這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除了果腹的食物,還有文墨琴棋詩詞歌賦,那些彈琴的歌姬和偶爾迸發出靈感的士子,在這個充滿了陽光的正午,顯得格外的幽雅靜謐。

    也許在另一個地方,還有很多人掙紮沉浮於生死之間,每日擔驚受怕,不知道明天,他們是否會為了一頓飽飯賣掉自己的孩子,活著,是上天的恩賜。可是在這裏,一派祥和安寧,那些恐懼與憂慮,都不存在。

    樓下,缺牙的小孩鬧騰著,為一串鮮紅鮮紅的糖葫蘆。

    母親寵溺的微笑,無奈,卻仍舊願意去滿足。

    一樹的綠意搖曳。

    忽然有點想念明幽後,不知道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深宮裏,究竟快不快樂。我想起她那總是溫柔的微笑,還有麵對其他人包括明幽帝時的淡漠,感覺有些看不透,又覺得她實在太過壓抑。也許她並不開心,也許,她有一個壓在心底的,沉甸甸的心事。她的眉是舒展的,不像寧清音,總是輕愁不散,可有的時候我會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也許,我更願意她皺起眉頭,這樣,我就能清楚地知道她究竟快不快樂。

    那樣的一個人,那樣好的一個人,這世間的神靈,怎麽忍心折磨她……

    “臨歌。”

    我悠悠迴神。

    “你在想什麽?”寧清音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問我。

    我垂下眼,“沒想什麽。”

    旁邊傳來一聲驚歎,而後是一片的稱讚。

    “嶽兄果然高才,此等文才,某等甘拜下風!”一副謙虛的嘴臉。

    被稱讚的人自然高興,連帶著下巴,也揚起了不少。

    我輕輕笑了笑,斜睨了一眼寧清音,揶揄道,“聽說你也是一大才子?”

    寧清音正在喝茶,聽見我的話忽然嗆住了,一陣咳嗽直把那幫吟詩作賦之人的目光引了來。估計那姓嶽的以為寧清音是在笑他,於是臉一沉,道,“不知這位公子有何高見?”

    看寧清音略顯錯愕的臉,我忽然就笑了起來,而且笑得很開心。

    然後那位嶽姓公子一時大怒,眼瞪得溜圓。

    寧清音無奈地看了我一眼,道,“不敢。”

    這樣的話無疑是挑釁,嶽姓公子自然不依,他撣了撣衣袖,以一副很是輕蔑的口吻說道,“相逢即是有緣,我看公子也是讀書之人,不如也賦詩一首何如?”

    寧清音淺呷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在下學識淺薄,不及閣下才高。”

    嶽姓公子冷哼了一聲,明顯不滿這樣的迴答,寧清音壓下我手中的茶杯,輕聲說道,“不是說了不要老是喝茶嗎?”

    我撇撇嘴,“你還不是老喝!”

    “我是我,你是你。”寧清音堅持。

    “好好好,不喝就不喝。”

    “喂!”嶽姓公子見我們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不禁有些冒火,“你敢不把我放在眼裏!”

    寧清音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問,“那麽,閣下意欲何如?”

    “你現在就作詩一首,如果你作的比我作的好,今天這頓飯便我請了,如果你作的不如我,那麽……哼!”嶽姓公子揚了揚下巴。

    寧清音挑了挑眉,看我,“臨歌以為呢?”

    我想了想,認真地說,“雖然我是看不上這一頓飯錢,可是被人這樣挑釁,實在讓人不爽!”

    寧清音一歎,“甚是啊……”

    嶽姓公子聞言差點氣得冒煙。

    侍墨上前,為寧清音擺好筆墨紙硯,然後垂手立於一旁。寧清音時刻保持著世家公子的清貴和驕矜,筆墨紙硯從來隨身攜帶,絲毫不假侍墨外的他人之手。

    但就是這一點,已經讓眾人訝異,且不論這些,光是侍墨拿出來的東西,任意一樣都貴得嚇人,這樣的家底,自非一般人可比。

    寧清音一手負於背後,一手握著狼毫,凝神揮筆專注於宣紙之上,渾身散發出一種文靜清淡的氣質,指節分明的白皙手指修長有力,眨眼間,幾行飄逸的行書便落在了紙上。

    我右手撐著下巴,靜靜地看他內斂卻深厚的氣韻,周圍的人圍攏上去,不多時便響起一陣抽氣聲。我輕輕的笑,一幫紈絝子弟又豈是他的對手?光是握筆的氣勢,便可以看出高低。

    寧清音走到我麵前,伸出手,微笑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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