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中,霞光飄渺,采色繽紛,依稀間玉簾半卷,青鬆帶雨。


    金鍾玉磬的聲音遠遠傳來,檀香木桌上的紫砂銅爐煙氣嫋嫋,映照出景幼南陰晴不定的臉色。


    此時,景幼南脫去頭頂的紫色蓮花冠,隻是簡單挽了個道髻,用玉簪子攏起,正襟坐在軟榻上,修長的手指摩挲一副圖卷。


    圖卷長有三尺,高有半尺,泛起淡淡的玉光,祥瑞之氣在上麵結成各種圖案,變化莫測,給人一種難以把握的感覺。


    好一會,景幼南放下圖卷,恨恨地道,“真是陰魂不散。”


    他急匆匆地離開,甚至舍棄車馬芝,並不是他沒有信心戰勝張昊羽,而是在那個時候,一直沉寂不動的應妙道虛堪輿圖突然震蕩起來,嘩嘩作響。


    經曆過數次場景的景幼南知道,應妙道虛堪輿圖有如此反應,百分之百是那三個可惡的家夥追來了,也隻有他們才有手段感應和溝通堪輿圖。


    “該怎麽辦,”


    景幼南眼睛眯起,習慣性地沉思起來。


    當初他拚了命,也要抓住應妙道虛堪輿圖,主要是因為這件異寶可以幫助他搜索車馬芝,能夠順利晉升下一****比。如今他在品果仙會上得到了三株車馬芝,加上原來借助瀟湘子在地底挖到的一株,一共四株車馬芝在手,如果不是出現極端意外的局麵,晉升到第三輪大比是板上釘釘的。


    這樣來看,這件應妙道虛堪輿圖對他並不是太重要了。


    不過,景幼南想了想,還是不願意把應妙道虛堪輿圖送出去。


    一來,為了這件寶圖,自己可是被三人追殺的狼狽逃竄,心裏還憋了一口氣沒出,怎麽會輕易交出去?二來,自己可是還從三人手中搶來了天生靈物人參女娃,堪輿圖要是還了,難道還要把人參女娃換迴去?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哼,真要是對上,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


    心裏有了決斷,景幼南的臉色變得剛毅起來,他用手一指,玄器五嶽真形圖落下,輕輕一晃,化為一件道袍,披在身上。


    做完這些,景幼南站起身來,分開雲氣,上了中天,然後一振衣袂,身子化為一縷赤光,直奔龍詔閣而去。


    離龍詔閣千米外有座浮空樓閣,清一色的琉璃天瓦覆頂,簷下掛著晶瑩剔透的鈴鐺,風一吹,鈴聲響成一片,宛如仙樂。


    屈傅博盤膝坐在雲榻上,背脊挺直,白衣勝雪,自有一種矯矯不群的氣質。


    他的對麵,並排放了兩張雲床,貝媛和戴淑嬌兩人靠在一起,春花秋菊,嬌媚清麗,各擅其場。


    戴淑嬌今天頭梳雙螺髻,鏤金挑線紗裙裹身,桃紅色的小碎花鉤織成細帶束腰,越發顯得身材高挑,氣質出眾,她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房中的寂靜,道,“這個可惡的小賊,總算抓到他了,非得讓他好看不可。”


    景幼南以前在龍淵大澤的地下世界就傷過她,這次又硬生生地從他們三人手中搶走了堪輿圖和人參女,可謂是舊仇添新恨,性子嬌蠻的戴淑嬌對景幼南恨之入骨。


    貝媛卻是個穩重的女子,她秀眉皺了皺,高高盤起的發髻之上,金鳳簪子輕輕顫動,插翅欲飛,沉吟了少許,她曼聲輕語道,“現在他躲在閣樓中不出來,我們也沒有好辦法。”


    “怕什麽,他不出來,我們就進去,直接把他揪出來。”


    戴淑嬌美目睜大,聲音拔高了不少,三人中,屬她性子最火爆,對景幼南的仇恨也最深。


    屈傅博緩緩轉動手指上戴的玉扳指,望了神色激動的戴淑嬌一眼,開口笑道,“淑嬌,你貝師姐的意思是,我們不能輕舉妄動,要從長計議。”


    戴淑嬌豁然起身,走房中走來走去,裙擺檔風,壓抑住心中的暴躁,道,“怎麽個從長計議?”


    屈傅博心裏暗自搖頭,知道戴淑嬌從修煉來一直是順風順水,這次吃了這樣的大虧後,心態失衡,有些沉不住氣。


    對於此,屈傅博也沒有什麽好說的,這是修士終究要麵對的一關,別人的點撥,隻是治標不治本,要自己克服負麵情緒才行。


    撫摸玉扳指上的盤踞如龍的花紋,屈傅博心思電閃,琢磨該如何對付令自己這一方灰頭土臉的太一宗少年。


    說起來,屈傅博肯定要比戴淑嬌更恨景幼南百倍,戴淑嬌隻是覺得顏麵受損,而屈傅博則是真真正正吃了大虧。


    應妙道虛堪輿圖是洞玄派內一件很有名的異寶,即使讓外人得去,宗內長老也可以施展秘術,從千裏之外收迴來。但就算如此,堪輿圖畢竟是在屈傅博手中丟失的,要是等到門中長老動手,無疑是一種無能的表現。


    屈傅博少有大誌,是屈家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是要在宗內大放異彩的,斷然不能給宗內長老們留下無能的印象,這對以後發展很不利。


    除了堪輿圖,景幼南奪走人參女娃,更是讓屈傅博把他列入必殺黑名單,不死不休。


    人參女娃這樣天生靈物對於修士來講,真的是天降洪福,有不可思議之妙用,價值之大,甚至不遜色於玄器法寶。


    這可是關係到成道機緣,堪比世俗中的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怎麽描述都不為過。


    隻是,屈傅博心機深沉,喜怒不形於色,才沒有把像戴淑嬌一樣,把仇恨完全表露在臉上罷了。


    大約過了半刻鍾,就在戴淑嬌越來越急躁,不耐煩的時候,屈傅博慢悠悠地開口了,字字如碎玉,清清楚楚,道,“我記得家中的長輩與華羽宮的一位實權長老交情莫逆,等會我就去拜訪一趟,我們是在華羽宮的地派上,作為地頭蛇,他們會有辦法的。”


    貝媛螓首低垂,粉麵含笑,如玉樹堆雪,美豔不可方物,低低地道,“這是個穩妥的辦法。”


    在華羽宮的地派上,華羽宮的實權長老想要玩些花樣,實在是太容易了,而且人不知鬼不覺,不會留下把柄。


    到底是同屬於玄門正宗,能不做的血淋漓的就盡量不要做得血淋淋的,雖然玄門私下的勾心鬥角永遠不會少,但畢竟號稱同氣連枝,表麵上還是和和氣氣。


    戴淑嬌性子嬌蠻,卻是個聰明人,她當然也知道華羽宮方麵出手的諸多好處,也沒有多說別的,隻是嘟囔了幾句,借刀殺人總比不得當麵報仇來的痛快。


    屈傅博才不會在意戴淑嬌的小性子,他衝貝媛點點頭,穿上木屐,大袖一甩,到後麵沐浴更衣,準備前去拜訪前輩。


    半個時辰後,屈傅博從懸空樓閣中走出,他頭戴三梁進賢冠,身穿嵐煙流雲長衫,腰間懸掛玉佩,看上去精神抖擻,神采奕奕。


    望了一眼周圍香靄沉沉的宮殿樓閣,屈傅博輕輕一笑,腳下卷起一道清風,拖住身子,輕飄飄向前飛去。


    時候不大,屈傅博停下雲頭,身子一扭,來到一座水榭樓台前。


    隻見清流如遊龍,水中千百蓮花競相開放,淡雅的荷香隨風送到,聞一聞,讓人疲憊盡去。


    上百名宮裝女子在水中劃著小舟,自顧自地哼著采蓮曲,呢噥軟語的脆聲,無限美好的身材,人花兩交映,美不勝收。


    隻是在樓台前等了一會,一名垂髻少女就走了過來,她圓圓的臉蛋,秀眉紅唇,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看上去古靈精怪的樣子。


    到了屈傅博跟前,少女扯起裙擺,微微一個萬福,脆生生地道,“這位道友,我師尊正在正殿等候,請隨我來。”


    “有勞道友了。”


    屈傅博含還了一禮,含笑點頭。


    圓臉少女在前引路,屈傅博跟在後麵,悄然四下打量,發現水榭中布置地非常淡雅,素白,角落中常常有三五枝寒梅怒放,幽香陣陣。


    隻是這麽大的宮殿,卻沒有見到其他人,空空蕩蕩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冷。


    不知為何,屈傅博竟然想起了天上的月寒宮,傳說中那個孤獨無比的倩影,是不是每日都生活在這樣沒有人氣的白玉雕欄裏麵。


    圓臉少女則是一邊提裙緩行,一邊偷眼打量屈傅博。


    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師尊性子實在是清冷的很,寡言語,少笑容,從來對男子不假顏色。就是平時與大宮主和二宮主在一起,也多是沉默,輕易不開口。


    這還是第一次,她從師尊麵上見到如此複雜的表情,是懷念,是怨恨,還是不舍,或是混雜在一起,分不清楚。


    不過,不得不說,作為第一個能夠進入水榭樓閣的年輕男子,屈傅博實在是勾起了圓臉少女心中的好奇。她懷裏就好像揣了隻小貓咪一樣,撓的她心癢癢。


    屈傅博眼角餘光撇到前麵帶路的少女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不知道打什麽鬼主意的樣子,不由得暗暗稱奇。


    他可是記得,自己的三叔提過,他的這個好友性格嚴厲,眼裏不揉沙子,這樣嚴肅的人,怎麽會收下一個如此古靈精怪的弟子?


    這樣一對性格格格不入的師徒,平時在一起,肯定是相當有趣。


    屈傅博心裏嘀咕,一抬頭,卻發現已經到了正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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