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掌門師兄，也就是你師父，還是天門派的大弟子，脾氣暴躁易怒，闖禍無數，讓師父雲深頭疼不已。嘿嘿，想來你們師徒還真是有些像，不過掌門師兄自本門上派高手盡數失蹤後，一夕之間挑起天門派重擔，變得沉穩持重了，若不是你氣他，他的真麵目我幾乎都忘記了。”“我哪有氣他？明明是他不講理，有事沒事就罵我。”蟲蟲忍不住咕噥著辯解一句。
哈大叔半轉過身，愛憐地撫了撫蟲蟲頭上那永遠也長不長的紅發，“無論如何，你激發出他的本性，讓他發泄一下也好。天門派多災多難，他一個人撐著，實在不容易。可是當時他也是個率性而為的年輕劍仙，遇到任性妄為的我，一仙一魔連番劇鬥，互有勝負，居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來。不過我著魔般想搶下雲夢山為地羈門的領地，所以和天門派的矛盾無法調和，自然互為敵手。有一次我又帶人去攻雲夢山，但這之前不久，我師父雲深——當時他還不是我師父，無意間找到了本門創派祖師鬼穀子的師弟華顯子製造的五件寶器——”“花仙子？”蟲蟲聽到這名字差點噴出來，“他參加六道大戰了吧？”她以前聽說過，前世因果鏡就是這位前輩製造出來的，當時就覺得這人搞怪有趣，沒想到連名字的諧音也如此逗笑。
哈大叔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點頭道：“參加了，隻是不幸陣亡。”蟲蟲歎了口氣，惋惜無比，心想，假如這位祖師還活著，一定和她很合得來。
“不過這位師祖生前喜歡鑽研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鍛造的武器非聖即靈，是六道中人趨之若鶩的。我師父雲深得了這五件寶器自然非常高興，要知道對於修煉的人而言，法器是十分重要的。因你師父性子猛烈，所以把無雙杖給了他，逍遙連環索給了刀朗，乾坤碎玉壺給了蒼穹，霹靂鐵筆給了墨武，四方扇給了桃花。”“我說呢！明明是劍仙卻不用劍，原來他們本身是用劍的，但現在最常用的反而是法器了。”蟲蟲道。
“是啊，你沒見你師父那天用烈焰劍九式嗎？也是很厲害的，可惜他手中之劍很一般。總之，那次你師父新得無雙杖，雖然用起來生澀，但功力暴漲，一下就打傷了我。他想活捉我，關我個幾百年，磨掉我的魔性。我卻不肯就範，拚命逃跑，結果誤入紫竹林。”說到這兒，哈大叔忽然停住話頭，眼睛望向那處絕壁，眼神被月光映得清柔極了，似要滴出水來。
“那時候紫竹林尚未開墾，下麵是荒地，上空有天然罡氣，不能禦器而飛，唯紫竹靈氣四溢。我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用盡最後的氣力，借助紫竹的靈力布了結界，讓你師父追不進來。那邊——”他一指蟲蟲掉下來的絕壁處，“原來那裏有一條非常細小的瀑布，像一條白色緞帶掛在青藤之間，很美麗。隻是後來——她離開後就幹涸了，再也沒有一滴水，所以我在那邊填土種花，好像她就在那兒。”蟲蟲的心裏一揪，聽哈大叔提起“她”，心中有疑問卻又不敢問，隻好等待著。見哈大叔就這樣凝望著絕壁好一會兒，神色既溫柔又哀傷，半天不說話，那些塵封的往事似是哽在喉嚨，要費盡力氣才能吐出來，“當時我失血過多，想到瀑布邊喝點水，沒想到她從天而降，掉進池水之中。”蟲蟲“啊”了一聲，恍惚明白了一些什麽。為什麽她第一天見到哈大叔時，他會那麽迷惑，為什麽從一開始他就毫無理由地對她那麽好。也許，隻是因為她和哈大叔的“她”是從一個地方突然掉在他麵前的，勾起了他心中最柔軟的迴憶。
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哈大叔微笑著道：“那天花四海上山尋釁，我準備到山前和大家一起應戰，正和花朵告別時，你突然出現了。我——還以為時光倒流，終於可以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隻要一個機會，我就可以重新選擇。這次，我絕不會再選錯了。”“哈大叔——”蟲蟲叫了一聲，因為哈大叔語氣中的悲傷，忽然不忍再聽下去。
“丫頭，你知道為什麽你師父和我，那麽堅決反對你和花四海那魔頭接觸太多嗎？”哈大叔不理蟲蟲，似是下定決心要把一切都說出來，說出他潛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說出他的傷口和他幾百年的痛苦。
蟲蟲茫然搖頭。
“不是因為刻板的教條，不是因為仙魔之間的對立和偏見，而是因為仙魔戀沒有好下場。那不是凡力可以扭轉的，是天意，是劫數，你師父事實上很疼愛你，他不想你落得我這樣的淒慘結局！我也一樣。”“她是誰？”蟲蟲終於問出來。
“她叫蝶翼。你師父最寵愛的師妹，了不起的醫仙。桃花是她最小的師弟，醫術完全傳自於她。”“她怎麽樣了？”她哆嗦著再問。
誰會想到最不起眼的哈大叔是第一場仙魔戀的男主角呢？可是這愛情隻怕是悲劇收場。蟲蟲心裏有些害怕，但那個答案卻正是她最害怕的。
“她死了。五百年前化為了一捧劫灰，就埋在你落下的花叢下麵。我怕她孤單寂寞，所以日夜在這裏陪著她，種滿了這狀似蝴蝶的花，我叫它們蝶翼花。”蟲蟲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麽。
雖然沒有言語，但心裏的火燒得她連唿吸也灼痛。她不想聽下去，不想聽什麽仙魔戀沒有好下場。可是她又不得不聽，假如她的愛傷害了花四海，那該怎麽辦？“我已經愛上了他，愛到骨子裏了，抽不出來，也停不下，怎麽辦？”她脫口而出。
哈大叔無奈地閉上眼睛，“丫頭啊，我早就有預感，但一直不願意相信，可惜你終究逃不過情劫。花四海雖然是個魔，卻也是天下絕頂的男子，愛上他很容易。但我要你聽聽我的故事，然後再決定是不是繼續愛下去。是不是不惜以他的生命為代價也要愛？或者願意讓他像我一樣，在無盡的痛苦和孤獨之中活著！”未等蟲蟲答應，哈大叔又說了起來，“當時蝶翼是要在絕壁上采一味珍貴的草藥，並不知道竹林外發生的事。我剛才說過，那時的紫竹林有罡氣，她不能禦器而飛，所以是用自己的手腳辛苦爬上去的。但因為我利用紫竹的靈氣布結界，竹林震動，她才從上麵掉下來。當時的我已是驚弓之鳥，感覺到她劍仙的氣息，以為是你師父派人來圍堵我的，想也沒想就是一劍，斬斷了她一條手臂。”蟲蟲“啊”的一聲，沒想到仙魔之戀是這樣的開頭。
哈大叔臉上露出痛悔的神色，似乎幾百年前的心疼還在，“沒錯，我們的故事是以我傷害她開始的。但是當時，我一劍揮下後立即就後悔了，因為她完全沒有反抗和攻擊的意思。她就站在淺潭之中，沒有哭也不叫疼，清澈的水，白的衣，紅的血，那樣無辜。
“我愣了。她不說話，隻是迅速為自己止血，然後就昏倒了。我本想讓她淹死在水裏算了，但一想到我自己傷得不輕，如果不靜修一些日子，恐怕逃不出你師父的追擊，於是便把她從水中撈出來，準備拿她當人質。哪想到她醒來後，居然對我這個傷害她的魔頭說''謝謝''！”哈大叔露出淺淺的笑容，既苦澀又溫柔，眼前似又出現了那個他深愛的女子，“她和你的性格完全不同，你活潑，熱情，率真，膽大包天，而她卻是個很安靜的女子，雖柔弱卻堅韌，在她麵前，似乎連風也吹得輕柔了似的。她似乎從沒怪過我傷害她，把她當成人質。在她心裏，隻認為仙魔對立，我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活命而已。
“她的話很少，可是我卻很多嘴。其實我平時也不是這樣，但不知為什麽對著她就想說話，而且把我從沒對人說過的話全說了——我的身世和經曆，我那位相處不到半炷香時間的師父。在她麵前，我似乎不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魔頭，而是那個砍柴為生的淳樸少年。
“你師父天天在竹林外大發脾氣，可又打不開結界，隻威脅我，說敢動他師妹一根頭發，就讓我化為劫灰，永世不得超生。可我哪裏隻是動了她的頭發，我雖然對她以禮相待，但卻也斬下了她一條手臂。她身子弱，在那十幾天裏一直生病，我嘴裏說怕她死了再沒有人質，實際上是不想讓她死去，所以顧不得傷勢還沒好，每天強行輸魔氣給她渡命。
“大概是我那樣的行為感動了她吧。每當那個時候，她也會講點她的事給我聽。我這才知道她是在快病死的時候被師父收養，師父和師兄傾盡全力才救迴她的小命。她之所以修醫仙，也是為了先救己再救人。她從來沒有下過山，所以不理解人世的險惡，心性純得像雲夢山絕頂的冰雪一樣。
“就這麽一待十幾天，我的傷好了，準備離開，迴到地羈門去，可是我舍不得走了。因為不知不覺中，我的心係在了她身上，難以割舍。雖然我們在竹林中的地位是對立的，可那十幾日卻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從沒有那麽平靜和安寧過。我發現，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隱居在深山，一潭溪水和幾畝田，竹屋和妻兒，日子就這樣恬靜地過著。
“但我明白，我不能留下，最後是咬著牙離開的。我以為分別會讓我漸漸淡忘，可是真正相愛的人分別，不但不會使感情轉淡，反而使思念更加強烈。所以，我常常偷跑到雲夢山，隻為看她一眼，有時會送一朵小花，或者我覺得好看的一片竹葉給她。她開始時漠然以對，後來，終於忍不住與我在竹林相會。
“可惜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的事很快被發現了，於是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不僅是仙道，連魔道也反應激烈。當時六道大戰雖然已經過去幾百年，但人們對於六道間的來往，遠沒有今天寬容。你能想象得出來嗎？當時就算我放手，仙道也要追剿我而後快，而眾多魔道的人更要殺掉蝶翼來洗刷恥辱。在他們眼裏，一個魔怎麽可以愛上低賤的劍仙？”蟲蟲靜靜坐著，似乎在想象當時的情景。
她和花四海相遇是在六道大戰的千年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曖昧不明。但就算如此，她已經感受到巨大的壓力，何況當年的哈大叔和蝶翼師姑呢？那一定是非常非常艱難的。
不過哈大叔的表情並沒有多麽痛苦，隻是幽幽地道：“那時候，天地之大，卻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你師父來找我，說，假如我放棄，我的命他不能保證，但蝶翼的安全天門派一力承擔。我若是真的愛她，就應該放她一條生路。
“離開蝶翼，我是猶豫過的，雖然不舍，但真的不想害了她。可是她說，我名為蝶翼，你卻斬斷了我半邊翅膀，怎麽能扔下我不管？我既傾心於你，早就對不起師父和師兄，可又怎麽迴頭？
“於是，我們決定私奔。
“那段日子真辛苦啊，我卻奇怪地安心，大概因為她在我身邊吧。兩人在一起，哪怕是東躲西藏，哪怕是沒有一天可以平安度過，日子也過得甘之如飴。但是我們沒想到的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仙魔兩道的追殺，而是天劫！”“天劫？”蟲蟲訝然。
她聽哈大叔說起那段被追殺的日子時，語氣雖然平淡，但想來一定是極為艱苦的。此時見他神色突然緊張起來，帶著一些恐懼，她的心便也跟著揪緊。
“天劫是應地劫而生，因為仙魔相戀，不容於世，違背天道，所以才產生的劫難。那是自然之力，任何人都抗衡不了，任何人都逃脫不掉的。當天雷響過，應劫之人就化為劫灰。”哈大叔痛苦地閉上眼睛，仿佛當初的一幕又出現在眼前，“當時我們被仙魔兩道的人逼到一處山穀，天雷來了，那氣勢似乎要把山都劈成兩段似的，沒有人管我們，隻看著我們像曆劫的妖，逃避著根本避不開的命運。我眼看避不過這一劫，就咬牙對蝶翼說：''你走吧！迴到雲夢山去，就算我萬劫不複也不後悔愛上你！''”“她摸摸我的臉沒有說話，眼神在我臉上轉來轉去，無限溫柔，似乎要把我的容貌刻在她的眼底心頭一樣，然後，轉身走了。如果我能明白她當時的眼神就好了，可是我沒有明白，我隻是心碎著要永遠分離，不明白她居然凝起所有的仙力，引天雷擊中她自己！”蟲蟲聽到這兒，一聲驚唿！
隻聽哈大叔道：“剛才我說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不會選錯了。你以為我會說什麽？說再有機會還是會和她在一起？還是說我會為她做出犧牲？都不是啊，丫頭。不是那樣的！我想說的是：早知道我就不愛她了。那樣——她就不會死！”語畢，這曾經的魔頭黯然淚下。
哈大叔半轉過身，愛憐地撫了撫蟲蟲頭上那永遠也長不長的紅發，“無論如何，你激發出他的本性，讓他發泄一下也好。天門派多災多難，他一個人撐著，實在不容易。可是當時他也是個率性而為的年輕劍仙，遇到任性妄為的我，一仙一魔連番劇鬥，互有勝負，居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來。不過我著魔般想搶下雲夢山為地羈門的領地，所以和天門派的矛盾無法調和，自然互為敵手。有一次我又帶人去攻雲夢山，但這之前不久，我師父雲深——當時他還不是我師父，無意間找到了本門創派祖師鬼穀子的師弟華顯子製造的五件寶器——”“花仙子？”蟲蟲聽到這名字差點噴出來，“他參加六道大戰了吧？”她以前聽說過，前世因果鏡就是這位前輩製造出來的，當時就覺得這人搞怪有趣，沒想到連名字的諧音也如此逗笑。
哈大叔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點頭道：“參加了，隻是不幸陣亡。”蟲蟲歎了口氣，惋惜無比，心想，假如這位祖師還活著，一定和她很合得來。
“不過這位師祖生前喜歡鑽研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鍛造的武器非聖即靈，是六道中人趨之若鶩的。我師父雲深得了這五件寶器自然非常高興，要知道對於修煉的人而言，法器是十分重要的。因你師父性子猛烈，所以把無雙杖給了他，逍遙連環索給了刀朗，乾坤碎玉壺給了蒼穹，霹靂鐵筆給了墨武，四方扇給了桃花。”“我說呢！明明是劍仙卻不用劍，原來他們本身是用劍的，但現在最常用的反而是法器了。”蟲蟲道。
“是啊，你沒見你師父那天用烈焰劍九式嗎？也是很厲害的，可惜他手中之劍很一般。總之，那次你師父新得無雙杖，雖然用起來生澀，但功力暴漲，一下就打傷了我。他想活捉我，關我個幾百年，磨掉我的魔性。我卻不肯就範，拚命逃跑，結果誤入紫竹林。”說到這兒，哈大叔忽然停住話頭，眼睛望向那處絕壁，眼神被月光映得清柔極了，似要滴出水來。
“那時候紫竹林尚未開墾，下麵是荒地，上空有天然罡氣，不能禦器而飛，唯紫竹靈氣四溢。我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用盡最後的氣力，借助紫竹的靈力布了結界，讓你師父追不進來。那邊——”他一指蟲蟲掉下來的絕壁處，“原來那裏有一條非常細小的瀑布，像一條白色緞帶掛在青藤之間，很美麗。隻是後來——她離開後就幹涸了，再也沒有一滴水，所以我在那邊填土種花，好像她就在那兒。”蟲蟲的心裏一揪，聽哈大叔提起“她”，心中有疑問卻又不敢問，隻好等待著。見哈大叔就這樣凝望著絕壁好一會兒，神色既溫柔又哀傷，半天不說話，那些塵封的往事似是哽在喉嚨，要費盡力氣才能吐出來，“當時我失血過多，想到瀑布邊喝點水，沒想到她從天而降，掉進池水之中。”蟲蟲“啊”了一聲，恍惚明白了一些什麽。為什麽她第一天見到哈大叔時，他會那麽迷惑，為什麽從一開始他就毫無理由地對她那麽好。也許，隻是因為她和哈大叔的“她”是從一個地方突然掉在他麵前的，勾起了他心中最柔軟的迴憶。
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哈大叔微笑著道：“那天花四海上山尋釁，我準備到山前和大家一起應戰，正和花朵告別時，你突然出現了。我——還以為時光倒流，終於可以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隻要一個機會，我就可以重新選擇。這次，我絕不會再選錯了。”“哈大叔——”蟲蟲叫了一聲，因為哈大叔語氣中的悲傷，忽然不忍再聽下去。
“丫頭，你知道為什麽你師父和我，那麽堅決反對你和花四海那魔頭接觸太多嗎？”哈大叔不理蟲蟲，似是下定決心要把一切都說出來，說出他潛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說出他的傷口和他幾百年的痛苦。
蟲蟲茫然搖頭。
“不是因為刻板的教條，不是因為仙魔之間的對立和偏見，而是因為仙魔戀沒有好下場。那不是凡力可以扭轉的，是天意，是劫數，你師父事實上很疼愛你，他不想你落得我這樣的淒慘結局！我也一樣。”“她是誰？”蟲蟲終於問出來。
“她叫蝶翼。你師父最寵愛的師妹，了不起的醫仙。桃花是她最小的師弟，醫術完全傳自於她。”“她怎麽樣了？”她哆嗦著再問。
誰會想到最不起眼的哈大叔是第一場仙魔戀的男主角呢？可是這愛情隻怕是悲劇收場。蟲蟲心裏有些害怕，但那個答案卻正是她最害怕的。
“她死了。五百年前化為了一捧劫灰，就埋在你落下的花叢下麵。我怕她孤單寂寞，所以日夜在這裏陪著她，種滿了這狀似蝴蝶的花，我叫它們蝶翼花。”蟲蟲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麽。
雖然沒有言語，但心裏的火燒得她連唿吸也灼痛。她不想聽下去，不想聽什麽仙魔戀沒有好下場。可是她又不得不聽，假如她的愛傷害了花四海，那該怎麽辦？“我已經愛上了他，愛到骨子裏了，抽不出來，也停不下，怎麽辦？”她脫口而出。
哈大叔無奈地閉上眼睛，“丫頭啊，我早就有預感，但一直不願意相信，可惜你終究逃不過情劫。花四海雖然是個魔，卻也是天下絕頂的男子，愛上他很容易。但我要你聽聽我的故事，然後再決定是不是繼續愛下去。是不是不惜以他的生命為代價也要愛？或者願意讓他像我一樣，在無盡的痛苦和孤獨之中活著！”未等蟲蟲答應，哈大叔又說了起來，“當時蝶翼是要在絕壁上采一味珍貴的草藥，並不知道竹林外發生的事。我剛才說過，那時的紫竹林有罡氣，她不能禦器而飛，所以是用自己的手腳辛苦爬上去的。但因為我利用紫竹的靈氣布結界，竹林震動，她才從上麵掉下來。當時的我已是驚弓之鳥，感覺到她劍仙的氣息，以為是你師父派人來圍堵我的，想也沒想就是一劍，斬斷了她一條手臂。”蟲蟲“啊”的一聲，沒想到仙魔之戀是這樣的開頭。
哈大叔臉上露出痛悔的神色，似乎幾百年前的心疼還在，“沒錯，我們的故事是以我傷害她開始的。但是當時，我一劍揮下後立即就後悔了，因為她完全沒有反抗和攻擊的意思。她就站在淺潭之中，沒有哭也不叫疼，清澈的水，白的衣，紅的血，那樣無辜。
“我愣了。她不說話，隻是迅速為自己止血，然後就昏倒了。我本想讓她淹死在水裏算了，但一想到我自己傷得不輕，如果不靜修一些日子，恐怕逃不出你師父的追擊，於是便把她從水中撈出來，準備拿她當人質。哪想到她醒來後，居然對我這個傷害她的魔頭說''謝謝''！”哈大叔露出淺淺的笑容，既苦澀又溫柔，眼前似又出現了那個他深愛的女子，“她和你的性格完全不同，你活潑，熱情，率真，膽大包天，而她卻是個很安靜的女子，雖柔弱卻堅韌，在她麵前，似乎連風也吹得輕柔了似的。她似乎從沒怪過我傷害她，把她當成人質。在她心裏，隻認為仙魔對立，我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活命而已。
“她的話很少，可是我卻很多嘴。其實我平時也不是這樣，但不知為什麽對著她就想說話，而且把我從沒對人說過的話全說了——我的身世和經曆，我那位相處不到半炷香時間的師父。在她麵前，我似乎不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魔頭，而是那個砍柴為生的淳樸少年。
“你師父天天在竹林外大發脾氣，可又打不開結界，隻威脅我，說敢動他師妹一根頭發，就讓我化為劫灰，永世不得超生。可我哪裏隻是動了她的頭發，我雖然對她以禮相待，但卻也斬下了她一條手臂。她身子弱，在那十幾天裏一直生病，我嘴裏說怕她死了再沒有人質，實際上是不想讓她死去，所以顧不得傷勢還沒好，每天強行輸魔氣給她渡命。
“大概是我那樣的行為感動了她吧。每當那個時候，她也會講點她的事給我聽。我這才知道她是在快病死的時候被師父收養，師父和師兄傾盡全力才救迴她的小命。她之所以修醫仙，也是為了先救己再救人。她從來沒有下過山，所以不理解人世的險惡，心性純得像雲夢山絕頂的冰雪一樣。
“就這麽一待十幾天，我的傷好了，準備離開，迴到地羈門去，可是我舍不得走了。因為不知不覺中，我的心係在了她身上，難以割舍。雖然我們在竹林中的地位是對立的，可那十幾日卻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從沒有那麽平靜和安寧過。我發現，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隱居在深山，一潭溪水和幾畝田，竹屋和妻兒，日子就這樣恬靜地過著。
“但我明白，我不能留下，最後是咬著牙離開的。我以為分別會讓我漸漸淡忘，可是真正相愛的人分別，不但不會使感情轉淡，反而使思念更加強烈。所以，我常常偷跑到雲夢山，隻為看她一眼，有時會送一朵小花，或者我覺得好看的一片竹葉給她。她開始時漠然以對，後來，終於忍不住與我在竹林相會。
“可惜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的事很快被發現了，於是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不僅是仙道，連魔道也反應激烈。當時六道大戰雖然已經過去幾百年，但人們對於六道間的來往，遠沒有今天寬容。你能想象得出來嗎？當時就算我放手，仙道也要追剿我而後快，而眾多魔道的人更要殺掉蝶翼來洗刷恥辱。在他們眼裏，一個魔怎麽可以愛上低賤的劍仙？”蟲蟲靜靜坐著，似乎在想象當時的情景。
她和花四海相遇是在六道大戰的千年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曖昧不明。但就算如此，她已經感受到巨大的壓力，何況當年的哈大叔和蝶翼師姑呢？那一定是非常非常艱難的。
不過哈大叔的表情並沒有多麽痛苦，隻是幽幽地道：“那時候，天地之大，卻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你師父來找我，說，假如我放棄，我的命他不能保證，但蝶翼的安全天門派一力承擔。我若是真的愛她，就應該放她一條生路。
“離開蝶翼，我是猶豫過的，雖然不舍，但真的不想害了她。可是她說，我名為蝶翼，你卻斬斷了我半邊翅膀，怎麽能扔下我不管？我既傾心於你，早就對不起師父和師兄，可又怎麽迴頭？
“於是，我們決定私奔。
“那段日子真辛苦啊，我卻奇怪地安心，大概因為她在我身邊吧。兩人在一起，哪怕是東躲西藏，哪怕是沒有一天可以平安度過，日子也過得甘之如飴。但是我們沒想到的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仙魔兩道的追殺，而是天劫！”“天劫？”蟲蟲訝然。
她聽哈大叔說起那段被追殺的日子時，語氣雖然平淡，但想來一定是極為艱苦的。此時見他神色突然緊張起來，帶著一些恐懼，她的心便也跟著揪緊。
“天劫是應地劫而生，因為仙魔相戀，不容於世，違背天道，所以才產生的劫難。那是自然之力，任何人都抗衡不了，任何人都逃脫不掉的。當天雷響過，應劫之人就化為劫灰。”哈大叔痛苦地閉上眼睛，仿佛當初的一幕又出現在眼前，“當時我們被仙魔兩道的人逼到一處山穀，天雷來了，那氣勢似乎要把山都劈成兩段似的，沒有人管我們，隻看著我們像曆劫的妖，逃避著根本避不開的命運。我眼看避不過這一劫，就咬牙對蝶翼說：''你走吧！迴到雲夢山去，就算我萬劫不複也不後悔愛上你！''”“她摸摸我的臉沒有說話，眼神在我臉上轉來轉去，無限溫柔，似乎要把我的容貌刻在她的眼底心頭一樣，然後，轉身走了。如果我能明白她當時的眼神就好了，可是我沒有明白，我隻是心碎著要永遠分離，不明白她居然凝起所有的仙力，引天雷擊中她自己！”蟲蟲聽到這兒，一聲驚唿！
隻聽哈大叔道：“剛才我說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不會選錯了。你以為我會說什麽？說再有機會還是會和她在一起？還是說我會為她做出犧牲？都不是啊，丫頭。不是那樣的！我想說的是：早知道我就不愛她了。那樣——她就不會死！”語畢，這曾經的魔頭黯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