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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嵐是第一個迴來的。樂文


    她手持本命劍,跪在了柳昔卿的身前。


    “母親,求您帶我去。”


    看到女兒,柳昔卿的手有些抖。


    這雙握著弓,在麵對聚星神兵時都未抖過的手,輕輕摸上行嵐的頭頂。


    “傻孩子,你留在這裏,我才會迴來,知道嗎?”她溫柔而且耐心地哄著心愛的女兒,“就像你小時候,每次我出門,嵐兒在家乖乖修煉,我便很快迴來了,不是嗎?”


    行嵐泣不成聲。


    很多時候,道理大家都明白,唯獨在去做的時候,最邁不過去的,便是骨肉親情這道坎兒。


    誰說修士親情淡漠?


    從那樣一個幼小的孩兒,足足疼了兩千年,這種感情,豈能淡漠?


    但修士的心性堅韌,行嵐的眼淚很快收了迴去,以現在人間的狀況,最可悲的便是,她連哀傷的時間都沒有。


    “我等母親迴來。”行嵐慢慢說完這句話,一字一艱難。


    行然也從聚星壇空間返迴,他站在行嵐身後,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最後,人間一共征招了三百一十六名化神修士,一千零五十名元嬰修士,全部被晏修收進了芥子空間,隻等豐澈發出號令,他們便要進入通道。


    在晏修和柳昔卿即將要離開的時候。


    行然輕輕扯了扯母親的衣角。


    他長大之後,就很少再跟母親撒嬌了,柳昔卿心頭一軟,迴身輕握他的手。


    行然道:“母親,小時候,我其實比嵐兒還愛哭,您一走,我就會偷偷到後山去哭,生怕您不迴來,可是哭得久了,反而倒是釋懷了,因為我想著,如果您不迴來,我便學好了本事,天涯海角,無論多麽遙遠,都要將您找迴來。”


    柳昔卿笑了。


    那笑容溫柔得像是春日最暖的那一縷光。


    她輕聲道:“是啊,天涯海角,無論多麽遙遠,母親都要迴到你們身邊。”


    ……


    因為有晏修的須彌芥子,從外麵來看,從七國戰場轉移的僅是晏修、柳昔卿夫妻兩人,因為晏修的兇名赫赫,一時間竟沒有北冥人上去阻攔,剩下的星艦甚至還因為晏修的離去而鬆了一口氣。


    北冥人卻沒想到,豐澈正在晏修的芥子石中,用鴻雁於飛與柳昔卿聯絡,指引他們去往準備開啟傳送通道的地點。


    這是一處被陣法掩蔽的山洞。


    現在人間幾乎遍布北冥人,大多數北冥人還是攻打各大山門,也有一部分北冥人負責尋找那些神秘的空間和陣法,他們不會人修的法術,卻可以胡亂用光束掃射一通,有的人被他們用瞳術找出來,拖出來便殺了,有的藏匿得高明一些,便能逃過一劫。


    這處山洞便由一座相當高明的陣法掩飾。


    晏修和柳昔卿按照豐澈所說的口訣進入山洞之中,才將豐澈和所有參加此次遠征的修士放了出來。


    這些人分布極雜,但是來自五大山門和九重天外天的修士便占了總人數的一半,其他便是各個大、中、小宗門及洞府弟子,還有零星散修。


    這其中,僅是青弭峰弟子便有三十多人,除了副峰主宗離因為是下一任峰主的繼承者必須留在人間,夏時因為施展結界重傷無法前來之外,晏修座下十七弟子幾乎全員到齊。柳昔卿座下弟子黃琛、成楓寧、卞何之,及梅裕雪山副山主顧三辯皆隨同出征,宏景山的昂神君雖然在聚星壇空間中負傷,卻也跟了來。


    柳昔卿本不同意,但是這位總是苦著臉的大師兄將手放在她肩上,又是唉聲歎氣地道:“誰讓我是宏景山大師兄。”聽上去不情不願,但柳昔卿知道,大師兄是不放心她。


    就算已是大乘修士,她還是他眼中的小六。


    豐澈從芥子石出來之後,扶著旁邊的石壁咳了好一陣子,然後才吃力地站起身。早在尋找傳送通道地點的時候,他便受到數名紫眸北冥人的追殺,負傷累累,不然也不會被行然所救。


    他慢慢地走到山洞的正中央,那雙鴛鴦貓兒眼一眯,從眉心引出精血來,在空中不斷畫著與北冥符號相似的符咒。


    一開始,眾人隻以為他用精血布陣,但他畫咒文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他依然沒有停止動作。


    眾人麵麵相覷,對修士來說,精血是無比寶貴的東西,他這樣下去,是要損耗多少精血?


    但法術一旦開始施放,就無法中斷。


    豐澈的血源源不斷從眉心引出,每畫出一個符咒,便能聽到空氣中傳來一聲清脆聲,像是樂器在空中擊打,又像是觸動了某種開關,隨著符咒越畫越多,他的腳下慢慢出現一個泛著白色光芒的光圈,並不斷變大。


    在場的修士沒有庸手,他們一看便知,豐澈這是在用符咒撰寫一道規則,這規則難就難在,必須符合人間製定的規則,同時也能適應北冥界,當年星軌老祖創“侵天術”不知用了多久,就連負責向人間輸送北冥人的傳送陣都需要以七座鋼鐵堡壘為載體,豐澈正在做的,比侵天術和鋼鐵堡壘都難得多。


    他是要從規則之中,開辟出一個傳送通道。


    這樣的事,放眼人間,也隻有他一個人能做到,因為人間再無另一個擁有參透規則之力,身兼北冥和人間兩地術法的大乘修士。


    當光圈擴散到他身前一丈時,他睜開雙眼,對晏修道:“成了!”


    晏修走到光圈邊緣,再一次重新審視這位曾在自己魔君時代,態度一直不卑不亢,帶領弦月魔修與其他人勢力周旋了近兩千年的魔修護法,最後隻有兩個字。


    “保重。”


    豐澈將手背在身後,微笑著點了點頭。


    晏修縱身一躍,率先開路。


    然後是柳昔卿。


    她曾得豐澈幫扶,比起別人對他的複雜感情,柳昔卿更傾向於將他視為一位狡黠又不失風趣的前輩。


    她還記得豐澈最喜飲茶,幾乎隨時隨地都可以烹茶而飲。


    她笑道:“希望迴來時,有豐護法的茶做招待,這一行便值得了。”


    聽到“茶”字,豐澈那雙貓兒眼一下子亮了起來,他笑眯眯地道:“那麽,我便留在這裏,等著為諸位慶功。”


    柳昔卿從容向前邁出一步,身形在光圈中消失。


    接下來,遠征軍的修士一個接一個的進入光圈,直到最後一人走上前來。


    那是一名容貌清麗的女魔修。


    她隻有元嬰修為,麵對豐澈的時候似乎有些怯懦,但還是鼓足了勇氣,站到了光圈前。


    她對豐澈道:“豐澈大人,我以前也是一名弦月魔修,一直受您的領導,雖然現在魔修早不分弦月朔月,可我……我想,我還是喜歡做一名弦月魔修的。”


    豐澈失笑道:“既已沒有分別,又何必執著,癡兒。”


    那女魔修露出有些激動的神情,她似乎很高興,聲音清脆得像剛出穀的鳥兒,輕快地迴道:“也許我隻是懷念有您領導的日子,那時候我們雖然不容於人間,但卻被您保護得很好,您在前麵……幫大家抗下了許多壓力,我真的……真的把您當成努力的目標,到了現在,我已是一名小小的域主,也許我的修為還不夠高,但是我相信有那麽一天,我也能為魔修多做一些事,也能想您一樣,守護我們的族群。”


    “可你現在知道了,我其實是一名北冥人,而且,我當初還是以臥底的身份潛入人間的,你失望嗎?”豐澈問道。


    那女魔修一愣,隨後神色一變,有些語無倫次地道:“我知道您是北冥人,但我沒有那個意思,就算您是北冥人,您依然站在我們身邊,整個人間都知道您的大義,我怎麽會失望!對不起,我是個嘴很笨的人,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但是我想讓您知道,無論發生什麽,我都誓死追隨您!我,我……就……就這樣吧!”


    她越說越緊張,雙手都攪在一起,最後,她從衣袖中掏出一樣東西,飛快地丟給豐澈,連眼睛都不敢抬起看他,聲音細不可聞地道:“這是我山中的淩霄花!”


    然後她向前一躍,身影也消失了。


    豐澈伸手接住了一朵淡粉色的花。


    這朵花很好看,且被保存得很好,花瓣上還封存了一滴露珠。


    但是接住花的手非常難看。


    因為那手上已經完全沒有血肉,隻是皮包骨而已。


    豐澈的表情有些驚訝,嘖嘖道:“我這是被告白了嗎?”


    可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姑娘的長相,也看不到花的樣子。


    因為這雙修真界獨一無的鴛鴦貓兒眼,早在被行然救走之前,就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他慢慢地走出光圈,想要靠在旁邊的石壁邊上。


    然而沒走出幾步,豐澈就跌倒在地。


    站立的時候尚看不出來,跌倒之後,才能發現他兩條褲腿空蕩蕩的……原來不止雙手,就連雙腿也幹枯了下去,已經癟下去的腿部看著十分可怖。


    他手中的淩霄花也跌了出去。


    豐澈倒吸一口涼氣,用手肘費力地撐著身體,循著氣味,向著花的方向爬過去,那手好不容易抓到了花。


    但是他卻沒有再站起來的力氣了。


    “我這樣自私的人,也有人喜愛嗎?”他一點一點收迴手臂,笑著道,“她可真是的,為什麽不早點說,我還沒問她的名字,我……”


    他好不容易將花收了迴來,嘴裏卻嘔出一大口鮮血。


    小小的粉色花瓣也被染紅了一片,尖銳的血紅色分外突兀。


    “我真是不中用了,早知道有這麽好的姑娘喜歡我,我哪還舍得用命去造什麽傳送陣,真是自私了一輩子,唯一放開了這麽一次,就後悔了……唉……我後悔了啊……”


    他一邊絮絮叨叨,一邊微笑著將花送到唇邊,輕輕吻了吻。


    然後,他的手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這個縱橫了人間兩萬年的北冥人,在為人間開啟了通向北冥界的傳送門後,十分安詳地合上了雙眼。


    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而他現在,且與花共眠。


    在豐澈身邊,那座他用全部精血製造出的傳送陣,仍然旁邊閃耀著不滅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用純潔的愛情與真摯的花,送豐喵喵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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