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逵至渭源一趟,給王韶,章越布置了今年防秋之事,立即就要走了。


    郭逵不願在渭源此處歇息,他寧可在更舒服的通遠軍(古渭)過夜。


    章越強拉著王韶送了郭逵老遠,弄得郭逵老不好意思了,最後在臨別之際,郭逵送了他們三千件夏裝,一批小麥種子方才讓章越,王韶二人留步。


    王韶也算見識了章越雁過拔毛的本事,隻要臉皮夠厚,連郭逵都經不過章越這水磨功夫。


    當夜。


    在渭源堡的篝火裏,章越,王韶,王厚三人對飲。


    這一夜宋軍是人人暢飲,王韶難得大方一迴,拿出平日舍不得喝的酒水,讓士卒們暢飲。


    要知道這些酒水平日都是與蕃人市易馬匹,皮毛的。蕃人在草原上多是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他們最是好酒不過。


    蕃人又是不愛計較的性子,為了心愛之物是十分豪爽大方。一瓶的好酒有時甚至能換一匹上等的河西好馬。


    故而平日裏這些酒水都是王韶的寶貝。


    但是今日王韶將酒水都拿出來賞賜將士們,可見是高興極了。


    賞賜的消息下來,軍中將領士卒歡唿之聲響徹雲霄。從征的將士都有受賞,本官都遷了一階,立下功勞更遷了兩至三階。


    人人都是激動不已。


    官家又撥了五萬貫錢賞賜眾將士。


    至於樞密院,轉運司,經略安撫司那邊賞賜還沒議下來。


    如今宋軍上下可謂士氣高漲,各個口稱,謝舍人舉薦之恩!


    王厚拿著在火上烤得流油的羊腿遞給了章越。


    章越笑著接過,然後王韶,王厚父子一並舉起酒碗來道:“非舍人,我們父子哪有今日。”


    章越笑了道:“咱們之間不提這些。”


    說完三人一碗飲盡。


    章越抹幹酒漬然後吃了一大口羊腿,那噴香的羊肉頓時和著汁水在口腔裏綻放。


    章越滿口是肉,大口大口地咀嚼,又是舉杯和著酒吞進去,真是快意至極。


    不斷有將士過來向章越,王韶敬酒。


    王韶看章越雖來軍中不過半年,但極得人心。章越不僅擅於拉攏人,而且當日在兩岔河之戰,他能死守不退之舉,也令宋軍中的武夫們刮目相看。


    想到這裏,王韶不免有些擔心,自己多年來在軍中的勢力,被章越架空。


    但隨即王韶心想,自己也今非昔比,他如今也是知軍,日後與章越同管勾安撫司事,倒也不必懼怕。


    王韶覺得自己翅膀有些硬了,但他沒有表露,看著章越左右一個大口喝酒的唐九和大口吃肉的張恭,反而是端起碗敬了他們一杯。


    章越見王韶給自己隨從敬酒也是笑了。


    當即二人走下篝火邊,繼續飲酒。


    章越道:“子純可知官家設熙州的用意”


    王韶道:“從郭太尉的言語中,似熙州的設立,便是為了攻伐木征。”


    章越道:“不錯,木征如今占據是熙河二州,說是一方勢力也不為過。攻打木征,便是滅國之戰。”


    “征討必自天子出,滅國之戰,須天子親征方可。因為唯有天子才能任意地統籌並調動整個國家的資源。”


    “非親力親為不足以如此,所以曆代開國之主多靠禦駕親征打天下便是這個道理。”


    王韶失笑道:“本朝的官家多久沒有禦駕親征,何況木征又不是黨項,契丹那般大敵。”


    章越點點頭道:“不錯,這才退而求其次,派一名心腹大將統而為之。”


    何為官員官員的本質就是行使皇帝的部分權力,而皇帝的權力,又是天下人拿出部分自己的權力給予的。


    為了防止官員把皇帝的權力當作自己的權力,皇帝又設了許多權力重複的官員進行節製。


    權力的製約,又導致了資源調配無法優化,甚至內耗。


    唐朝在邊鎮使用節度使,便是優化資源調配,杜絕內耗。


    可是缺點顯而易見。


    到了宋朝,皇帝就很為難。如何平衡二者的關係


    這才有了將從中禦,文臣統兵之舉。


    但是文臣多不知兵,將從中禦則不能應對戰場上瞬息萬變的局勢。


    在章越,王韶蘭會大捷的鼓舞下,官家決定進一步放權。


    章越道:“官家設立秦鳳路緣邊安撫司,放權給你我。讓你我行節度使之權,如今在天子不能禦駕親征下,你我方可不受節製,並力完成此滅國之戰。”


    王韶點點頭,這不受節製,最要緊是人事和財權。他們可以自行任命官員,同時錢財不必進行審計。


    “古往今來,這滅國之戰若皇帝不能親征,便委心腹大將為之,若成之,你我便是徐世績,曹彬了。”


    王韶聽了章越這話不由悠然神往。


    但王韶轉念一想,章越這話的言下之意很顯然,於是道:“下官一切事以舍人馬首是瞻。”


    章越點點頭道:“你我上了平西策後,官家用此舉告訴我們放手去為之。你我正是同心協力之時,切莫辜負了陛下之意。”


    王韶目光閃爍地道:“建功立業正是如此,若再平了木征,全取了熙河二州,到時候……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這時將領們又向章越,王韶二人敬酒。


    章越是來者不拒,酒到杯幹還道了一句:“諸位今日暢飲,不必節製。”


    眾將哄然答允。


    王韶看章越如此得自己部屬的人心,心底不悅,但想起章越方才所言,才化解了這芥蒂。


    王韶猛然驚醒,章越方才那話的用意,此人洞察人心的本事如此了得,竟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麽。


    王韶見章越拉著王厚在說話,不由欣然。


    章越對王厚的看重是顯而易見的,而王厚對章越的敬仰有時候還超過了自己這個父親,自己有沒有一個作樞密使的嶽父,眼下還是以章越馬首是瞻才是。


    王韶走過去聽見章越對王厚叮囑道:“我看你還是要考個進士,不要覺得如今有了官身便好了,一個正出身日後官場上升遷也會順暢許多。”


    “故而你在軍中也要讀書,經義不可拉下,切記。”


    王韶聽了臉上有了笑容對王厚道:“厚兒,你以後拜在舍人門下便是,有他教導還慮不能中進士嗎”


    王厚又驚又喜地道:“我可以嗎”


    王厚見章越,王韶都在微笑地看著自己,此刻他還有什麽其他想法,立即拜下對章越道:“老師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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