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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安城站在原地,任憑筠笙那並不重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原本應該是神采奕奕的雙眼,此刻蒙上了一層陰影,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筠笙哭得累了,倦了,眼淚打濕了燕安城起了褶皺的衣服。


    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後,她不哭了,不鬧了,不說話了,推開了燕安城。


    他鬆開筠笙,坐在*邊,捧起她的臉。


    “好了?”他用拇指擦掉她臉上的淚痕。


    剛才什麽都沒做,就任由筠笙發泄,她總是需要一個發泄的機會,才能夠將淤積在心中的情緒都發泄出來。


    除了燕安城以外,沒有人能夠讓她敞開心扉。


    因為筠笙知道,沒有人可以平白無故的承受她的怒意,就算是虞美人也不能。


    她沒有了爸爸媽媽,不能撲在父母的懷中哭訴,不能向親人撒嬌。


    她有的,隻有燕安城了。


    隻是……


    她慢慢的抬起了手,將燕安城捧著自己臉的手給拉開。


    “不要碰我,燕安城,不要。你看我,腿好不了,身子也被人玷汙了,我不配和你站在一起。”


    燕安城的神色頓時暗了下去,他反手握住筠笙的手,手上的力道很大,筠笙卻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心中有分寸。


    “你走吧,以後也不要來看我了,今天我沒有歇斯底裏的喊著讓你滾出去,下一次就說不定了。你不需要我的同情,同樣的,我也不需要你的。我要和你在一起,隻能是因為我們愛著彼此才能夠在一起,而不是因為你不嫌棄我,或者我不嫌棄你。更不希望你覺得我髒了,陪你這個瘸子正好,誰也不比誰強。”


    “……阿笙。”燕安城看著筠笙,一雙深色的眸子當中隻剩下無底的深淵。


    “恩。”她應了他,“我就喜歡你這麽叫我呢,隻有你一個人這樣叫我。但是以後,別這樣叫我了,分開以後,我也沒辦法和你做朋友,以後,我們就不要聯係了,不管我是死是活,你都不要管。我要是死了,也不想和你葬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不想了。”


    筠笙將自己的手從燕安城的手中抽出來,一點一點的,仿佛抽離的,是他們的以後。


    抽開了。


    徹底的分開了。


    “哢擦——”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不知道虞美人是故意還是無意間闖了進來,看到了裏麵一室的淩亂,表情微怔。


    “你們……我先出去。”


    “不用了,”筠笙叫住虞美人,“美人,你幫我叫醫生過來,我的腿剛才沾了水,現在疼得厲害。”


    虞美人點點頭,她應該是清楚的,不然就不會在筠笙開口說話的時候一點詫異的表情都沒有。


    畢竟筠笙已經好些天沒有跟她說過話,而燕安城忽然間的出現,筠笙就開了口……


    後來,醫生來了,如果是一般的病人,醫生就要開口責備了,生了病還能這麽折騰,打了石膏的地方都能夠進水,是不想要這條腿了嗎?


    等到一切都平息下來的時候,病房裏麵就隻剩下筠笙和虞美人兩個人。


    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的筠笙,坐在*邊,神情淡漠。


    “筠笙,其實剛才……我聽到了。”正是因為聽到了,所以虞美人才在那個時候唐突的將門打開。


    如果沒有將門打開,是不是燕安城就會說——好,以後我們就分開。


    這樣的話,筠笙可能和燕安城真的就沒有挽迴的餘地。


    雖然虞美人隻和筠笙是三年的朋友,但是她清楚明白的知道筠笙其實根本就放不下燕安城。


    “剛才,如果你說你想要和他在一起,他一定不會拒絕你的。”


    筠笙看著虞美人,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可是我不想呢。”筠笙輕輕的說著,剛才重新處理腿上的傷口的時候,她疼的冷汗直冒。


    虞美人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筠笙。


    “為什麽?”如果燕安城和筠笙當中非要選一個更愛對方的那個人,虞美人毫不猶豫的會選擇筠笙。


    然而,她卻不要和燕安城在一起!


    “我知道,他沒有嫌棄我被那個人碰過,甚至可以說是根本不在意,我真正不想和他繼續在一起的原因,是他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他斷了條腿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少條腿就像他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被那個人碰過一樣。”這才是筠笙覺得最無力的地方。


    她在燕安城從國外迴來,或者說,在一年前的時候,她就根本沒有在意過燕安城是不是少了條腿,他是他,和他少了條腿這件事根本沒有任何的關係。


    虞美人靠在沙發上坐著,她試圖去理解筠笙現在這種狀態。


    可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參透,他們作為局外人,隻是想要讓這兩個經曆了千難萬苦的情侶最後能夠在一起。


    但是如果他們兩個現在真的如外人那樣所期盼的那樣在一起,兩人之間還有那麽多矛盾,他們就真的會和好如初,就真的以後沒有任何問題嗎?


    未必。


    “美人,你不用每天都到這邊來的,我沒事了,這件事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你不用自責。”筠笙給虞美人一個放心的眼神。


    “我沒什麽事,不到你這邊來還到哪裏去?”虞美人沒說,她因為筠笙這件事,對娛樂圈已經產生了厭倦。


    她也在想,都已經三年多了,她浸淫在裏麵,到現在還是個三十六線女演員,她沒有那些人有背景,又不屈服在娛樂圈的規則之下,她這樣下去,可能一直都會是一個配角。


    她想要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想想。


    “恩。”筠笙嗯了一聲。


    房間裏麵再次陷入了平靜之中。


    她們兩個都沒有注意到,病房的門輕輕的被人關上,站在外麵的那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望著走廊的深處走去。


    那個人走的很慢,很慢。


    不像是可以放下的速度。


    早晨的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玻璃窗裏麵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可是他的雙眼之中,除了望不到盡頭的深暗,再無其它。


    ……


    傷筋動骨一百天,筠笙在打了石膏之後還二次受傷,好在因為治療及時,倒也沒什麽大的傷害。


    她一個人住在醫院裏麵。


    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了。


    和燕安城那天的深談之後,她衝破了自己無法和外界講話的障礙。


    她給上次給她留了電話號碼的女警察打了電話,說她可以重新做筆錄。


    從她和鄭月晨遇到的那天開始,將所有的細節全部都告訴了女警察。


    說道那天在酒店裏麵的事情的時候,她情緒還是有些激動的。


    “……我當時拿著煙灰缸,其實,我可以砸在他的脖子或者其它任何一個地方,但是我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麵……”


    “蘇小姐,你現在的情緒可能有些不太清楚,不如,我們約在下一次再做筆錄?等到你想起來再說。”女警察停下做筆錄的筆,沒有將筠笙說出來的話記在本子裏麵。


    兩個女警察都沒有將筠笙那句話記錄下來。


    “沒有……我很清醒。”清醒的記得自己做過的任何事情。


    “您現在是沒有律師在身邊的,說的任何話,以後都會作為呈堂證供,有些話,會對您有不利的影響,所以蘇小姐,請您考慮清楚了再迴答我們的問題。”


    “我知道。”筠笙點點頭,“我把他砸暈了之後,我當時沒想到他會死,然後就去了外麵的房間報警,後麵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


    “好的,謝謝蘇小姐的配合,如果還有別的問題,我們會及時與您取得聯係。”


    錄口供就這麽過去,筠笙隻覺得壓在心中的一個大石頭,終於算是鬆了一些。


    其實,筠笙了解過這樣的案子,她屬於正當防衛,並不需要負任何的刑事責任,可她始終是過不了心裏的那一關。


    那樣一條人命在自己的手中就沒了。


    無關鄭月晨做的那些事情,是她不允許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會每晚每晚的做噩夢,會夢到那麽多的鮮血,所以她不敢睡覺,有時候就望著天花板到第二天早上。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了。


    燕安城真的沒有來見她了。


    看來,他到底還是介意他自己斷了條腿這件事實。


    如果他真的那麽在意,他真的覺得他的自尊比她還重要,那麽,他們就這樣了吧……


    愛情裏麵,最怕的不就是這幾個字嗎?


    就這樣了吧。


    然後,就再沒有然後了。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風吹在身上也不覺得冷,虞美人就推著筠笙的輪椅和她一起出去曬太陽。


    雖然筠笙和虞美人說不用每天都來的,但是她依舊風雨不改。


    她對筠笙的稱唿,也變成了“筠笙姐”。


    她經常說,筠笙姐,你就當我姐吧,我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父母,不知道親人是個什麽東西,有了你,我就覺得自己有了親人一樣。


    筠笙說,好啊,反正我也沒有親戚了。


    “筠笙姐,等你腿好了,我們就迴東海市吧,我們在海邊開個小餐廳,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那種。”虞美人很長時間不和筠笙說娛樂圈裏麵的事情了。


    “好啊,可是我的廚藝不太好呢。”


    “那有什麽,我們的店名就叫‘飯菜是涼的,愛吃不吃。啤酒是熱的,愛喝不喝’。”


    筠笙聽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這樣,我們的餐廳遲早關門。”


    虞美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能夠看到筠笙笑,她就算是說再多的段子也是值得的。


    但是筠笙笑是笑了,淤積在心中的事情到底也沒有解決。


    再過一個禮拜,就是案子開庭審理的時間,她並不是在擔心審判的結果,擔心自己可能會負上的法律責任。


    她隻是想要一個救贖的方向。


    “天啦!”不知道虞美人看到了什麽,驚唿一聲。


    筠笙從輪椅上抬了頭,看著虞美人一臉震驚的模樣,想問她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但是看虞美人對的表情,估計她沒有時間迴答她。


    於是筠笙就轉過頭,順著虞美人的目光看過去。


    那一瞬間,筠笙自己都覺得她可能是眼睛花了,可能是出現了幻覺。


    可能是任何一個不可思議的情況發生了。


    因為,她看到了燕安城坐在輪椅上!連年肆推著輪椅上的他!


    燕安城坐輪椅了!


    靳承衍說,燕安城太倔了,從出了車禍到現在,都沒有借助過任何拐杖和輪椅的幫助。


    齊子洛說,我就從來沒有見過哪個斷了腿的病人還不用輪椅的。


    後來,齊子洛又補充了一句,哦,見過了,燕安城啊!


    這一切的一切全部來源於燕安城看得比命還高的自尊,是他在他的王國當中無法忍受的事情。


    隻有他俯視別人,別人沒有資格低下頭看著他說話。


    所以,當燕安城坐在輪椅上出現的時候,筠笙心中除了震撼,還有……感動。


    雙眼迅速蒙上一層水汽,雙手不自覺的捂住嘴巴,才不至於失聲哭出來。


    她都不知道應該是笑,還是應該哭,她覺得自己現在這樣肯定醜哭了,可是,燕安城看到他的時候,還微微笑著。


    那雙深邃的眸子當中已經不再是望不到頭的深暗,是豁然開朗的明媚。


    連年肆推著輪椅到了筠笙這邊,因為虞美人已經安全忘記要推著筠笙過去。


    所以,當兩個輪椅靠在一起的時候,莫名的有種好笑的感覺。


    隻是,筠笙的左腿隻是打了石膏的,而燕安城的左腿下,是空空如也的。


    “第一次坐這個東西,還不太會用,所以就讓阿年送我過來了。”燕安城用他深沉的聲音說著,可是這個時候有種莫名的輕快。


    筠笙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話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最後終於開了口,“不是讓你不要再來見我了嗎?”


    午後的醫院花園,大樹蔭底下,時不時的有幾個病人走過,清淨安寧,一點也沒有影響到這兩個坐在輪椅上的人的談話。


    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著,微風吹拂在草坪上,帶動著草葉子微微顫動。


    連年肆看著兩人,他這個萬年冰塊臉,嘴角終於也露出了一個弧度,他對虞美人做了個手勢,而後兩個人就先離開了,將這個地方留給了筠笙和燕安城。


    筠笙還沒有從燕安城坐在輪椅上來看她這件事當中恢複過來,更加詫異他竟然可以將假肢給取下來!


    那個驕傲到不可一世的王,竟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將自己的不完美展現出來!


    “我不來見你,所以讓你來見我。”


    筠笙嗯了一聲,這才想到剛才在病房裏麵的時候,虞美人一直說今天天氣多好,多適合到外麵走走,她耐不住虞美人的糾纏,就同意出來走走。


    原來,是燕安城安排好的。


    “你不是死也不願意將你的腿給卸下來嗎?現在怎麽願意坐在輪椅上了?”


    燕安城接受了筠笙對他的揶揄,他在輪椅上找到一個舒適的姿勢,愜意道:“我覺得不用自己走路真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為什麽我有這樣的資源而不去用呢?”


    筠笙哽住。


    要讓燕安城說出這樣的話,真的比登天還難,至少在今天之前。


    她想了很久,到底是因為什麽,讓燕安城發生了這麽大的轉變。


    是他終於明白……


    “你不介意我是否斷了條腿和我不介意你是不是髒了這件事情,是等質的。你糾結在那件事上,如同我糾結在這件事上一樣。”他指了指自己空蕩蕩的那條腿,“但是阿笙,我終於願意承認,我其實是個愚蠢的傻子,用自己庸俗的眼光去對待我們之間的感情。”


    筠笙久久未能從這件事當中反應過來。


    是,那天早上她和燕安城把所有的事情都說開了之後,燕安城有七天沒有來看她。


    那麽就意味著,燕安城花了七天的時間才想通這個問題。


    這七天裏麵,他一個人在腦海裏到底是怎麽樣的天人交戰,但是不管過程怎麽樣,最終,那個放下自尊的燕安城勝利了,所以,才有了現在坐在輪椅上出現在筠笙勉強的燕安城。


    她睨著燕安城,並沒有因為他的真情告白而立刻就欣喜。


    “別以為你坐在輪椅上過來看我就能夠博取我的同情,我是不會因為你這副樣子而和你在一起的。”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推開嗎?


    不能,不能因為燕安城一時想開,或者一時想不開就決定他們兩個是否在一起。


    “我並沒有在博取你的同情,我在盡力爭取。你沒看出來嗎?”


    是呢,他哪裏有半點慘兮兮的樣子,坐在輪椅上的他,依舊是英俊瀟灑的,依舊是那個唯我獨尊的,依舊是秦城六爺。


    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所以,他自己也深深的明白了這麽道理,所以才會願意坐在輪椅上來看他,不在乎被那麽多人看到,不介意讓連年肆給他推輪椅。


    “那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一時興起,等到哪天,哪個莫名其妙的人說你不健康,你又玻璃心發作,把我一把推開呢?你在我這邊的信用已經為負了。”筠笙別過頭去,不讓燕安城看到她的表情。


    因為雙眼蒙著的水汽已經消散,剩下的,隻有豁然。


    “那我要把胸膛破開來給你看看,我的心是不是玻璃做的,會不會一摔就碎?”他是認真的,好像真的下一秒就會將胸膛破開來一樣。


    “燕安城。”筠笙忽然間叫了他的名字,但是隻是叫了他的名字,再沒有別的話。


    “我在。”他也不說別的,隻說了“我在”。


    有時候,過多的言語並不能表達心情,一個眼神,或者一個稱唿,就能夠傾注所有的感情。


    四目相對,情真意切。


    “那麽,你愛這樣的我嗎?”燕安城伸出手,等待著筠笙鄭重的將她的手交付在他的手上。


    他們沒有經曆過婚禮上鄭重的宣誓,沒有經曆過戀愛的甜蜜,從一開始,就是天崩地裂般的感情。


    反而是現在,一句“你愛這樣的我嗎”,勝過所有的一切。


    筠笙的臉上,到底是浮出了笑容,她看著燕安城修長的手,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握緊她的手,一直緊繃著的嘴唇,終於算是放鬆下來。


    筠笙的手反握住他的手,揚高了音調,“這次可是你先低聲下氣的來求我和你在一起的。”


    “恩。”燕安城點頭。


    其實,從來都是筠笙有資格,而他,隻是順了她的意思罷了。


    所有的陰鬱在這一刻一掃而空,以後,都會是陽光明媚。


    隻是……


    “恩,阿笙,我覺得這樣,我們可能迴不了你的病房。”燕安城很認真的研究了一下現在他們的形勢,“早上我和這個玩意鬥爭了一個早上,滿頭大汗。”


    他的確第一次坐輪椅,推起來實在是太費力氣,他覺得那樣太有損他帥氣的形象。


    迴應燕安城的,是筠笙的笑聲。


    陽光透過層層密密的樹葉,斑駁的照在青石板路上,樹下,一男一女仿佛像剛剛戀愛時候那樣鬧笑。


    沒有什麽能夠阻擋這樣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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