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音的傷不重,基本上都在皮肉上,沒有傷到要害。可是淋了雨受了風寒卻是極大的事,持續的高熱敵退了數名名醫,連客棧掌櫃都被驚動。

    外麵的雨漸漸小了停了,客棧裏又開始不時地傳出一聲咒罵,畢竟,人隻要不再擔心生死,那麽錢財,就會變得重要。

    隻是不同時期的不同選擇而已,我們當然不能責備,因為,這是天性。

    客棧的樓下是一條平整的青石街道,連天的大雨將路麵衝刷得十分幹淨,挑擔的老人經過時,連一個腳印都不會留下。

    風很輕。

    夏季的炎熱已經漸漸開始來臨,樓下繁忙的路人,一個個臉上都沾滿了汗意。或許生存,真的不容易。

    我抬起頭,奪目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臨歌。”還躺在床上的男子笑了笑,叫我。

    我轉過身,他的臉色還是不太好,蒼白中帶一抹病態的嫣紅,但臉上的笑意卻是溫潤。

    “我想出去走走。”男子笑得很無辜。

    我皺眉,毫不客氣地指出,“你還在發燒。”

    寧清音撇撇嘴,表情難得地可愛。

    我有些無奈,“好吧,等你燒退了,我們就出去走走。”

    寧清音終於又笑開,像小孩子一樣,繼而他的視線落在我空落落的右手手腕上,麵色不善,“我給你的東西呢?為什麽沒戴?”

    我抬起手腕,笑,“太沉。”

    寧清音的眼睛黯了一下,接著他說道,“戴上。”

    如同命令。

    我轉過頭,不看他。

    寧清音,我怎麽可以,我怎麽可以那樣輕鬆的戴上你用生命換來的東西?它太沉重,是的,太沉重。

    我是極度自私的人,如果無法背負,我願意放棄。

    寧清音看著我,不說話。

    似乎這是他慣用的堅持,如果你不認可,他就一直站在那裏,不動不搖,直到你妥協。

    而他今天沒有站著,但卻一如既往地堅持。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下來,屋裏很安靜,樓下賣菜的吆喝聲異常清晰。

    半晌,我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內恢複,我就戴上它。”

    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會分不清,這些天來,究竟是他在縱容我,還是我在縱然他。

    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我想,在那個雨夜,看著他一身狼狽卻依舊優雅溫潤地對著我笑,縱然堅硬冷漠如我,也還是有了一絲動容。

    寧清音,我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卻無端覺得傷痛。

    究竟是什麽讓你這樣付出,為了一串虛神石能夠連命都不要,我不相信你是因為喜歡我,一見鍾情?不,那太可笑,可是你看我的眼神,明明帶著愛戀,那麽寧清音,你究竟透過我,是在看誰?西夜華,還是別的什麽?

    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忽然想起那個叫做洛俢宇的男子說過的話,那個關於巧合和典故的故事。

    於是我抬起眼簾,問道,“你為什麽總叫我臨歌?”

    寧清音怔了一下,接著他轉過頭,似乎不太想迴答我的問題。

    “為什麽?”我固執地追問。

    “需要理由嗎?”寧清音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擋住了眼中的神色,“因為你本來就是臨歌,這樣叫你需要理由嗎?”

    我沉默了一下,又問道,“我聽說上古熵闕最後一位有記載的長公主,也叫臨歌?”

    寧清音聞言驚了一下,隨即笑了,“是。”

    “此臨歌可是彼臨歌?”問了之後我就覺得自己可笑,怎麽可能,那麽久遠的人和事,怎麽樣,都不可能聯係得起來。

    寧清音沒有說話。

    碧螺適時敲門進來,手中端著一碗黑黑的湯藥。

    寧清音看著那藥的顏色,清俊的臉皺得跟苦瓜一樣。

    他是生於鍾鳴鼎食之家的貴公子,平生隻伴清風明月,哪裏見得慣這些難看的東西。

    我接過碗,坐到他床前,用湯匙攪了攪藥,然後舀起一勺,道,“喝一點?”

    寧清音一臉嫌惡地轉過頭。

    嗬,真像個小孩子。

    “三天……”我故意拖長聲音。

    寧清音果然沒轍,把頭轉迴來,就著我的手將一碗湯藥喝得一點不剩。

    真是個貴公子,連被人伺候都如此輕車熟路。

    把碗遞給碧螺,正準備起身,忽然聽見寧清音有些可憐兮兮地道,“熱……”

    我愣了愣,心道莫非又燒了?我把手覆上他的額頭,有一點燙,但不嚴重。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寧清音繼續道,“天氣好熱……”

    我歪歪頭,很熱嗎?好像……是有一點……

    不過,今天的寧清音,讓人感覺怪怪的……

    讓碧螺去找店小二要了把蒲扇,我靠在床頭,一點一點輕輕地扇。

    沒辦法,誰叫人家是傷患?

    寧清音閉著眼睛,唿吸漸漸放緩,我想,他應該睡著了。

    很完美的一張臉,俊眉修目,俊逸翩然,我想起外麵對他的評價,文秀出塵,驚才絕豔。

    這樣的人,和西婉華,真的很合適。

    一個絕塵溫雅,一個傾世柔情,真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感覺外麵的夕陽已經漸漸西斜了,火紅的火燒雲堆在天邊,嗜血般濃烈,我站起身,想要伸伸已經有些酸疼的手臂,忽然袖子被一股大力拉住,害我險些跌倒。

    “不要走臨歌!”寧清音忽然蹦出這麽一句,嚇我一大跳。

    我扭頭看他,發現他白皙的臉上不知何時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我丟開扇子,摸了摸他的額頭,很燙!

    趕緊讓雲閑再去喚了大夫,又是一陣忙亂,我有些不悅,背地裏對著大夫質問道,“怎麽迴事?這藥怎麽吃了還是不頂用?”

    年邁的老大夫擦擦頭上的汗,謙卑地答道,“小姐,您也知道,這傷寒最不易好……”

    我冷笑一聲,“我當然知道!否則要你們這一群庸醫作甚!”

    老大夫陪著笑臉,解釋道,“這位公子這情形也並不算壞,這熱發出來,就好了……”

    “是啊,這都發了好幾天了!”我有些氣悶,卻也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於是道,“罷了,我也不說什麽了,你隻記著,那五十兩銀子可不是好賺的,還是給我上上心,不然的話……”我斜睨了那老大夫一眼,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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