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眾將的請求,種師道對眾將道:“諸位錯了,我雖身為節帥,但若帶爾等麵呈節帥,則有以武逼權的嫌疑。”


    頓了頓種師道道:“要破邈川城,必須先破河中水橋,斷絕二城之聯係。誰敢以此說之節帥?”


    眾將不能言語,種師道見眾將中一人目光中有躍躍欲試之意。


    當即種師道讓眾將退下,獨留此人在帳內。


    此人姓姚名古,為姚兕之子。


    姚家與種家一般都是西軍將門,兩家這些年來一直明爭暗鬥。種師道有章越提攜,而姚家勢力也不小,姚兕從郭逵平交趾之役,戰功赫赫,更被天子直接賞賜。


    姚古對種師道道:“末將之策亦如太尉所言,但苦於沒有與節帥進諫的機會。”


    種師道:“我書寫一軍令,你麵繳節帥在旁麵呈!”


    姚古笑道:“太尉不怕我吞沒你功勞!”


    種師道書寫一封軍令直接遞給姚古,姚古謝過後,當即前往主帥帳中。


    邈川城已苦戰堅守二十餘日,兩軍兵馬都十分疲憊。


    李臨占訥支(董氈之侄)與包厚(包約之子)商量道:“我降宋以來寸功未立,如今當破此城,為我子孫加爵。”


    包厚道:“我父歿於王事,天子封賞甚厚,如今當忠心向漢以報答。”


    章越在熙州設立蕃學,專門收納青唐蕃部子弟讀漢書文章,並作為質子軍使用,隻有在蕃學學習過的蕃將方能授官,並繼承其部首領的地位。


    李臨占訥支與木征一般都是出身貴種,而且對方漢學精深,不僅是經學功底深厚,而且文章寫得極好,堪有漢人秀才的水平。


    這在蕃學子弟中是很難得。


    李臨占訥支還深得前任蕃學教授遊師雄,助教程頤的賞識,拜在了二人門下,這令他在宋朝官場上也有了一條人脈。


    李臨占訥支,包厚二人都以授官的名義前往汴京,見過宋朝的繁華,受過天子的冊封。


    包厚其父包約,原名瞎藥與景思立一起被鬼章所殺,天子對他尤其憐憫。


    他與叔父包順(俞龍珂)這些年來為宋朝招攬了不少蕃部,比起不少左右搖擺的牆頭草蕃部,包氏立場一直很堅定。


    如今在熙河路不得不降宋的趙思忠(木征),天子和章越更信任包氏一族。


    當夜宋軍改變策略,姚古率輕騎冒死夜渡結冰未厚的湟水,不少兵卒跌落冰窟窿中。姚古抵河上遊趁夜襲擊橋城。橋城裏蕃軍拚死抵抗,雙方廝殺慘烈。


    姚古命人趁機燒橋。


    眼見橋城起火,雖是半夜,但燒得四野猶如白晝一般。


    一夜未眠的章楶,種師道見此一幕,都是又驚又喜,姚古強渡湟水居然成功了!


    當即宋軍從結冰厚處強行渡過湟水,拚力攻打橋城。


    包厚,李臨占訥支出力甚多,戰到第二日天明,僑城被攻破,橋亦被燒斷。


    北城援軍遂絕。


    宋軍上下士氣複振。


    宋軍四麵攻打南城,城中上下動搖。


    當夜城中大族命人縋城而下,願意獻城投降。


    次日宋軍攻打更急,戰了一日後守軍疲憊至極。


    到了晚間城中依照約定開城北門,宋將王贍一馬當先,斬斷吊橋繩索後搶入門中大唿:“湟州得矣!”


    得訊之後,宋軍鼓噪而進,隨王贍入內!


    是夜,邈川城火光通明!


    ……


    汴京,上元夜。


    雖說西北有戰事,但對於大宋而言乃微不足道的一隅之事。


    經過王安石變法,國力有所振作,汴京之繁華更勝當初。


    官員們,商人們都將家安在汴京城中。


    宣德門前的鼇山花銷巨大,盡管官家曾要節約費用,但被官員們的反對而停止了。


    宋朝的皇家園林是不禁百姓進入賞玩的,大開苑圃。曆代宋朝天子都是相信,凡黃屋之所息,鸞輅之所駐,百姓都可以窮觀而極賞。


    天子還命有司無得彈劾也。


    因為宋朝帝王都相信孟子所言周文王建靈台與民同樂,商紂王建鹿台,百姓恨不得與他玉石俱焚的道理。


    同時以秦始皇建阿房宮,隋煬帝建迷樓為戒,所以似金明池等園林,天子都開放給百姓賞玩,從不作為帝王獨享,這是曆朝曆代皇帝所沒有的德政。


    利民,從民欲也,與民同樂都是孟子最先提出的主張。


    除了上元夜賞鼇山,官家不忘了與民同樂,也不忘了跟隨自己的兩府相公和百官。


    到了正月十四日這一日,天子禦駕會親臨五嶽觀,這日天子會大賜群臣宴。


    正月十五日這一日,天子前往上清宮,又會大賜一番群臣宴。


    最後按照慣例每到上元節這天晚上,官家又會在大相國寺羅漢院賜下禦宴讓兩府相公至此享宴,以表慰勞之意。


    這日除了執政外,宰執親眷,貴近皆至資聖閣上觀燈。


    總而言之就是上元節就是過節過節!君臣同樂,君民同樂,從民欲,同享盛世。


    上元夜章越抵至羅漢院。


    今年添了翰林學士章惇,王璉,鄧潤甫,三司使李承之陪宴。


    四入頭中翰林學士許將在大內侍直故不在此處,孫永作為開封府尹到了上元節一般坐鎮府中。


    章越當即列席入座。


    宴席是官家安排的,眾人皆是酣然飲酒暢飲,盡管宰執之中各有不和,但宴上還是其樂融融,一派祥和的。


    是人地方都有矛盾,隻要不是呂惠卿那般,其實宰執們都還處的下去。如果宰執們非要表露什麽,也是含而不露,不太著於痕跡。


    雖是清宴(沒有女色),但仍請了樂師助興。


    樂師彈了數首都是蘇軾的詞。


    元絳見此忽啟了話頭道:“蘇子瞻的詞既有清曠簡遠,亦有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之詞啊!頗為豪邁。”


    鄧潤甫意味深長道:“我聽說蘇子瞻寫了此詞後,自言雖無柳七郎之風味,亦是自成一家。”


    蘇軾自說自話之詞,居然能傳入身為禦史中丞的鄧潤甫耳中,說明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從萬裏之外通報給禦史台。


    眾宰執中章越不喜詩詞,故而詩詞都是應酬之作。


    但王璉卻是詩詞的大家,他笑了笑轉移話頭道:“柳永之詞乃婉約之風,而婉約之詞莫過於花間集,不過蘇子瞻之詞確實豪邁。”


    章惇笑道:“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好詞,好詞!”


    這時鄧潤甫道:“聽來蘇軾是以魏尚自詡了!”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說的是一段典故,雲中太守魏尚因小事被治罪,免去雲中太守之職。但經馮唐向漢文帝進諫,漢文帝同意了,讓馮唐持節免去魏尚的罪名。


    經鄧潤甫一說,蘇軾此詞便不當了。


    蘇軾以魏尚自詡,不正是說自己遭到了不公的待遇嗎?


    官家不喜歡蘇軾,鄧潤甫作為禦史中丞,自是要貶低蘇軾。


    章惇聞言則道:“鄧中丞讀詞怎麽隻讀上句不讀下句呢?西北望,射天狼何意?此乃指西夏。蘇子瞻願如魏尚般,為國守疆,這等報國之情,怎聽得別有用意呢?”


    章惇性格就是剛,一聽有人說自己好朋友不是,便當場還擊。呂惠卿是有仇必報,章惇是報仇不隔夜。


    鄧潤甫聞言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也並未說有他意?”


    見此一幕,元絳,王璉當場別過話題。


    言語浮沉過去,章越數杯酒下肚,他已沒有作口舌之爭的打算。


    這時候三司使李承之主動捧酒至自己麵前道:“章大參,這一杯酒某敬你。”


    章越心道,李承之此舉何意?


    李承之如今可謂聲名狼藉,之前包庇其子遮掩罪名,後來又是賄賂青州知州幹擾司法。官場上都知道是章越主導此事,務必要令他身敗名裂。


    李承之被章越整得很慘,三度向官家辭職,可是都被官家拒絕。


    李承之如今處於一個不上不下的地位,狼狽至極。要在三司使任上幹下去嘛,章越容不了他,要不幹下去嘛,官家又不肯。


    那麽李承之向自己敬酒是服軟的意思嗎?


    李承之主動上前給章越這一幕所有宰執,四入頭也看到了,不過章越與李承之對話,他們聽不到便是。


    卻見一旁王璉也站到李承之身旁,倚老賣老地道:“章大參,我知道中書與三司有些官司,不過都是為了公事。”


    見章越不說話,王璉道:“章大參,請你手下留情啊。”


    章越心底王璉你算個什麽東西,居然敢如此勸我,但章越眼光一轉看到元絳的目光。


    章越恍然,原來你王璉是替元絳做說客了。你什麽時候投了他的帳下了?


    本來李承之若給自己服個軟,同意不再堅持免役法,章越也不是一味趕盡殺絕的人,如此也就放他一馬,不再根究此事了。


    但如今你和王璉都投向了元絳,那麽這就不是這麽簡單。


    章越端起酒杯與李承之對飲了一杯。


    元絳,王璉看了都是大喜,別人給你一個台階懂得下,這才是識時務的表現嘛。


    “章大參,李某再飲一杯,權當賠罪。”李承之很是恭敬,他知道章越的話沒有說完。


    章越道:“我與奉世並無私怨,對你的操守治才也很佩服,但蘭芝當道,亦不得不鋤!”


    李承之色變,王璉也是作色,他們都沒料到章越如此不留情麵。


    這不是他一貫與人為善的風格。


    ps:晚上還有一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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