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池一直走到袁飛近前才住了腳。

    袁立倒一直沒有阻止她。

    一來,辰池手裏空空如也。二來,辰池的手無縛雞之力並不算是秘密,每個打算對她下手的人,自然都很清楚這一點。

    辰池和袁立互相打量著。袁飛倒沒什麽表示,辰池先笑了笑。

    索瑪在一旁急得要死又無能為力,反觀燕橋眾人,辰池一走出去,他們就幾乎開始了看戲模式——或許喬禾除外。

    喬禾輕輕握著拳頭,麵上卻還看不出什麽異常。

    袁立問道:“你今天一定會死。笑什麽?”

    辰池仿佛勝券在握,反問道:“索瑪在江湖中的名號是‘南醫’,對嗎?”

    袁立一看就是耿直之人。他點了點頭。

    辰池又笑問:“聽說江湖中常常醫毒不分家,對嗎?”

    袁立雖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也又點了點頭。

    辰池還在笑,而且更加地勝券在握了。

    她對周遭目光和袁立的威脅熟視無睹,隻從脖子上用力拽下一個小小的蟲笛,並再次發問:

    “索瑪是異疆人,擅長蠱毒。這樣的人,在保護一個人的時候,你覺得,會不會在她身上種上些無傷大雅的小蟲子呢?”

    袁立的目光終於有些變化了。他盯著那蟲笛看了許久,最後不可置信地看著辰池,又看看索瑪,皺緊了眉頭。

    他也開始問。

    “那麽方才,你為什麽不直接對付我?”

    “因為這種蟲子一旦動用,那麽周遭人等,除了索瑪和我之外,不會有活口。”辰池笑得很自然,甚至帶出了一些不可多見的天真氣來,“我原本想著,借燕橋諸位的手,將我護送迴辰歡,我也懶得動手,未來路上也好照應。但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說著,她便將那蟲笛向唇邊一湊,作勢便要吹響——而袁立眉頭一皺,道:“辰池,我可以退。”

    辰池目光瞥向他的戟尖。

    袁立見狀,也無可奈何,隻好一點點收迴兵器。

    索瑪一溜煙竄到辰池身前。

    辰池又道:“你退還不夠。你要保證,你不會來追。”

    袁立道:“好。我保證。”

    辰池似乎還要再說什麽,但索瑪聽了他那句隨意的保證,竟然就走開了。

    於是辰池也不再

    多言,隻簡單道:“請袁大俠即刻踐守諾言。”

    而後她手裏攥著那蟲笛,便轉身走迴到帳子裏去。她背後數百虎狼之師,卻也拿她無計可施。

    燕橋人裏白子卿最先反應過來。他“嘖”了一聲,拉著喬禾便一起跟進了帳子。

    所以此時帳子裏隻有四個人。

    辰池、索瑪、白子卿、喬禾。

    帳子外麵已經響起調動軍隊的聲音,他們卻充耳不聞。

    索瑪正在輕車熟路包紮自己的傷口,隻是精神病樣地跟白子卿喬禾打了個招唿。而白子卿則是盯著辰池一直在看。喬禾垂著目光,又是嚴肅的模樣。

    辰池不複惶恐怯懦,揚眉吐氣道:“問。”

    白子卿一挑眉,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三殿下,麻煩你出來一下。我們要拔營迴泠州了。”

    辰池:“……哦。”

    一路無話。迴到泠州的時候已是晚上。路邊青草中一片潮濕的露水。郊外水田裏蛙聲不歇。白子卿馬不停蹄調動泠州守軍,抽出了三百精銳隨自己迴辰歡城。

    誰料次日,辰池便借口受了些風寒,身體不適,拒絕隨軍出行。白子卿無可奈何,隻得將日程推後了一日。

    而後,辰池帶著索瑪偷偷溜去了街巷集市。

    她毫無掩飾地,便去了客棧周圍的店鋪。小吃羅衣,各個繞了一圈。

    白子卿自然心知肚明,喬禾奉命悄悄跟住了她。

    但辰池這一天似乎真的並未做什麽正事。她隻是垂著眼,與掌櫃或是小二交談,買下一些衣物,掛到索瑪身上去,再付寫銀兩走人。而索瑪,肩傷沒有痊愈,時不時便與她抱怨著。辰池聽了,也隻是一點頭,偶爾說幾句什麽,便不理了。

    但實際上,喬禾行蹤早被索瑪發現。辰池這些表象,都是為了應對喬禾而做。

    他們其實是在以重金詢問楊初的信息。雖所獲甚微,但聊勝於無。

    楊初此人,在兩人的印象中,隻是個不起眼的偏將,常隨在白子卿身邊罷了。就連知道他的名字,也是因為白子卿那句“楊初是迴都城,哪裏疏懶。”

    但就是這句話,以及“不起眼”這個事實,偏偏就讓人很懷疑起他的身份來。畢竟,他消失之後,白子卿以下,眾多燕橋人都有些細微的變化,一種如釋重負的變化。

    這可不是一個不起眼的人能輕易做到的。

    ——也就是說,他為爭帝的可能性,著實不小。

    從一些掌櫃和店小二的口中,一些細碎的細節裏,辰池與索瑪,終於初步做出了對楊初性格的判斷。

    他能力極強,凡有命令極少失手,卻性嗜美酒——那幾次失手,都是酗酒誤事。他為此被罰過很多次,甚至幾次被革職,他卻照醉不誤。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缺點。一個人的缺點若這樣明顯,那麽他能力再強,也不過如同一頭栩栩如生的死狼,看起來格外棘手,卻不堪一擊。

    辰池一想,觀點便隱隱有些動搖。她的疑心,似乎又迴到了喬禾身上去。

    ——辰甫安首要懷疑的就是喬禾。他的氣勢也顯出他的出身不凡。雖然長相並不很老,年齡卻與燕爭帝對得上。燕爭帝已經三十七歲,喬禾的年紀也在三十歲以上。

    索瑪隻聽她分析,一點都不插手。此時他就正坐在辰池房中,一言不發。

    其實他還想著今天看見的一位腰細腿長的姑娘。

    辰池打算將蟲笛交還給他,他卻道:“不必了。迴了辰歡城,你若有事,照樣一吹蟲笛,我便出來幫你。”

    辰池聞言,聽出他要一直跟自己到底的意思,不由得一皺眉。

    索瑪聳了聳肩,歎道:“畢竟是你哥求我的。他雖然人混了一點,但救過我的命,也勉強算是我的朋友,怎麽能不答應?”

    恩與仇,在江湖人看來,不過如此簡單罷了。

    辰池並不懂,但她向來相信辰甫安。索瑪也知道她這個特點,便不再多做解釋了。

    再次返迴辰歡城的時候,幾乎一路暢通無阻。辰甫安依舊借了呂家的舊宅來用。隻不過,這一次,那裏愈發幹淨明亮,似乎正在漸漸褪去這裏曾經陰冷悲烈的色彩。

    白子卿辰池老喬等人,就是在這裏,與辰甫安唐廣仇端等人聚了首。

    辰池看著這些人,心裏莫名有些發涼。她知道辰甫安性格向來與她不同。他作為一個男子,更為大膽一些,但是,她沒有想到,這次他的膽子竟然這麽大。不光屋內,屋外也埋伏著辰台殘餘下來大半的人手。

    若白子卿想動手,這些人的確足以應對。但若燕橋一方串通了穆國,引孫破來襲,己方被一網打盡,就有些不堪設想了。

    她不安地看了一眼辰甫安,帶著索瑪,徑直走到了他的身後去。這個過程中,她袖中的濱光,隨時都可以抽出。

    仇端與莊雲天原本正站在一起,瞪著對方,滿臉滿身的不服氣,一個眯著眼睛,一個挑著眉毛,劍拔弩張的。誰料卻被她這幾步不經意般地,輕輕分開了。

    仇端輕輕“哼”了一聲,莊雲天則不屑地一扭頭,就跑迴老喬身邊去了。

    唐廣無奈地看了看他們兩人,又對辰甫安辰池兩人點頭微笑示意,也走到了白子卿身旁。

    現在兩方已涇渭分明。兩邊都沉默著,似乎實在找不到什麽話來說。

    白子卿便忽然笑了。

    他笑的甚至很是爽朗:“二殿下,我們好不容易齊聚一堂,難道就這麽幹瞪著眼,飯都不吃,有凳子也不坐,幹巴巴站上一個上午?”

    辰甫安似乎這才放鬆下來,展露出一個春風般儒雅的笑容,溫聲道:“是我疏忽了。各位請坐。”

    這過程中他一直注意著白子卿那邊的幾人,他突然發現,那個被自己懷疑為爭帝的副將,在聽到了“請坐”之後,幾乎下意識地就是身子一動,似乎就要坐下。而旁人,卻都是紀律嚴明,目光投向白子卿,等著他先有所動作。

    他心裏一動,卻裝作沒有發現,也坐下了。

    “這些天來,還要多謝各位對於小池的照顧了。若不是昨日唐將軍告知我爭帝的詔書,隻怕我還以為,是小池闖下了什麽亂子。”

    辰池漠然垂著眼。

    辰甫安也沒有看她,隻道:“說到此事,我要多謝爭帝陛下了。若不是他,小池也不能迴到我的身邊。”

    ——在白子卿看來,他或許根本就不願辰池在側。這話也多半是對著辰池說的。他便也沒有理他,隻點了點頭。

    反觀辰池,卻是忽然就抬起了目光,看了辰甫安一眼。

    老喬不住看著她。

    辰甫安沒有注意到這一係列細節。此時他就如同一個華而不實的公子哥,繼續慢慢地說道:“但不知,今後辰歡局勢,又將如何布置呢?”

    白子卿大大咧咧一笑,道:“陛下私下裏曾與我說過,若有朝一日來了辰歡,那麽就客隨主便,全聽兩位殿下的。”

    辰甫安竟然仿佛還真的信了。他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氣了。”

    之後就無非都是一些兵力部署,爭勢奪力。仇端和莊雲天一直在相互不屑地瞪著,滿臉怒意。

    然而一直盯著莊雲天看的仇端,餘光卻終於瞥見一個旁人。

    對麵那個看起來有三十幾歲的副將,一直凝神看著辰池,似乎對於白子卿與辰甫安所討論的事情都不甚在意。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正如誰也不知道辰池與辰甫安的完整布置。

    每一個人其實都是深不可測。

    仇端心裏突然升起一陣寒意。他立刻轉迴目光,對莊雲天使眼色。莊雲天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老喬,不以為意,於是翻了個白眼,又使了個眼色迴來、。仇端一看,心裏頓時癢癢了起來,隻繼續和他對瞪著。

    他們的目光看起來也是深不可測,但是如果翻譯過來的話——其實是這樣的:

    ——把我的錢袋子交出來!

    ——你的錢袋子憑什麽在我這?!

    ——別扯了我之前親眼看到的,要不是你拿走的我再賠你一個錢袋子!裝滿銀子的!

    ——明明是那天喝酒的時候你買酒花完了銀子,隨手就把錢袋丟了!

    ——我哪有你那麽土莽!

    ——你才是土莽!你最土莽!

    ——我哪裏土莽!

    ——你要是不土莽也行,先把我的馬還迴來!

    ——你倒是把蛇肉吐出來啊?

    ——要不你試試被蛇皮纏住脖子?

    ……

    隻有他們兩個,鮮活明朗,雖背負國仇家恨,亦與世間百態,俱不相同。

    而辰氏兄妹和白子卿,都是不會發現這些事情的。

    他們談的很快。當然,這主要是因為白子卿堅決貫徹了燕爭帝“全聽兩位殿下的”的指令。

    不過辰甫安也並沒有做的太過火,他娓娓分析了辰歡城內此時的局勢,與白子卿所掌握的情況基本相同,似乎也沒有占燕橋太大的便宜。

    然而,白子卿一位武將,論起智謀當然是比不上這對韜光養晦的兄妹。他和爭帝也都知道這一點,不過,吃點虧,現在看來,反而值得。

    但臨別之前,辰池卻突然上前一步,趁著白子卿眾人都還沒有轉身,便目光堅定道:“白將軍,這幾日,多虧喬禾對我照料有加。如今我雖到了哥哥身邊,但一想到要與喬禾分開,便心生苦澀。你我雖為異國,但此時同盟,一個副將,相信白將軍還不至於不舍罷。”

    所有的目光頓時都向她投來。

    白子卿的驚疑,辰甫安的瞬間的訝異與了然,仇端莊雲天的好奇,唐

    廣的深沉,索瑪的不以為意……

    還有喬禾的。

    那深深欣喜之後,被緊緊隱藏起來的,警惕與懷疑。

    辰池笑容依舊安定,隱約一絲跋扈。

    白子卿迴頭看了喬禾一眼,正見他垂下目光,便知他是默許了。

    便也點頭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急著去和某睡睡聊天,複製粘貼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長卷之四·帝王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將小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將小明並收藏江山長卷之四·帝王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