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峋站在繁華的街口。

    車流像條金色巨龍,盤踞在夜色中,一眼望不到頭。

    “怎麽樣?”角落裏走來一個男人,看著年紀不大,身材幹瘦矮小,眼睛有點鼓,稍稍轉動便透出一股賊氣。

    李峋沒有迴話,侯寧又說:“看你這表情也知道了,我早就跟你說過,你還不信。走吧,先去吃飯,我要餓死了。”

    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家小麵館,此時生意興隆,店內爆滿,桌子擺到了人行道上。

    麵館是夫妻檔,經營多年,老板脖子上挎著手巾,在店門口的大鐵鍋裏煮麵,老板娘則忙著上菜收錢,不亦樂乎。

    現在剛好晚八點半,附近的上班族加完班到這吃飯,桌桌的主題都是對工作和老板的抱怨。

    相較起來,李峋這桌格外的安靜。

    桌上兩碗牛肉麵已經上齊,可李峋並沒有動筷子,他抽著一支煙,看著路上的行人和車流。

    侯寧吃了半碗,開始擺弄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他飛快敲擊鍵盤。

    “這就是你之前要做的那家公司?剛剛我已經查過了,現在規模很大嘛。”他沒抬頭,對李峋說,“不過名聲太臭了,網上全是罵聲。”

    李峋沒吭聲,還是看著遠處。

    侯寧從電腦裏抬起頭,盯了他幾秒,扣上筆記本說:“李峋,你跟我走吧。”

    李峋緩緩轉頭,侯寧看著他說:“你剛見過你的老同學了吧,看你這樣也知道他們什麽態度了。你不能怪人家,全世界都是這樣,當年我第一次進去,出來時我爸媽都不認我了,就因為我欠了那麽點債。”

    侯寧冷笑一聲,他長得格外瘦弱,一笑臉上扯出不少褶皺,配著那雙鼓眼睛,活像隻猴子。

    侯寧敲敲懷裏的電腦,“可他們不知道,那麽點錢我隨便動動手指就賺到了。”

    李峋目光冰冷。

    侯寧向前探身,“李峋,錢怎樣都是賺的,你以為你那老同學的錢就賺得幹淨了?他要真那麽幹淨怎麽會被這麽多人罵。所謂朋友都是放屁的,叫得越歡出賣起來就越狠。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人得向前看,我們離開這裏,去國外,以後誰也別想抓住我們,我們會有花不完的錢。”

    李峋一直沒有迴答他,他遠遠望著一個方向。侯寧迴頭,看到影影綽綽的夜街盡頭,吉力公司的大樓還亮著。因為是新建不久的大樓,所以它看起來比周圍的樓更

    氣派。

    李峋的神情更加陰鬱了,他把煙狠狠掐滅在桌上,起身往外走,侯寧哎了一聲收起電腦追他。

    侯寧肢體不太協調,走路的時候還好,跑起來就突顯出怪異來。他還不到李峋胸口,體型也像營養不良一樣,瘦小枯幹毫不起眼,連初中生看起來都比他強壯。

    “你想做什麽?你告訴我你要做什麽我可以幫你!”

    李峋個子高,步伐大,很快侯寧跟著就費勁了,他追了幾步沒追上,氣喘籲籲地衝著那道黑色的背影大吼。

    “李峋!”

    李峋腳步不停,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輛跑車停在別墅區門口。

    夜色已深,小區內的路燈統一調暗,不過依舊映出火焰般的通紅車身。

    這是金城今年買的第二輛跑車,如果算上之前的,他現在一共有七輛跑車,其中五輛都是紅的。

    其實金城並不喜歡紅色,但他買第一輛跑車的時候,正趕上《輕紅》單曲刷爆各類榜單,他在經紀人的要求下挑了紅車應景。粉絲將紅色當成他的本命色,將他形容成火焰一般的男人,這麽多年下來,他竟然也順理成章地覺得紅色才是自己的最愛。

    “我走了。”任迪從副駕駛位醒來,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金城攬過她的肩膀,深深吻下去。

    嘴唇分開,任迪皺眉。

    “喝這麽多?”

    “你喝得比我多。”

    “但我沒開車。”

    金城無所謂道:“都這個點了還有誰查,就算查出來又怎麽樣,讓公關去做嘛。”

    任迪懶得理他,金城抱住她耍賴,在她耳邊廝磨,“……哪有搖滾樂隊不酗酒的?”

    任迪又累又煩,推開金城。

    “我迴去了。”

    金城接下來還有聚會,開車離開。

    任迪沒有馬上迴家,她在門口點了一支煙。

    剛剛入秋,天氣還很悶,任迪想解開領口透氣,可喝得太多手總抖,幾次都失敗了,她煩躁得直接將扣子扯斷。

    煙灰在撕扯中落下,燙了手,任迪低聲罵了一句。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看到前方樹影裏走出來一個人。

    任迪看見那抹影子,緩緩放下煙。她用十秒鍾的時間判斷了這是現實還是酒後的幻覺,最後慢慢睜大眼睛。

    李峋來到路燈下

    ,任迪看得更真切了,她煙扔到地上,揉了揉幹澀的頭發,發泄一般跺了下腳,又狠狠罵了句——

    “操!”

    夜風吹來,她心口似乎舒坦了一點。她迴身開門,衝李峋招手。

    “進來說。”

    她踹開門口擋路的障礙物,走到冰箱門口翻酒。

    “你什麽時候出來的?”她問。

    “不久前。”

    任迪做音樂,對聲音格外敏感,她聽出李峋的嗓音比起從前陰沉了很多。任迪心緒複雜,仰頭灌了幾口酒,重新打量他。

    “你沒怎麽變。”她說。

    李峋笑了,對這句話不作任何評價。

    任迪問:“你見過朱韻了麽?”

    李峋正點煙,火苗一燃一滅,抬起頭,淡淡道:“沒,不想見。”

    任迪皺眉。

    李峋吐出煙霧。

    “找你是為別的事。”

    任迪默然。

    其實剛剛她說謊了,李峋不是沒怎麽變,他變太多了,整個人像夜一樣冷,連嘴邊那點淡淡的笑都透著森森寒意。

    她垂頭,看到酒瓶上映出自己變形的臉龐。可能她在李峋眼裏也變了很多,他們從一開始就是相似的人,肆意張揚,自私又混賬。

    所以他們之間也有一種奇怪的默契。

    “你知道高見鴻的事了。”任迪平靜地說。

    李峋聳聳肩,默認。

    果然是這樣,她一猜便準。任迪將酒放到一邊,覺得有點好笑。“你出來後,先去找的高見鴻?”

    李峋嗯了一聲,直接將煙灰彈到地板上。

    任迪沉默了一會,眼神瞥開,冷漠道:“我跟他沒什麽聯係,他的事都是我聽說的。剛畢業的時候他和方誌靖的遊戲項目撞上,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就拉到一起做了。他們公司早年被人告過,後來不了了之。”她頓了頓,補充道,“朱韻試過一些方法,但她那時在國外,離得太遠了。”

    李峋靠在牆壁上,半低著頭抽煙。

    任迪說:“我給朱韻打個電話吧。”

    李峋笑道:“我不是來敘舊的。”

    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裏磨出來的。

    李峋直起身,將煙撚滅。

    “當初在酒吧裏說的話還記得麽?”

    他這一

    句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任迪聽完,他指的是哪天、哪個酒吧、哪句話,瞬間浮現在她眼前。他讚助過她的樂隊,那晚她承諾將來盈利後按分成給他錢。

    任迪說:“你想要錢?”

    “嗯。”

    任迪頓了頓,再次確認,“你今天來找我就是為了要錢?”

    李峋抬眼看她。六年過去,他的身型徹底成熟,高大頎長,骨骼就像尖銳的刺刀,收鋒在體內。

    “對。”他說。

    任迪問:“你想做什麽?”

    李峋:“不用你管。”

    任迪默然地看著他。他貌似隨意地站在那裏,表麵輕描淡寫,實則暗藏瘋狂。任迪太了解他了,他出獄後都沒有見朱韻,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那家公司。他太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那公司曾是他全部的心血和未來,現在卻被仇人掌控著。

    任迪皺眉道:“李峋,你冷靜一點。”

    李峋笑了,“哦,你哪隻眼睛看出我不冷靜了?”

    他拒人千裏之外。

    任迪剛剛舒坦一點,現在又堵住了,而且比剛剛還煩躁。她一口氣把一瓶酒喝光,空酒瓶落到大理石廚台上,力道沒掌握好,咣當一聲。

    “李峋,你少跟我來這套!”

    酒力一湧,任迪語氣也衝了起來。

    “當初你給那姓方的打瞎,逞一時意氣,又不聯係律師,又不讓人幫忙,坐六年牢,又禁止一切人員探監。你隻顧自己麵子,想過其他人沒?現在出來了,二話不說又要去作死,你要錢幹什麽,想買兇殺人?”

    李峋不語,任迪指著他道:“行,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我告訴你你這次最好是能跟他們同歸於盡,也省得打擾朱韻的幸福生活了。”

    李峋在聽前麵的時候一直麵無表情,直到最後一句,他神色終於冷了下來。

    任迪看他變臉,異常爽。

    “不信?”

    李峋冷冷看著她。

    任迪分毫不讓地對視,半晌李峋扯了扯嘴角。

    “說完了?”

    “沒。”

    任迪揚起下巴,站到李峋麵前,仰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李峋,這句話我很早就想對你說了——你他媽就是一自私的混蛋。”

    她說得李峋嘴角弧度更大了。

    “這迴說完了?”

    任迪轉身迴到冰箱旁,又抽了瓶酒出來。

    “樂隊錢不歸我管,我私人的錢都存在金城那裏,你要多少報個數,明天我給你取現金。”

    任迪背對著李峋開酒,酒瓶打開,聽到後麵的關門聲。她轉過頭,李峋已經不在了,隻有茶幾上留了一張薄薄的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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