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船一度上岸補給,但仍走得飛快,半旬後來到臨清,河道轉寬,船隻變多,一行人在大碼頭換上來接駁的大漕船。

    一千石的大船,好幾百來號的漕船幫工,身上是缺襟的葛布短打,腰係紅巾。冬天腰巾不變,換穿缺襟狼皮襖,便是微微敞著胸膛也不顯粗魯,整齊劃一,氣勢駭人!

    湛天動淡然致意。

    幫規素來如此,並非刻意營造。

    其他人態度自然,除了因為暈船吐得臉色青白,吐光了膽汁下不了床,站在船舷上除去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這輩子沒見過這種排場的海靖。

    他不知道,就算尋常人幾輩子也見不到這樣的場麵。

    他看著那些高頭大馬、黑壓壓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漢子們,看著粼粼江水,看著一頭紮入晴空一角的燕子,很久很久都沒有真實感。

    小堂口的河船果然不能拿來和大船比,不比船艙大小,不比待遇好壞,單單行走在夏暑湍急的河道上,大船就猶如航行在地麵一般平穩,立判優劣。

    要她們幾個丫頭說,這行船大好時光,看山過水,聽驚濤拍岸夾著兩岸猿聲,夜半寺廟蕩起的鍾聲到客船,主子們用來培養感情是最好不過的美事,不過,世事常事與願違,沒眼色的人也不是沒有,譬如因為湛天動不在,不得不全權攬起淮安總舵所有幫務的二當家張渤。

    「他奶奶個熊!」自從這一根腸子直通到底的大老粗收到某老大已經上了漕船,不日可以下揚州的好消息,就扳起手指開始數日子,接著快速打包,令人將一疊疊、一摞摞的文書用最急件送到了船上,附上一張條子,上麵寫著「完璧歸趙」四字。

    還完璧歸趙呢,囤積半年的文案書件能有多少?

    在船艙外伺候茶水、聽候唿喚的貼身小廝,聽見自家主子難得爆了粗口。

    這其實不能怪張渤。

    漕幫裏識字會寫的人如鳳毛麟角,對於隻能把自己名字寫全的二當家來說,要他每天在字堆裏打滾比給他一刀還痛苦,湛天動是知道他的性子,也沒讓他一個人唱獨角戲,毀了幫裏的運作,事前就給他調來文武全才的李衛和一個熟悉幫務的文士。

    隻是他沒想到,海東青一到家,那廝就把積累到天怒人怨的文書一樣樣物歸原主,很據悉,自認無事一身輕的家夥已經在天水閣花魁的包廂泡了兩天兩夜,左手拿酒杯,右手抱美女,甚至讓人傅話給妻妾,說她們的男人要迴家了!

    湛天動並沒打算治張渤一個什麽辦事不力之類的罪名。

    想迴家是嗎?嘴裏喊著想家,人卻在天水閣,這人能累到哪裏去?他壓根不相信,張渤定是無聊的成分居多。如果是李衛來說,他還會信個幾分,他自己的兄弟有多少斤兩,他明白得很。

    湛天動很「好心」的讓人去通報張渤的正妻,讓她迎接「勞苦功高」的相公,張渤能有十幾個妾往府裏抬,和這位正妻不是沒關係。

    他這兄弟和天下的男人一樣,隻要瞅著對眼的女子就會心動,說難聽一點就是好色,可這消息隻要傳入家裏頭,他那人人稱羨的妻子二話不說就會把那女子往家裏搬,也不過幾年,府裏的妾室、通房已經多到他記不住。

    唯一就一個正妻說的話,他還會乖乖的聽。

    湛天動忙了兩日,飯也擺在船艙裏,一步都不曾走出去。

    這天,西太瀞出現在湛天動的艙門口,小廝彎著腰,一臉粲笑,「爺說小姐一來,不必通報,往裏麵請就是了。」

    「你們家大爺知道我會來?」

    「爺的心思,福來不敢揣測。」

    好個不敢揣測,能跟在湛天動身邊,沒有比別人更添幾分機靈怎麽可以?

    西太瀞一笑,一腳踩進某人的地盤。

    她不是那種一有心上人就要黏在一起的女人,要是婚後日子兩人除了晚飯時間能互相見上一麵,說上兩句話,那也就好了。這兩日,他忙得熱火朝天,那些幫務她又幫不上忙,而且要迴府了,她也有自己的營生,那些她丟了很多天的商事也是該理一理了,因此,兩人各理各自的事,直到十九在她耳邊提醒她,也該關心關心大爺。

    十九怎麽說來著——

    雖說訂了親,也是口頭上,沒有庚帖,沒有三媒六聘,大爺那麽出色的男人,她不主動點,遲早會落空。

    這丫頭急個什麽勁?那些個流程也要迴到陸地才能走,她都不急了,十九這太監急什沒有人能勉強她做任何事的,可她來了,隻因為喜歡了這男人,一旦感情如潮水湧出,她就隨心去做,就算他積攢了的公務多是因為她所致,桌上漏壺也已經三更,她是該去提醒他該睡了。

    人再俊,要是眼下掛著兩個黑眼圈,也會打折扣的。

    燈下的他,半罩著光,發還沒放下,挺直的鼻梁眉眼如一抹清水煙雲,和白日剛毅堅韌的他不太一樣,寬袖卷了小半截,下筆如飛。

    一旁捉袖抬腕給他研墨的童子看見推門入內的人,瞅了眼頭也沒抬,卻明白示意他可以下去了的主子。

    笑咪咪的垂首躬身給西太瀞行了禮,他可以歇息去了。

    「都幾更了還趴著,眼睛會壞的。」白日船艙的光線就不算太好,這會都夜深了,一盞燈能濟什麽事?

    他放下筆,自前襟掏出十幾顆夜明珠撒在桌案上,頓時,一室明亮如白晝。

    「有這麽些好東西怎麽不拿出來用?」她一笑。這人對吃穿都不講究,對身邊的財物也不怎麽在乎,到底什麽才能讓他掛心?

    「要不是你說,我也不記得這些東西。」一抬頭,他脖頸的確有些酸疼,可是一看到她,所有的困頓疲倦都消失殆盡。「你不該睡下了嗎?」黑發編成一條俏麗的大辮子,十來顆少見的貓眼石在其中若隱若現,半新半舊的家常衫裙,顯然是歇下又讓人給叫起來的。

    沒錯,就連發上的裝飾也是卸到一半又簪迴去的,這都是十九的傑作。

    「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晚了還過來?我那丫頭說,我要不來探探你,表示一下用心,像你這麽出色的男人很快會覺得我不夠嫵媚撒嬌,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改了心意,把迎娶的事黃了。」她算是對十九這丫頭多了層認識,平常看起來不繞腸子、不起花心思的人嘮叨起來,也有長舌之能。

    「是個聰明堪用的丫頭。」他笑著,目光輕斂。

    「我進來的時候,福來說爺在等我?你知道我會來?」

    「十九要是不催促你,你還真不打算來見我?不想我嗎?」為了她的「主動」他隻好小施心計,讓福來去提點了一下那丫頭,想不到效果出奇的好。

    這人不是在忙嗎?她不來還有錯?「我這不是來了嗎?」好吧,算他事後還誠實。他輕輕捋了下她的發。「那表示你想我……會下棋嗎?」

    「不會,你教我,我是個好學生。」

    「你對什麽都這麽有自信。」不張揚自己的長處,也不隱藏自身短處,和她在一起就兩個字,舒適。

    「這不就是你喜歡我的其中一個原因?」

    湛天動撩袍落坐,欣賞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擺了棋盤,棋盤是用一整塊罕見的水晶雕琢,白玉子和墨玉子擺在上麵,晶瑩剔透。

    湛天動持黑子落下。

    她垂睫,學著他將白子也放在同樣的地方。

    湛天動拈

    子再落,她依樣畫葫蘆。

    「過幾日,太尹會到揚州為你送嫁。」

    「我一個字都還沒跟他說,你和他通了消息?」她掀了下長睫,分心看了他的黑子啊?

    「你日子挑好了?過幾日?告訴你,嫁衣吉服,我什麽都沒準備。」誰給她繡嫁妝?就算一切從簡,十天半個月能不能完成六禮誰都不敢說。

    「我離京的時候就和他商量好了,我怕你萬一改變主意不肯嫁,便讓他先準備。」西太瀞總算瞠了眼。敢情,她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男人要耍起心計來的時候,也很深沉。

    還有,太尹被帶壞了,居然對她一個字的口風都不露。

    「如果可以,我並不想麻煩他,他的生意才站穩腳步,可弟弟給姐姐送嫁,天經地義。

    我急於把你娶進門,也知道男婚女嫁自古有禮,若把你從湛府裏又娶進湛府,於禮不合,我不想委屈你,因此在外麵置了間宅子,迴揚州後,你暫時住那待嫁可好?」在揚州他沒有長輩可以問這些,所以去問了師娘。

    「就住幾天,那宅子一應人手都有,不會虧待你的。」人不怕別人虧待自己,最怕自己虧待自己,她父母雙亡,沒有顯赫家世,沒人替她打理婚事,又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對迎親送嫁的事情也兩眼一抹黑全然不知,可他倒是什麽都替她想齊了。

    「從別處宅子出嫁,更為妥當……」把別處的宅子當娘家嗎?她截斷他的話,慢慢的道:「我在綠水巷有自己的宅子,人手有四個丫頭也夠了。」這是她頭一次在湛天動麵前提到自己的財產。

    他隻知道她在外麵有營生,但具體收益和經營的是什麽行業,一概不知。不是他不關心,是沒想過要涉足她的領域,所以也無從知道她手頭上有多少買賣?嫌不賺錢?他從頭到尾唯一想要的隻有她這個人,沒有其他。

    「那我把人手調派過去,那些人本來就是替你備下的。」

    「嗯。」對這些事,她從來不扭捏。

    屋安瀞了下來,西太瀞清楚聽到自己落子的聲音,還有評評、評評評的心跳,一次比一次還要快。

    她的確是個好學生,一開始湛天動讓她五子,兩盤以後讓四子,最後她輸了五盤,以第一次下棋的成績來講,奇慘敗北。

    但她倒是不氣餒,「明天繼續!」

    湛天動也不動那些棋子,笑出一口白牙,唇邊凝住那朵微笑,不知道

    自己露出疼惜到骨子裏的神情。「好。」

    「還有,我想和你白頭到老,所以就算公務很重要,睡眠也很重要,一天起碼要睡滿四個時辰。」人不睡覺會減壽的。

    「好,四個時辰。」她想和他白頭偕老,這是她的承諾。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喊出來,「太瀞要嫁我湛天動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往後將可以日夜相對,他的心哪能不激動成一鍋沸水?

    船艙外的人聽見動瀞,嗷叫一聲,一個傳一個,這一夜,看似沒能安瀞了。

    西太瀞看著湛天動無法掩飾的歡喜之情,一顆心也跟著發熱滾燙了起來,已經沒有什麽表情足以表達她的羞赧和歡喜。

    天氣是酷暑的六月,船過鈔關,直入城內小秦淮河大碼頭,一行人迴到揚州,這才發現熱浪襲人。

    湛府如今大不同,除了宛如校場一樣的廳堂和西北廂房依舊,主院或建樓宇,或挖碧湖,或造庭院,整體風格仍維持著江南格調的精致和北地的大氣,到處都是工程在進行。漆尚新,木純香,整個府邸的人都知道主子好事已逼在眼前,府中要有主母了,除了整個宅院翻新,將近的喜事更是讓全部的人忙得腳不沾地,喜氣洋洋,巴望自己最好有八隻手。

    西太瀞迴到縹緲樓收拾東西,娉婷來恭喜她,依舊姿態嫻雅,笑容淺淺。

    西太瀞不知道這秀外慧中,把湛府打理得有條有理的女子心裏在想什麽,人家來道喜,她便很真心的接受。

    她出府時,共五輛大馬車,每輛車上都有五六個人以上,三十幾個人都是湛天動原來為她買來守在園子裏的人,這會兒她要嫁人了,自然都得隨著她迴現成的娘家去,到時候再原封不動搬過來。

    江南是水鄉,綠水巷、白鷺巷,巷巷有水,交通方便得不得了,車子駛進大門,可見幾進屋子,青石紅瓦,花香樹樓,池子木橋,鵝卵石鋪路,樸素裏帶著一種居家安然的舒適,或許別人看不上眼,她偶爾來住,卻覺得很自在。

    西太尹含笑站在門口處,煙青色長袍,山水墨染的下擺,紫金珊瑚腰帶,發扣珍珠冠,溫潤如玉,那笑如天上明月。

    西太瀞跳下車子,直往他撲。「你什麽時候到的?我都不知道,你看起來氣色不錯。」

    「都要嫁人了怎麽還是這個樣子?也不怕摔跤!」他語氣淡淡的疼惜,輕輕扶著姐姐,為她臉上的紅潤欣喜,為久未謀麵欣喜,為她的越發美麗而欣喜。

    幾個丫頭也

    看傻了,紛紛下馬車,看是舅爺,春水帶頭,集體給西太尹斂衽為禮。西太尹客氣的免了她們的禮。

    劉冬兒沿襲舊稱給西太瀞見禮。「大姑娘好。」

    「劉冬兒,幾月不見,你越發有掌事的樣子了。」她離京的時候,他還是弟弟的小廝,可如今神態沉穩了幾分,很有小管事的姿態了。

    「他現在可是牙行的管事,獨當一麵了,利索著呢。」西太尹替他添了一句。

    呀,果然是高升了。

    劉冬兒是見過春水的,十九、湯兒卻是初見,他擺出討人喜歡的包子臉、包子身材,笑嗬嗬的給幾個丫頭打過招唿,幾個人也不忘還禮。

    「我以為你過幾日才到,怎麽隻帶劉冬兒,鷹呢?」進了廳,見著一地的楠木箱籠,廳裏擺不下,就連腳也沒處放,一箱箱疊起來,竟然還延伸到彎曲的迴廊去了。

    「我和你也隻差前腳後腳進門……鷹現在是牙行的掌櫃,得幫我顧著生意,走不開。」時間流逝,人也在變,每個人都在往前走,是好是壞不管,總希望越來越好。

    「嗯。這些是什麽?」

    「你的嫁妝。」一百二十抬,貨真價實,沒有一個箱籠裏是虛應故事的破銅爛鐵。

    「你花那麽多銀子做什麽?我自己的嫁妝我自有準備。」不管箱籠裏放的是什麽,一百二十抬,許多名門貴胄還拿不出手,而更貴重的是那份心意。

    「這些,都是爹當初給你置辦的,我迴家打開庫房一看,也才知道。」

    「爹嗎?」她怔忡,心裏酸澀難當,不是為了嫁妝,是想起了爹娘。「怎麽可能……」

    「我也沒想到爹把這件事交代給庫房的莊娘子,還留下一封信,你自己看。」西太尹掏出一個小匣子。

    匣子裏,一張泛黃的信箋擺在那裏。

    西玄的信內容很簡單,他說西府能有今日,她功不可沒,而身為父親為女兒安置嫁妝,理所當然,嫁妝是女子的底氣,盼望她嫁人後,能得好夫婿、婆婆疼愛……耽誤她許多年的青春,他愧為人父……信裏有身為父親的懺悔,和矛盾又說不出口的疼愛。

    西太瀞閉上眼,複又睜開,慢慢把信折好,放迴盒裏。

    「莊娘子是不是娘當初的陪嫁丫鬟?」她依稀是記得的,那莊娘子小時候最喜歡抱著她說故事,娘去了的那時候,她隱約記得莊娘子哭得死去活來,可那時的自己年紀太小什麽都不懂,後來

    也不知道她被姨娘貶到哪個荒郊的莊子去,就再也沒她的消息了。

    不料她不是待在哪個莊子養老,居然是在庫房,一個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

    「是,見到我,她一直拉著我不放,要不是你要出嫁,要不是我親自走了一趟庫房,可能都不會知道她要老實的守著那份爹留下來給你的嫁妝到什麽時候?難能可貴的是,這些年,她也不知道怎麽做的手腳,竟沒讓姨娘知道她手中有那些寶貝,把它們搬空。」父親有識人的能力,沒有托付錯人,莊娘子能守著本心不變,更為難得。

    西太尹說完,有微啞的聲音傳來,「這些東西是老爺和夫人的一片心意,既然吩咐了老婆子,奴婢就必須親手交到大姑娘手中,如今,也算不負所托。」莊娘子出現在門外,一件舊衫,帶灰的發,雖然眉眼間還帶著幾分年輕時的顏色,但其中一股看盡搶桑的神態,卻讓人看得出來這些年她過得並不是太好。

    庫房是個肥缺,她的地位卻是最低等的那個,掃地、倒夜香,還要幫那些高高在上的庫房娘子們洗衣服,什麽粗活都得幹,卻也因為這樣,滿過了許多人,以為她就是個沒有用的。

    西太瀞目光閃爍,有些期期艾艾道:「莊姨。」莊娘子的眼有些光亮、疑惑,覷見西太尹肯定的眼神,嘴角打著顫,彎腰便要跪下施禮,讓西太瀞攔住。

    「你真的是我家大姑娘?」因為太過不敢置信,死訊已經傳遍府中上下的人能好端端的活著,且又換了軀殼,這實在太過驚悚,說她逾越分際也好,不能不問上一問。

    即便已經將莫氏母子趕出西府,姐弟倆商量的結果還是繼續隱瞞西太瀞的身分,畢竟她換了一具身子重生,這種事太匪夷所思。西太瀞也看得很開,隻要不再旁生枝節,對她來說有沒有西府嫡女這身分已無關緊要,所以,在一番大清掃西府下人後,西府的正經主子仍舊隻有西太尹一個人。

    「對不起,我隻記住了一點點有關莊姨的事。」她垂下頭,眼裏都是歉疚。

    「奴婢一直以為老爺交代的這些東西再也沒有送出去的一天,那時候府裏的變化每天都不一樣,奴婢見不到老爺和大姑娘,實在害怕,想盡辦法,卻屢屢招來那女人的毒打,就好像一有動作,到處都有眼珠子盯著奴婢似的,更沒想到最後會聽到大姑娘的惡耗……那時奴婢幾乎也不想活了,欸,說這些做什麽?都過去的事了,奴婢太儒弱,太沒用了……」莊娘子朝她打量了又打量,抹了淚,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住。

    「這麽些年大姑娘一個人在外麵流浪,是怎麽過活的?又換了這樣的臉,吃了很多苦頭吧?雖然模樣和奴婢記憶裏的都不一樣了,可是少爺沒有隨便找個人來誆奴婢的道理,少爺現在可是有出息了,再看大姑娘講話的方式,和我記憶裏的真像。老爺夫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們健康快樂,奴婢每天燒香求神拜佛,佛祖果然聽見我的懇求,換了一個法子把大姑娘送迴來了。這是奇跡,一定是夫人在天上保佑了大姑娘,老天爺開眼……天理昭彰,壞人會得惡報,好人不會永遠不見天日的。」

    看得出來她是一心為主,真心實意的疼惜兩個小主子,事隔多年再見,哪有說得完的。

    「莊姨,有話我們可以慢慢說,以後有的是時間。」西太瀞讓莊娘子坐下,後者推辭著不敢,嚴守下人的本分,毫無倚老賣老的想法。

    「奴婢知道大姑娘的大喜日子快到了,求少爺讓奴婢來見姑娘一麵,這輩子的心願就已了,沒有遺憾。能親耳聽見姑娘喊我一聲莊姨,我就算到地下也對得起夫人了。」莊娘子臉上的神色悲喜交織,有種大事已成,活與不活都不重要的那種豁達。

    莊娘子由衷的關心使得西太瀞不由得對她產生莫名的親近,把她當成長輩看待,又見她握著自己的手都是皺紋粗繭,便道:「莊姨不想知道我現在做什麽營生?不想知道我未來的相公長什麽樣子?不想等著抱太尹的兒子嗎?」她畫了一張大餅,生動又寫實。

    莊娘子遲疑了,她真的心動。

    「莊姨,我姐弟倆從小沒了娘,爹也走了,如今才知道您的存在,而您忠心義膽守住我爹的托付,沒有半點私心,叫人敬佩。我和尹弟想拜您為義母,從此把您當親娘來孝敬,給您終老,您要是不覺得我姐弟倆太過頑劣,答應了可好?」她名下有自己的生意鋪子,有地產,海上生意賣的是小命,收獲卻是暴利,就算沒有她爹留下來的這一百多抬嫁妝,她也能風光出嫁。

    莊娘子自從由西太尹口中得知西太瀞還活著的消息,便想等這事一了,就要離開西府,隨便找個地方了卻殘生,這會兒聽見西太瀞要認她當義母,她一生未嫁,孤苦無依,怎能不感動?

    西太尹與西太瀞不愧是雙胞胎,立刻一起反應跪下。

    兩人異口同聲:「義母在上,請受女兒(兒子)一拜!」莊娘子激動得又抹淚,又要去扶兩人,急得是手忙腳亂。「你們不嫌棄我這老婆子,我就厚著瞼皮認了。」西太瀞推著春水過來向莊娘子磕頭。

    「義母,這是女兒認的義妹,您就一塊收了,也好多一個人給您承歡膝下。」春水替姐弟倆高興,沒想到西太瀞會把她往前推,慚愧的垂著頭,卻也結結實實的磕了個頭,然後叫人,「我不像姐姐那麽能幹,義母不要嫌我沒用。」莊娘子高興得話都說不流利了,趕緊把春水攙起來,眼睛笑成兩條別灣的縫。「我可沒想到一下子有了兩個女兒,我看看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見麵禮……」她有些慌了,迴過頭來拆下耳垂上的老赤金耳環。

    「義母,您能來給太瀞送嫁就是給我們最好的禮物了,若要這般講究,可是要跟我們這幾個生分嗎?」接下來二個人把她簇擁到敞廳。

    這一晚,一家人吃了頓歡喜的飯,聊了家常,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話,吃過飯又沏茶去膩,簡直像小過年似的聊到深夜。

    次日湛天動得到消息,也不顧別人勸阻兩家議婚、男女雙方不能見麵的慣例,來給莊娘子磕了頭。

    莊娘子從來沒想到自以為會孤獨終老的她,卻在臨老一口氣得到兩雙兒女,過往因為辛苦少有笑容的臉上一直帶著褪不掉的喜氣。

    原來她不是沒有用的人,她還有後輩需要她照護著。

    也許,她下半輩子的日子會比上半輩子過得更精彩,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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