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西廳。


    “恭喜丞相,賀喜丞相!歸義軍能乘舟抵至蘭州,全賴丞相運籌帷幄!”


    蔡京一得到消息,便第一個向章越恭賀道。


    章越聞言笑道:“範育,王厚他們算是辦得不錯!”


    蔡京道:“之前朝堂上質疑丞相者甚多,如今當拿此事好好宣揚。”


    “同時京還有一策,獻給丞相!”


    “何策?”


    蔡京道:“京中百姓有聽書之習俗,可將此事改為說書宣揚出去,使朝廷排戲在道路演出,以使百姓們都知歸義軍東歸之壯舉。”


    章越感慨蔡京腦子還是很活的,什麽事都想在自己前麵。


    “此事你自己意思去辦,但不可太過,免得百姓不喜。”


    蔡京笑道:“丞相放心,京還可以找京中善於文章者撰之,再命說書之人說之,之後再改作戲曲和皮影戲,讓百姓皆可不費一文觀看。”


    章越徐徐點點頭,利用說書和戲劇的影響力,在民間宣傳歸義軍東歸的壯舉。


    確實是一步好棋。


    蔡京如今雖說是修起居注,但同時又在章越的官製詳定司裏聽差。


    漢朝時丞相是可以開府的,這時候相權極大,但後來就不允許了。


    官製詳定司如同當初王安石當年三司條例司一般,自己想找什麽人才,就選拔什麽樣的人才進入官製詳定司。


    當初三司條例司,除了王安石還有陳升之兼任。


    而如今官製詳定司,隻有章越一人提舉。


    後來新黨大多數骨幹都是出自三司條例司,而章越也是一樣的打算。自己想要什麽樣人才都打著‘修訂官製’的名義,招攬入官製詳定司中安置。


    這裏就成了自己培養和觀察人才的地方,同時自己有什麽事,也是直接吩咐官製詳定司的人去辦。


    而且章越元豐新政後,如太學中醫學院的設立,安濟坊,幼慈坊的設立和監督,也是都是由官製詳定司去辦,現在蔡京要頌揚歸義軍東歸之事,也是由他通過官製詳定司來辦此事。


    官製詳定司離自己的西廳就一牆之隔,且什麽事都能參與製定,幾乎與中書五房檢正一樣的作用,但又隻聽令章越一人。


    章越對蔡京道:“所有人之中,元長你辦事最合乎我的心意。”


    蔡京又驚又喜地道:“元長愧不敢當。”


    ……


    蔡京走後。判國子監蘇頌抵此,章越對蘇頌道:“子容,元豐五年大比已是不遠。”


    “若要籌謀元豐五年之大比,那麽元豐四年之鄉舉便應給予天下讀書人一個模式,既是如此元豐三年便當定下大策。”


    科舉是什麽?


    通過意識形態來選拔朝廷未來的官員。


    蘇頌道:“如今太學之中字說已是不許再講,同時三經新義之中的《毛詩義》、《尚書義》亦不易提倡,留下《周官新義》以為來年程式。不知丞相還有什麽示下?”


    章越道:“如今太學已講《孟子》,《中庸》,在元豐四年的鄉試之中,將此列入程式。以後太學考學經義便考這三經。”


    “最後就是達用之學,其內容與經學史學相當!”


    如今太學生已有二千四百人。


    大體還是沿用,王安石章越當時政策,上中下三舍的製度。上舍一百人,通過太學內部考試有等第者,第一等可以授官,第二等免省試,第三等免解試。


    中舍三百人通過考試補入上舍。


    最後是下舍二千人。


    同時教學上還是蘇湖教法中分經義和治事二齋。


    這由胡瑗創立的教學之法。


    經義就是經學,也就是明體之學。


    治用就是史學,律學、武學、治水、醫學、算學、治民,匠作等學科,也就是達用之學。


    此外還有醫學,畫學等,這些並不在太學生上中下舍之列,卻也是太學學科。


    章越規定太學生要同時兼修經義和治事二齋,在太學內部考試中,經義與達用並重。


    如今太學生中‘史學齋’的讀書人最多,其次則是律學、治民、武學。


    其實用經義和史學培養官員,始皇帝兩千年後一貫方法。


    甚至到了今日,當你從基層崗位走上中高層管理崗位後,發覺是你恰恰以前讀書時覺得沒用兩門學科哲學和曆史,在管理中發揮巨大作用。


    經義和哲學關乎價值觀和意識形態。


    曆史說的就是人性和製度。曆史上發生過的事到了今日仍將發生。


    所以哲學曆史兩門看似沒用,其實有用。對於章越這個寒門出身的理科男來說,找工作肯定是要往務實地去找,但哲學和曆史兩門就業範圍太窄,肯定不在他考慮之內。


    當然那些家裏有礦的同學,就可以從容地選擇這兩門看似沒用的科學。具體事務讓手下人來辦就好了,他們根本不用考慮具體工作的事,相反這兩門學問正是管理者所要掌握的。


    因此大部分太學生治經義和史學,也是意料之中。


    不過章越一直主張將史學並入明體齋中,也就是任何學生當經史並治,然後再選一門其他達用之學,這樣整個官員的教學體係才算是完整。


    為啥?


    因為功夫要在詩外。


    你不能為了做官而直奔這兩科來。


    所以他更喜歡用蘇頌,沈括以及明朝徐光啟那樣的官員。似沈括雖然情商有點低,但辦事能力是真的強,卻沒什麽壞心眼。


    而蘇頌聽了章越改革明年科舉程式的意思,都是能一一體會。


    聽了章越吩咐後,蘇頌道:“丞相吩咐的事,下官這就迴去辦。”


    “還有一事,丞相推舉來的考生黃裳,今已是中舍生了。”


    章越聞言一笑道:“確實有才華?”


    蘇頌道:“確是人才。此番太學試諸科都是第一。”


    “那便好。當然我看他饑寒交迫,看著讀書人份上,能幫一些就幫一些。他有這才華就最好了。”


    蘇頌笑道:“大家都是讀書人出身,看在都是一個祖師爺的份上,理當親近。”


    聽了蘇頌的話,章越笑道:“說得是。”


    ……


    正說話間,一名內侍抵至中書道:“啟稟相公,兩萬歸義軍和龍家百姓已歸蘭州,陛下請諸位相公相商善後之事。”


    章越道:“有勞了。”


    蘇頌聞消息起身向章越道賀。


    章越受了,當即舉步離開西廳。


    章越走到門前下意識地朝樞密院處望了一眼,但見馮京等人也是正好出門。


    這時候深秋天冷。


    隨人給馮京正披上厚衣。


    章越遙遙向馮京行禮,馮京則神色淡漠點點頭,然後負手前行。


    二人各走一邊,涇渭分明地同往大殿而去。


    二人相隔十幾米,仍遙遙說話。馮京道:“史館,此番又是你贏了!”


    章越道:“不敢當,多虧樞相之前提點。”


    馮京笑了笑。二人走了半道,蔡確也從中書東廳步出。


    蔡確看了一眼章越與馮京的態勢。蔡確與馮京如今是兒女親家,二人關係極好,不過他也不願得罪章越,於是墜了二人數步,不站到各自身旁去。


    馮京對章越道:“史館還年輕,仆也曾年輕過,不過史館卻從未老過。”


    “我見過很多年輕人,說自己絕不會後悔,卻從未聽見過到了我這個年紀的老人,說不後悔的。”


    “史館,良言一句,切切記在心底,凡事三思而後行。”


    章越知道馮京仍覺得自己沒有錯,於是道:“馮公,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有奇句可使整篇文章生輝,從蘭州之捷再到歸義軍東歸,仆事功至今,這些還不足以點綴嗎?”


    馮京點點頭便不說話。


    章越知道不是自己說贏了,馮京為官沒有什麽架子,麵上很是肅然,說話雖不多但都在點子上。


    當然馮京也不會服輸的,章越也不認為自己靠幾句話以及一次次勝利就擊倒了對方。


    幾人到了殿上,片刻後王珪到了,幾人都是向他行禮。


    王珪看向章越,這一次歸義軍順利東歸,必令他在禦前說話分量又重了些許。


    王珪笑著說了幾句話,都是明著捧人沒營養的話。


    章越既不謙虛,也不迴應,到了他們這個層次都更是返璞歸真,有些地方大家就不裝了。


    人生到了他這個層次,從馬斯洛五種需求的角度而來,章越就隻剩下自我實現了。


    至於別人尊重,安全感什麽都不在此列,甚至後人評價,史書如何寫自己也不在乎。


    而王安石,司馬光也是一樣。


    王安石常說別人都不懂自己,所以寫了一首詩。


    我與丹青兩幻身,世間流轉會成塵。


    但知此物非他物,莫問今人猶昔人。


    所以平常人很難懂得他們的堅持。


    片刻後,官家禦殿。


    此刻他神采奕奕地道:“歸義軍雖經屠戮,但仍有兩萬多人重歸故土,朕實狂喜。”


    “數萬百姓仍心念漢家,不惜前仆後繼而返,亦令朕感動。”


    章越聽了笑了笑,官家也是一位追求‘自我實現’的人。


    到了皇帝這個層麵,天下事讓他動心的,也隻有中興宋室,重現漢唐氣象的執念了。


    官家看向章越道:“此事卿功勞最著!非卿遠見卓識,千裏調度,兩萬百姓焉能生歸故土。”


    “這是何等明斷!”


    章越道:“陛下,臣並無遠見卓識,隻知道一句話‘知不足而奮進,望遠山而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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