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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黎和伏凝還是沒有迴來。


    眼見正午將至,我終於忍無可忍了。推開元郢側殿大門的時候,他正在交代喬義帶兵去找伏凝和宮黎,我上前一步,“我跟他一起去。”


    元郢停了一下。


    “二哥這些年深居簡出,即便作戰經驗再豐富,可是對於落香山近年的地形變化等條件都不是足夠了解,更何況,若是再遇上那些自詡修行卻總為禍人世的家夥,未必應付得了。”我不知該不該希望擔心的是宮昱,上一次托大哥將宮昱交還給宮黎之後,便不曾再聽聞他任何消息,可如果是宮昱的話,相信宮黎和伏凝大抵不會有什麽危險。


    “阿音。”元郢有意阻攔。


    “你留在韶宮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太皇太後那裏,高家那裏,南埕那裏,太多的事需要他留在韶宮,“照顧好禦兒,如今宮昱不見得能跟我討到便宜。”


    元郢沉下雙眼,有那麽短短一瞬的掙紮,微微聳起的雙眉,像是在告訴我他的擔憂。“阿音……我知道勸不動你,你既然決定去做了,那就一定小心,萬一遇到情況,要聽喬將軍的安排。”


    我側目二哥,然後跟元郢保證,說道。“一定。”


    “即便是為了禦兒,平安迴來。”元郢又囑咐了一句。


    我隨二哥向外走去,臨出門前停下了腳步,迴過頭。


    元郢還站在那裏,一動未動,他看向我沒有片刻移開目光。我淺淺笑了下,繼續向外走去。


    擔心驚動韶宮的多方勢力,所以二哥離開北韶檠赭城時僅僅帶了城外駐守的一百喬家軍。


    我們馬不停蹄的趕路,一行人到了落香山下時天已大黑。


    我與二哥不約而同看向對方,心裏油然而生一種強烈的不安。


    太靜了。


    “喬家軍,全員備戰。”二哥說罷,從身後解下長槍提在手中,看隨行的喬家軍全部拿起武器進入隨時戰鬥的狀態,他才輕輕勒了下韁繩,胯下戰馬放輕了步子向山上走去。


    所有的人十分警戒,小心留意著山路上的一切細小動靜。


    “老九。”二哥壓低了聲音,將我叫到他身邊。“山上有些不對勁。”


    “嗯。”我應聲,鳳鳴劍握在手中,無比小心。


    山上真的不大對勁。


    山寨裏數百弟兄,不可能入夜後一點動靜都沒有,滿山一片漆黑,此前到了這個時間,至少山路上也應有人在點著火把巡邏了,而此時,隻有泛起一層寒意的月光隱隱約約間映出腳下山路。


    將入山寨大門時,一種很特殊的味道,直直竄入鼻息之間,濃烈得嗆鼻。


    二哥伸手,在一側看著我壓下。又示意他身後幾人,隨他上前。


    他們的馬蹄聲向前走去,然後,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突然靜了。


    又突然……仿若翻身下馬一般,一切聲音都變得極不協調,即使再細微的動靜。


    又過了片刻,前麵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我開始按捺不住。


    然後,前方忽然亮起一束火把,靜靜燒著。


    我抬手讓身後的人隨我上前。


    馬,踏著噠噠的步子走進了山寨,停在了二哥他們後麵。


    那一瞬間,如同驚雷在耳,猛烈一聲轟鳴般。


    我顫抖著下馬,身體難以自控地僵硬,腳下一軟,如同陷入地裏,踉蹌著差點摔倒。


    “怎麽會……”


    為什麽會……


    雙腿突然間,失去了支撐。隻感覺轟然間跪倒在了地上,很突兀的一聲……


    卻沒有任何知覺。


    落香山寨,沒了。


    一地狼藉,滿是屍體。


    演武堂前的大旗斜斜倒了下去。


    實木的巨柱還殘留著被火殘蝕過的焦痕。


    灰白色的青石路麵,染了厚厚一層血汙。


    空氣中彌漫著殺戮過的味道。


    二哥上前,在滿地的屍體中翻找著。


    一個,又一個。


    盡是我山寨裏的兄弟,死狀非常,慘不忍睹。


    敵人似乎早已清理過戰場,沒見任何蛛絲馬跡。


    二哥翻過一具半邊身子燒得焦黑的屍體。


    心底竟是一陣淒絕。


    “老三。”我忘了自己是怎樣拖著一雙無力的腿挪到他身邊的。


    是老三。


    老三的胸口插著兩支箭,渾身上下傷痕無數,每一刀都砍向致命要害,他所中的每一刀都深如入骨,肉皮綻開,露出淒慘白骨。


    老三……


    二哥狠狠倒吸一口冷氣。


    壓抑了即刻暴走的情緒,他尚算冷靜的迴頭交代隨行喬家軍。“找。”


    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從山寨裏各個角落被搬了出來。橫在演武堂前,陳列似得擺了好幾排。


    老四,老七的屍體,從演武堂西側被搬了出來。


    老八的屍體,在前廳找到,攔腰被砍斷,分作了兩截被抬出。


    我一個沒忍住,稀裏嘩啦的吐了。淚,隨著胸口中不斷嘔出的穢物傾瀉,生生要將我掏空了一般。


    老五的屍體,在後山找到。


    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怎麽會這樣!!”


    二哥站在院中,背對著我,清冷寡絕,渾身泛起殺意。


    從深夜到淩晨,我們經曆了這一生中最漫長最難熬的一個夜晚。


    日出,將血色斑駁的山寨照耀得清晰無虞。太慘了。


    士兵將寨子裏所有的屍體清點過,報備給二哥。


    二哥始終是那一個姿勢,站在院中。許久,他慢慢迴過身,艱難地走向我,蹲了下來。


    “沒有找到敖戰,老六,鹿清晏,宮黎和伏凝。”


    大哥和老六還沒找到,他們又是死是活呢。


    心底是徹底的絕望。


    山寨被屠,恐怕兇多吉少。


    “將軍。”士兵趕來迴報,“後山發現地道。”


    “走,去看看。”二哥赫然起身。


    在一尊守山神像後,發現一條虛掩的地道。二哥率人探入,我緊跟在後,進入地道沒多遠,便看到倒在地道裏又一具屍體。


    不是我山寨裏的兄弟,這人作黑衣打扮,遮著麵。他是被短刀直割喉嚨當場斃命的。


    是大哥的短刀。


    我看向二哥,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也許大哥還活著,帶他們逃入了地道中。


    既然這黑衣人的屍體在這裏被發現,也許說明,後來清理山寨的人並沒有發覺到這裏。他們還有可能活著,一定是這樣。


    二哥伸手,從黑衣人腰間翻出令牌。


    我湊上前去看,鐵色的令牌上碩大一個字。


    高。


    “這裏有血跡。”士兵向前探了好幾步,忽然折返大聲說道。


    我們繼續向前搜索。


    又走了大概百米,拐過一個岔路,從落香山山腰一處走了出來,士兵多人散開搜查,在背山一處找到一個山洞的入口,隱隱有動靜。


    顧不得其他,我們直接向裏麵走去。


    走到山洞最深處。


    終於,看到了……


    大哥身負重傷渾身是血倒在了一旁,清晏大師與他靠在一起,奄奄一息。


    二哥上前,立刻查看二人傷勢,安排救治。


    慢慢地,再往前看。


    宮黎背後著山洞洞壁,目光呆滯,他懷中緊緊抱著伏凝。他好像不曾看到我們進來一般,那身道袍盡是血漬,伏凝一身碧綠與猩紅交迫,分不清是誰的血。


    我一步步走過去。


    被一種絕望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伏凝如同沉沉睡了過去一般,靠在宮黎的懷裏,她唇邊帶著笑意。


    脖頸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血漬已經凝固了一樣。


    宮黎眼中,空洞至極,有什麽顫動了一下,卻幹澀得什麽都沒有了。


    他的臉上,盡是血漬灰塵,狼狽不堪,雙目下兩道清晰的淚痕。


    阿凝,姑姑來了。


    她靠在宮黎懷裏,沒了生氣的笑意,再不會睜開眼睛了。


    怎麽會……


    我的阿凝。


    怎麽會。


    “公子,給心上人買朵花吧。”……


    阿凝。


    那一年的伏宮,寧王攜長子伏赫發動宮變,擁立二皇子伏浚取代大皇子。


    伏浚在大皇子宮中將其殺害。


    可是突如其來的一場宮廷之變,卻在極快的時間內被伏宮禁軍團團包圍。


    “音兒,大哥此去不知生死,若有個三長兩短,凝兒就交給你了。”臨出發前,伏赫從馬上下來,將幼女推入伏音懷中,一如往日爽朗的笑著。


    “大哥何時迴來。”伏音懷抱繈褓中的伏凝,抬著頭問道。


    伏赫卻沒有迴答,隻是伸手揉了揉伏音的額頭,轉身上了馬。“等大哥迴來,再帶你去山裏狩獵。”


    可是這一去,便成了永別。


    大皇子生性懦弱,優柔寡斷。二皇子野心勃勃,注定不會安分。


    寧王再沒有迴來。


    伏赫的屍身被送迴寧王府的時候,伏音怔在靈前。哭到說不出話來。


    宮變失敗,寧王一脈的勢力被鎮壓,先帝念及伏音,未誅寧王滿門。


    伏赫下葬的那一日,奉先帝旨意,不準大辦。伏音跪坐在靈前,抱著伏赫的靈柩不肯撒手,寧王妃上前一把將伏音推倒在地上,指著她大罵,喪門星。


    在深牢中,伏音見到被囚的寧王,聽信了寧王的謠言,決定去尋找山裏那個能幫助自己報仇的人。


    “阿凝,你等我,姑姑很快就迴來。那時候,誰也不會再說我們如何了。”


    在山上,伏音遇到了元郢。近兩年的相處,如師如父如愛人。


    在不知不覺間,彼此都動了心,伏音的出現,是他預料中的,然而,又是他預料外的。


    伏音毅然決定下山迴到伏宮時,元郢問過她,是什麽讓她如此執著。


    為還天下以公道。


    伏音這麽說。


    彼時,她也是個小女孩,自以為看清了宮廷內鬥,自以為了解其中冤情。


    伏音召集寧王舊部再次發動宮廷之變,卻出乎意料的順利。在先帝病榻前,卻得知了一個她根本無法承受的真相,先帝病逝,伏音從伏宮迴來的時候,抱著才會走的伏凝痛哭。


    元郢率韶軍攻城。


    伏音以一敵眾。伏凝將將會喊,“姑姑。”


    心力交瘁,伏音最終撐不住了,在身邊接連的背叛之後,垮了下來,苦撐數月已是奇跡,伏軍突然敗北,更是惹人非議不斷。


    元郢將受創的伏音押迴韶宮時,伏凝擋在車前,不足三歲的年紀,抱著車輪死不撒手。


    最後,元郢將伏凝一同帶迴了韶宮。


    伏音醒來,短短的相依為伴,又決然離去。


    那時,伏凝已經懂事。守著伏音的屍體,一滴眼淚都沒掉。“姑姑,不怕,阿凝在。”


    兩年,兩年,又兩年。


    伏音在這個世界裏,以新的靈魂重新醒來,馳騁在外,重新熟悉著這個世界。


    伏凝在元郢身邊一點點長大。


    “姑父,姑姑什麽時候迴來啊。”


    “就快了。”


    等了太久,終於偷聽到阿黎哥哥和姑父的談話,說到了伏音。伏凝不顧危險,從元郢身邊逃了出來,卻遭到彼時皇貴妃手下黑衣人的追殺,從山坡上滾了下來,摔破了胳膊,流了很多血,把姑姑最喜歡阿凝穿的碧綠色都弄髒了。


    幸好,阿黎哥哥趕到了。


    “果然,也就你吧,要不然它早跑了,我特麽遲早讓你們倆給拖累死。”


    是姑姑的聲音。


    在阿黎哥哥的懷裏掙紮著想要見她,卻被阿黎哥哥死死抱著上了馬,離姑姑越來越遠。


    是姑姑啊。幾日的不吃不喝,想不到法子可以去見她。


    在伏凝此前短短的一生中,隻有三個人,姑姑,姑父,阿黎哥哥。


    阿凝喜歡阿黎哥哥,所以不會違背他的意思,冒失得破壞姑父的計劃。


    可偏偏真的很想姑姑。


    又一次從守衛眼皮子下溜了出來,伏凝想要去找阿黎哥哥,偷摸跟著好久,終於看到了姑姑。


    那是八年來最開心的一天。


    天氣好得不像話。


    “公子,買朵花送給心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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