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娘和文及甫聯袂來至吳府做客。


    自相州案後,吳安詩,文及甫遭到蔡確的打擊。


    文彥博是何等聰明人物,一看官家要對他們這些老臣下手了,所以一下子就收了迴去。


    家人子侄全部迴到洛陽居住,平日低調處事,隻是搞一搞耆英會,擴大影響力。


    文及甫作為文彥博最期望深重的兒子,同時也是吳充的女婿,也是以侍奉父親之名,除去了官職迴到了洛陽閑居。


    這一次官家病重,幾乎以‘遺命’的口吻召文彥博進京,一副要以國家相托付的樣子。


    所以文及甫也跟著文彥博一起入京。


    十五娘,文彥博一並拜會了吳充。不過吳充如今已是上了年紀,行動都不利索了,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兒女婿也是高興,當即留二人在吳府裏小住。


    同時將十七娘也叫了迴府。


    吳充致仕迴京便大修土木,僅是一處後宅裏平常見客的廳堂,前後都修了耳房抱廈廂房,室外花木掩映,吳府富貴榮華的氣象逾深。


    廳堂之中多是花鳥山水之畫,玉器擺設無一也不是名貴奢侈至極。


    文及甫見了不免感慨,吳家有了宰相女婿就是不同,他在家裏文彥博事事約束,可是一點都不敢這麽鋪張,生怕遭人非議。


    這就是尋常人家一輩子都仰望不了的生活。


    看著十五娘與十七娘二人款款細談,文及甫笑了笑,文家錢財也不少,但從不放在台麵上。


    之前章越在熙河用兵,文家不僅在熙河買田買地,還入股熙州涼州兩地的交引所,紡織商。


    現在章越又組織與高麗通商,文及甫又看上了這一塊,大建海船準備參與宋麗貿易。他相信憑著十五娘與十七娘的關係,章越絕不會坑自己這個姐夫,所以有什麽事他文及甫都是積極參與。


    文及甫自是押中了寶。


    借著章吳文三家的名頭作生意,他文及甫早已是賺得盆滿缽滿,單他一人暗中每年收入便達二十萬貫計,更不用說文家其他的產業了。需知汴京家產百萬貫以上的人家也不過數十家吧。


    如此之下他反而對當官不是很感興趣了。


    十五娘對十七娘道:“我也知道妹夫妹妹不缺金不缺銀的,眼下妹夫致仕迴鄉,少不得用錢地方還有很多。”


    “這些錢財萬萬收下。”


    十七娘笑著推卻了道:“三郎他不喜鋪張,也不喜出什麽風頭。這些錢用不上。”


    “至於他老家那些親戚……”


    說到這裏,十七娘微露嫌棄之色。


    “官再大又如何,你不給他們辦些事,哪管你是當朝宰相,也會在背後嚼舌根。這些年我也是能周濟周濟著,但還算有分寸。”


    “這一次返鄉,三郎便索性住在崇安,既離家鄉不遠,也可避一避繁雜的人情。”


    “說得倒是。”十五娘歎道:“操持這麽大一個家,妹妹也太不容易了。哪似我們作女兒家時安逸度日。”


    十七娘搖頭笑道:“女兒家也不容易。”


    她記得少女時,一次又一次將章越名字以墨寫在紙上,想君心能知我意否。


    現在成婚多年,日子早與少女憧憬時相差不知多少。


    文及甫見十七娘不肯收,也是稍有遺憾。


    章越十七娘不缺金銀,自己也無法迴報他們。


    說話間十五娘便讓十七娘見了文及甫幾個子女。十五娘膝下隻有一女,其餘都是文及甫妾室所出。


    到了子女麵前,十五娘自也是換了一副麵孔。


    幾個子女在十七娘麵前都是大氣不敢出,十七娘知道自己這個姐姐規矩極嚴。幾個庶子庶女甚至都不許文及甫幾個妾室私下見一麵,平日都是放在身邊嚴加管教的。


    幾個子女也知道這位姨母乃當朝宰相夫人,皆非常恭敬。


    他們依著十五娘吩咐依次向十七娘見禮,到了一名女子時,十五娘臉上浮起笑容道:“這是謹姐兒,平日最是恭敬孝順。”


    十七娘聽十五娘這麽說,知道其中必有深意,仔細打量對方暗暗讚歎,舉止落落大方,十五娘果真教得極好。


    對方依著十五娘吩咐向十七娘見禮。十七娘問了她幾句話,對方一一答了絲毫不錯。


    十七娘甚是滿意,從腕上取了一隻玉鐲塞在對方手中。


    對方忐忑地看了十五娘一眼方才收下了。


    幾個子女退下後,十五娘向十七娘問道:“妹妹,你看這謹姐兒如何?”


    十七娘道:“甚是懂事。生母是什麽出身?”


    十五娘道:“原是醫女,在她未足歲時便走了,自小被我養在膝下。”


    十七娘歎道:“真是可憐。”


    十五娘知十七娘想到了自己也是庶女出身。


    她低聲道:“我此來是想托妹妹為謹姐兒說個親事?”


    “我聽說韓家長孫還未婚配,能不能……”


    十七娘知道韓家長孫,也就是韓琦的親孫子,韓忠彥的兒子韓治。


    文家有意與韓家結親。


    十七娘看了一旁的文及甫一眼心道,文家好眼光,百姓都說‘路人莫作君王看,姓趙如今不似韓’。


    十五娘道:“咱們吳家與韓家交情極深,妹夫與韓大又是極親近的。”


    沒錯,吳安詩的兒子娶了韓琦的女兒。而章越又與韓忠彥關係極近。


    十七娘笑問道:“既是如此,何不托母親呢?”


    十五娘何嚐沒有想過,不過吳家如今內宅不和,李太君與吳安詩之妻呂氏鬧得不可開交。


    她笑道:“還不是妹妹你麵子更大嗎?”


    十七娘心知十五娘給自己戴高帽,但她偏偏就是吃這一套。


    她笑著道:“念在你我兩家相交多年份上,我先替你問一問。”


    ……


    東門小殿。


    今日三朝元老文彥博入宮覲見。


    文彥博坐著肩輿抵至殿前下轎,在旁人攙扶下入殿拜見官家。


    官家看著文彥博也是感慨,這位嘉佑三相中碩果僅存一人。其實文彥博拜相要更早於富弼,韓琦,但韓富二人都不如文長壽。


    文彥博年已八十,頭發眉毛都已是雪白,望去好似神仙中人,


    文彥博一直反對變法,所以官家心底不喜歡他。文彥博雖居洛陽,但這些年暗中裏沒少敲打過。


    官家心底還是有分寸的,討厭歸於討厭。


    之前召文彥博迴朝,是因他當時病重之故,需要文彥博這樣德高望重的三朝宰相來穩定住局麵,起一個定海神針的作用,免得繼統之事上出現什麽差錯。


    但現在官家疾病已愈,此刻覺得文彥博已是沒什麽必要來了。


    天家無情,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官家心道,你在洛陽待著也挺好,不在朕身邊呱噪,省得鬧心。


    不過既然來都來了,讓人家現在迴去也不好,隻能先見了。


    官家免去文彥博參拜之禮,賜座之後。


    官家詢其國家大事,文彥博一一對答如流,思維敏銳依舊如同當年。


    官家笑道:“太師年雖八十,但口齒清晰,其綜理庶務,雖精練少年也是不如。”


    文彥博謹慎答道:“國家當隆盛之時,其大臣必有耆艾之福,臣皆拜盛世所賜。“


    頓了頓官家進入正題道:“至和三年時,仁廟臨朝時,突然發病,被攙扶入宮中。當時宮中多亂,全靠太師穩住局麵。”


    “先帝在世時,多次與朕言,他被立為皇子,繼承大統,乃出自太師襄助。”


    文彥博正色道:“陛下誤會了,先帝承繼帝統,是出自仁廟之意,也是太皇太後(曹皇後)的襄讚之功,臣不敢居功。”


    “至於先帝被立為皇子以及繼統之時,臣不在朝廷,乃韓琦等大臣們據仁廟之意受命行事,照製度辦事。臣更沒有什麽功勞。”


    官家聽了文彥博之言愣了片刻,尋即道:“雖說是天命所在,但亦靠人謀。太師首議建儲,遂絕口不言,可知太師品性深厚,從不宣揚自己的善德,陰德如丙吉,真是定策的大臣,乃朝廷之柱石。”


    文彥博道:“陛下,像周勃、霍光等,才是定策的臣子。自至和年間以來,朝廷內外議立太子者甚眾。臣雖有建議,但未實行。最後是韓琦將大事辦成,但韓琦也是依托於朝廷典章製度。”


    官家聽了文彥博兩語道:“依太師所言,就不該有什麽定策之臣嗎?”


    文彥博道:“我等做臣子的,都隻受陛下之命而行事。”


    官家沉默不語。


    文彥博道:“老臣從洛陽西來,聞陛下從宰相之議定建儲之事,臣甚欣慰,早定製度,以祖宗家法垂範後人,天下臣民都是翹首以盼!”


    官家暗暗歎息,臉上神情頗為苦澀:“卿的忠言,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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