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司令。”沈家平的忽然到來打斷了這片刻溫存,他手裏拿著一份東西,神色非常嚴肅。

    慕容灃鬆開靜琬,正了正衣襟,“何事?你不是去找白小姐了麽?”

    “舞會一散,張侍衛就打電話讓我迴來了。”家平似乎有些惴惴不安。

    “什麽實情非得你來報告,張利仁自己怎麽不來?”慕容灃笑嗬嗬的問。

    “他說總司令心情大好,兩位小姐又作生辰,實在不敢開口。”

    “哦?莫非日本人又玩什麽花樣?”慕容灃一改溫情之色,警惕起來。

    “是法國人,法國人願意將羅圈島的主權交還我們。”

    “果真?這是好事啊!”慕容灃高興到幾乎失態,“想羅圈島自清末被占之後,一直淪為殖民地,如今趕走了日本人,又得以收複羅圈島,不是天大的好事嗎?看來邱公和林少遊同法國人的交涉很有進展啊。”

    家平卻愁眉苦臉的,“總司令,能不能讓夫人迴避一下,家平有些細節,要和司令商量。”

    慕容灃迴頭望了一眼靜琬,極為不解的,“有什麽話是夫人不能聽的?”

    “倒也不是…隻是….”家平實在無法啟齒。

    “不要緊,你說出來,夫人又不是外人。”

    沈家平咬咬牙一橫心,“其實這次談判,邱林二位先生並非主要功臣,起初法國人態度很強硬,二位先生都幾乎要放棄了。後來…後來是謹之夫人出麵…因為…對方那位外交官的夫人阿芒迪娜…是謹之夫人讀書時的閨中密友,此次謹之夫人去法國,又教她騎馬,感情很好,而阿爾弗雷亞·孔茨先生又很寵愛這位夫人。結果最後就完全是由謹之夫人去談了。外交部報告說法國人那邊已經鬆口。謹之夫人發電報迴來,說是三日後就到烏池。還說雖然意向已定,具體落實還要她從中斡旋…”

    “你不用說了…”慕容灃怎麽會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的臉色漸漸的陰沉了下來。

    靜琬見家平滿懷歉疚的看著自己,心裏不由得一陣揪痛,“沛林,我…我先去看看孩子…”說罷逃也似的快步離開了露台。

    晚間靜琬早早的洗了澡,一件天青色絲質襯衣就鬆鬆的搭在肩上。憑窗而立,遠處已是萬家燈

    火,在昏暗的夜色裏熠熠的搖蕩著。她想起在國外,過了傍晚街道上就一片寂靜了,究竟還是中國的夜晚熱鬧些,有人情味些。

    慕容灃從外

    麵進來,見她目光虛空,那淡然的神色裏隱約浮著一絲憂鬱。想是方才家平之言令她不安,心中便添了幾分自責。徑自走到她身後,把她環在懷中,“想什麽呢夫人?孩子們睡了嗎?”

    靜琬默默的轉了身來,點點頭。見他衣著整肅,進了屋製服的扣子仍一絲不苟的扣著,外麵罩著那件慣常穿的呢製大氅。她輕輕的撫摸著已經磨的褪色的領口,“這件披風舊了,你怎麽還穿著它?”

    “夫人給的東西,便是舊了,也不能棄置。況且我一向穿不慣西服。從前我醉心於天下偉業,竟忘了‘遺簪不棄’的古訓。待到恍悟過來,身旁隻剩下這件舊氅。”慕容灃迴想起靜琬在法國的那段日子,眉頭不由蹙緊。

    “我知道。”她在國外的報紙上一次又一次的見到他的相片,身上始終是她贈予他的這件大氅。他在會見外國軍事專家,他在與農民軍代表合作談判,甚至是,他在與程謹之出席晚宴。謹之有時穿旗袍,有時穿西裙,在社交場合遊刃有餘的仿佛輕盈歡騰的溪水。而慕容灃則永遠裹著一身深色大氅,帶著神秘而嚴肅的氣場,似乎要拒人於千裏之外。那時靜琬隻覺格外刺眼。她氣他為什麽與程謹之出雙入對,還要穿著她送他的生日禮物?要出現在報紙上叫她看見?他為什麽不像丟掉她一樣把這件舊衣服扔了、燒了、撕了。不是說妻子如衣裳麽?他既然連妻子都換了,還留著這件舊衣裳做什麽?

    “靜琬。虧得這件衣服,我才能捱到現在。那時謹之趁我不在,叫人把你屋裏的被褥、衣物全都撤換了。我迴來大發雷霆。她簡直是在要我的命。我讓家平截下了官邸運輸廢品的車輛,讓全府的下人找了一天。後來才知道,她竟然都給燒了。”慕容灃瞳中淚意如顆顆碎鑽,“就在我快發狂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一樣你的東西,就是這件大氅,那年生辰你給我的驚喜。我像個快凍死的人,慌忙的找了出來,披在身上。唯有披著它,我心裏才會有片刻的安寧。唯有披著它,我才會有種幻覺,你並沒有離開我,你仍然陪著我,陪著我處理軍務,陪著我參加宴會。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謹之不知道。除了你我,沒有人知道。”

    “沛林。”她纖長的手指撫上他的鬢角,“我明白你的心。可是剛才家平說了,如今若要收迴羅圈島...我唯有遠離你...保全你家國之榮譽...”

    “你要遠離我?靜琬,這些日子我們過得多麽幸福。現在你居然說你要遠離我,你怎麽不幹脆殺了我!”他灼灼的看定她,額上青筋暴突。

    “這是為了國家......”靜琬柔聲道。

    “為了這個國家,我慕容灃還不夠無恥嗎?”他忽然厲聲起來,眼淚直流到臉上,神色淒戾已極,“我娶程謹之的時候,你知道李崇義他們在背後怎麽罵我,說我是負心漢,是陳世美。可若是沒有那些軍隊和支援,又如何統一永江十二省,如何捱到這抗日勝利。我又何嚐不知道自己是無能又無恥?我又何嚐不想一槍斃了自己?跟日本人僵持那幾年,我好幾次都想斃了自己!”

    靜琬聽他這樣咬牙切齒的咒罵著自己,心裏有如刀割。他臉上肌肉微微抽搐著,嘴唇卻印上她的手指。

    “靜琬,我不能沒有你。”他緊緊將她抱入懷中,“難道這些年,我們犧牲掉的還不夠多嗎?”他把頭深深的埋入她的秀發,貪婪的唿吸著她身上獨有的清雅芬芳,眼裏滿是痛苦、淒涼與迷醉。

    於是她陷入他鋪天蓋地的大氅裏,被完全包裹著。她肩頭的襯衣不知何時已然滑落。慕容灃近乎癲狂的吻著她每一寸袒露出的肌膚。他在那件大氅的掩蓋下,褪去她身上輕薄的睡袍。

    靜琬緊緊攀著他的後背,任由他將她抱入柔軟的沙發。她的眼中有奇異的光華,仿佛柔和瀲灩的水渦深處躺著一枚珍美的寶石,她柔聲細語在他耳邊道:“沛林,我不怪你。是命運,國家的命運要我們作出犧牲。但你要記住,我永遠愛你。隻愛你。除了你,我再不會愛上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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