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月橫塘將銅鏡困陣的事情說了一遍,祺鬆驚訝得合不攏嘴,見素忽地說道:“你們若懷疑姬史搗鬼,他寫的那些卷書,也不可盡信了。當年月冥究竟為何而死,誰也不清楚。”


    眼眸一瞥月橫塘,又道:“十萬年的記憶,你腦子裏還剩下多少?月冥與羲兒之間,說不定是另外一個故事。姬史記載的仙道界曆史,不足為據。”


    他這樣一說,月橫塘和紫寧都沉默下來,的確,事情過了十萬年,連他們自己也印象模糊,唯一能確定的事情,就是羲兒殺死了月冥。而其它的細枝末節,沒人知道是怎麽迴事。


    一下子謎團更亂,他們又迴到了原點。


    接下來的幾天,四人反複討論此事,但分歧越來越大,疑點也越來越多,都恨不得立刻離開清虛穀界,出去調查個清楚明白。


    紫寧感覺肚子餓,就跟白球一起煮飯吃東西,也給見素熬一些藥湯,讓他傷口盡快愈合。見素一副美滋滋,悠哉地喝著藥湯,對月橫塘炫耀道:“我師妹給我煮湯熬藥,可沒有你的份兒!”


    月橫塘大多時候都閉目修煉,一襲白衣緩緩飄動,盤膝而坐,靜氣無聲,看上去猶如一尊白玉雕像。紫寧知道他的煩心事多,因為隻要一有困惑解不開,他就會變得沉默寡言。


    風劍飛石亂流仍在繼續,清虛穀界外麵的黑暗讓氣氛更加壓抑,空氣中的寒意越來越重。四人點燃了幾處篝火,圍成一個空闊的圈子,各自納氣打坐,在圈子裏取暖休息。


    紫寧蜷著身子睡了一覺,待她醒來時,見身上蓋了一件白色披風,旁邊的篝火燒得“劈啪”輕響,冒著淡黃色的火苗。月橫塘坐在她身邊,正用利劍將手掌割開,鮮紅的血液一汩汩流出來,滴落在地上。


    “塘哥哥。”紫寧連忙翻身起來,十分擔憂地看著他,月橫塘身上的燒傷尚未痊愈,又要用鮮血溫養清虛穀界,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但穀界若不溫養,萬一出現意想不到的變故,四人無處可去,被彈出穀界之外,會被風石亂流擊個粉碎。


    月橫塘沒等她開口,淡淡說道:“清虛穀界經天火煆燒,靈氣已經流失過多,這兩日越行越慢,恐怕要有麻煩。所以在風石亂流停止之前,必須加倍溫養才行。”他抬眸看一看紫寧,微笑道:“你不必擔心,我有神君功力護體,隻是流一點血而已,並無大礙。”


    說著,甩一甩已經凝幹的血跡,抬起刀鋒,又在手上割開一條口子。


    紫寧見他臉色十分蒼白,異常憔悴,再低頭看地上,見麵前有一大灘殷紅色的血跡,流淌進沙地裏,粘稠一片,觸目驚心。


    心底登時一痛,眼眸的淚水轉了一個圈,忍不住溢出來,顫聲說道:“你何止流了一點血?再這樣下去,就算有第一神君的功力,身上的血液流幹了,一樣會死。”


    說著,緊緊一咬牙,從藍玄玉鐲中祭出紫玄劍,劍鋒往自己腕上劃開,鮮血立刻迸湧出來,滴透到泥土當中。


    月橫塘的喉間哽了一下,欲言又止。


    紫寧的目光中透著堅決,他心知想勸也勸不住,不由得從心底湧起憐愛和酸楚之情。他身為仙族神君,堂堂的昆侖絕皇,卻連她一個凡女也護不周全,倒要她用自己的血溫養穀界。


    這十萬年來,他心懷深深的愧疚,一直想向羲兒贖罪,他要以月橫塘的身份保護她,珍愛她,陪伴她生生世世,不讓她再遭受一點苦難。


    但是認識紫寧這麽久,他卻一件也沒做到,每次遇到危難,卻是紫寧挺身而出,幫助他,搭救他,勸慰他。如果沒有紫寧,昆侖絕皇也許早已不在世上。


    正心酸不已,卻見紫寧擠一擠眼睛,對他笑道:“塘哥哥,以後你做什麽事,我都要陪你一起。因為一個人的本領小,兩人的力量大。”


    她一雙眸子晶亮閃動,凝視他的臉,一本正經說道:“我明白,你不願意讓我流血,但我也不能眼睜睜看你受苦。割開一刀無非肉痛,但看你受苦卻是心痛,人之至情,心痛最深,痛到無以複加,便會絕望滅心。所以說,我陪你溫養穀界,其實是為了自己好,這樣才能以流血化解心痛。你千萬不要內疚,不然我肉痛又心痛,可就吃大虧了!”


    她嘰嘰呱呱說了一堆,很想寬慰月橫塘,卻令他心緒無法平靜,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堵得慌。


    “你哪來這麽多歪理,說的就像真的一樣。”月橫塘一抬手,握住她流血的手腕,眼圈發紅,喉間略有些嗚咽:“明明是我拖累你,把你留在昆侖,卻沒過一天好日子。”


    “你真是個傻丫頭,一路跟著我受苦,還時時想讓我寬心。”抬袖幫她擦一擦額頭的汗珠,又看了她半晌,愈發覺得心疼。


    紫寧伸一伸舌頭,靦腆笑道:“就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對你好,這一點也不奇怪。心之所係,無怨無悔,我心有你,步步相隨。有你在我身邊,苦的也是甜的,若讓我跟一個討厭的人在一起,甜的也是苦的。這就叫做相對論,你不懂的——”


    “相對論?”月橫塘愣了一下,這丫頭總有奇怪的說辭,讓他看不明白,也猜不透。


    紫寧也不多作解釋,嘻嘻笑道:“我手上傷口流血,看起來駭人,卻一點也不疼,因為我心裏甜。”


    月橫塘雙眸浮起一層潮濕之氣,語氣堅決地說道:“紫寧,待仙族除去天妖之患,我們就一起離開昆侖,我陪你雲遊四海八荒,做一對神仙眷侶。”


    紫寧登時一喜,轉動清亮的眸子,緊緊盯著他,“真的嗎,塘哥哥,你說話一定要算數。”


    說著立刻歪起腦袋,眯著眼遐思起來,半晌微笑一下,自言自語:“仙道界這麽大,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跟塘哥哥一起雲遊,要帶什麽東西呢?”


    想得出神,早把手腕疼痛流血的事拋到腦後,揮手一甩藍玄玉鐲,“嘩啦啦”掉出一堆小玩意,亂七八糟的滾了一地。


    紫寧跪坐在地上,對著火光仔細挑揀著,嘴裏嘀嘀咕咕道:“這個筆墨紙硯和書冊子一定要帶,兩天不寫字,滿眼都是刺,三天不讀書,智商變母豬……”


    月橫塘忍不住想笑,對她的這些寶物十分好奇。


    低頭看她挑揀分類,地上擺出兩套衣裳,紙筆硯台,雕花首飾盒,針線繡帕,零碎的小荷包,半袋蜜餞果子,還有一堆說不清是什麽的東西。


    月橫塘歎一口氣,這些東西讓他眼花繚亂,也不知道做什麽用。突然瞅見一塊木頭牌子,有掌心大小,正方形狀,磨得光滑平整,上麵似乎刻了一些字跡,用墨色塗黑。


    “這是什麽?”月橫塘撿起木頭牌子,拿到手中細看。紫寧忽地臉上一紅,雙眸一瞪,咬著嘴唇滾進他懷中,伸出手去奪,聲音撒嬌叫道:“不準看,你不能看。”


    月橫塘微微一笑,將木牌舉到高處,抬眸見上麵歪歪扭扭刻了幾行字。他十分驚奇,映著火光念道:“我跟塘哥哥一起,要做的十件事——”


    紫寧立刻用雙手捂住臉,扭著身子,嬌羞叫道:“快不要念了,讓別人聽見了。”


    月橫塘雙眸微微一顫,將木牌子拿到眼前,見刻字的筆劃歪七扭八,刀痕卻很深,顯然刻得十分認真。


    第一件,一起去看流星雨。


    第二件,一起栽種合歡花。


    第三件,一起暢飲行酒令。


    第四件,一起騎馬走天涯。


    第五件,一起淩空舞飛劍。


    第六件,一起揉麵煮湯圓。


    第七件,一起相擁憶舊事。


    第八件,一起縫製情侶衫。


    第九件,一起彈奏雙琴樂。


    第十件,一起揮毫弄墨香。


    月橫塘滿腔的情緒從心底湧出來,差點抑製不住,連忙掩飾一下,將木牌子翻過來,見後麵還寫了一行字,“我要攢錢,送塘哥哥一枚戒指,戒向別的女子染指。”


    看到這裏,他嘴角勾起燦然的表情,眸子裏卻一片濕潤,想笑又想哭。紫寧的這些心思,他竟然一無所知,他說今生要補償她,但又如何補償?


    連她最想要什麽,他也不清楚。


    但是他的一顰一笑,都深深印在她的心底。


    所以,從來不是小廚娘配不上昆侖絕皇,而是月橫塘配不上紫寧!


    “紫寧。”他輕唿一聲,抬臂將她緊擁在懷裏,認真說道:“你想做的每一件事,我都陪你一起。月橫塘在此立誓,我與紫寧相依為伴,形影而隨,神魂不滅,地老天荒。”


    紫寧一頭紮在他懷裏,笑嘻嘻說道:“塘哥哥的誓言,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我以後要帶很多東西,你不要嫌我麻煩。”


    月橫塘凝眸笑道:“一點也不麻煩,這麽大的清虛穀界,你也可以把它裝滿,隨身帶著。”他半摟紫寧纖柔的肩膀,一片火光的照耀之下,見她容顏如花,笑意盈盈,有一種說不出的嬌羞美態。


    心中怦怦狂跳起來,嘴唇繃緊,忍不住在她額頭親了一下。


    “咳咳!”一直在對麵睡覺的見素醒來,猛烈咳嗽兩聲,皺眉說道:“你們趁我重傷,故意在一起親熱,實在讓本尊忍無可忍。”


    月橫塘見他醒了,淡淡說道:“這幾日你傷勢恢複許多,也該起身煉一煉筋骨。”修煉之人最忌惰性,懶散終究難以修成正道,縱觀整個仙道界,恐怕隻有見素是一個例外。


    見素扭動一下脖子,有些不耐煩,一雙桃花眼斜看月橫塘,“我欠了你一條命,將來必定還你的人情,但此事跟紫寧無關,我沒把她輸給你,更不會用她還債。”


    伸一伸懶腰,硬撐著身子爬起來,搖搖晃晃站立,說道:“月橫塘,你可別得意,咱們的三千迴合還沒打呢,你現在勾搭紫寧,如果哪天你敗陣,她就成寡婦了。”


    紫寧聽他前言不搭後語,瞎攪和不清,當即打斷他,說道:“見素,我跟塘哥哥心意相連,是兩情相悅,你為何偏要摻合?西岐玉尊府美人無數,你又跟雪茵訂了親,早是有家室的人了。何況雪茵對你癡心一片,百依百順,你若是喜歡我,就是負她的心。”


    見素最不願承認自己是一個負心人,眼眸輕睨她,嘴硬道:“笨丫頭,我什麽時候喜歡你了,你可不要自作多情。你本是我玉尊府的人,仙道界人人皆知,又有賣身契約為證。你突然被月橫塘拐跑,讓本尊顏麵盡失,當然要把你搶迴來,否則本尊在眾人麵前,有何威信可言?”


    紫寧氣得兩腳癢癢,恨不得一腳踢過去,她遇上見素這樣耍賴的人,真是有理也說不清楚。


    “師妹,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見素冷冷一笑,“你如果不迴西岐國,做我的王妃,我就把玉尊府的美人們全都殺掉,還有雪茵,讓她守一輩子活寡。”


    “你……你敢逼我,我就把你的玉尊府邸給拆了!”紫寧氣急敗壞,恨恨說道。


    見素的桃花眼中劃過一抹狡黠,笑道:“你拆了玉尊府,我再建一座新的。”


    “你建新的,我也不喜歡。我……我還要拆!”紫寧氣得頭暈,不知道自己說什麽,隻想衝上去揍他一頓。


    見素舒服地伸一個懶腰,悠然說道:“女人口是心非,你嘴上說討厭我,其實早已心花怒放。我明白,你是不喜歡玉尊府,等我迴去蓋一座新的,定會讓你滿意。”


    紫寧怔怔地瞪他半晌,轉頭哭喪著臉,叫道:“塘哥哥,我該怎麽辦?都說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不要命怕不要臉的。見素他這樣不要臉,真是天下無敵了,我鬥不過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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